第4章 逃生(1)

第4章 逃生(1)

第4章逃生(1)

一場夏季的雷雨在F市的上空醞釀,閃電在雲層中翻滾,大廈頂端的避雷針牽引着閃電,形成極為壯觀的奇景。

電燈滅,全城陷入了漫長的黑暗,外面警車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警察,軍隊成員舉着喇叭在喊,讓居民出來沿着公路離開。公寓裏,決明身上的西裝校服仍未換下,坐在客廳邊緣,對着落地窗外的黑暗發獃。

雷雲竄出糾結的明亮閃電,將矗立於大地上的高樓與黑壓壓的夜空連成一線,遠方的景色在少年漆黑的雙眸中旋轉。

第一聲炸雷綻放,照亮了他蒼白的臉,有什麼在雷聲中響起,滾雷過去,電話鈴急促地一聲接一聲。

“爸,你還多久到家。”決明道。

“寶貝!”電話那頭的男人焦急地喊道:“你在做什麼?!我沒這麼快回來!”

“嗯,知道了。”決明答道,又一聲霹靂爆開。

張岷的聲音喊道:“我得在路上耽擱一會!估計得午夜才能到家!你先吃晚飯,冰箱裏有熟食!”

電話那頭嘈雜紛亂,像是有什麼動亂,人的喝罵,催促聲,暴雨鋪天蓋地的嘩嘩聲響。

決明道:“停電了,微波爐不能用。”

張岷焦急地喊道:“你說什麼?!大聲點!我聽不見!”

決明大聲道:“沒什麼!掛了!”

張岷總算聽見他的聲音了,笑着喊道:“等我!爸爸馬上回來!”

決明掛了電話,去接了杯水,也不開冰箱,就在漆黑的家裏安靜地坐着。一周五天住校,在F市念高中,難得的假期回來一次與養父團聚。

張岷則於周四去外地出差,說好出去吃飯,張岷辦完事,周五趕回來時卻被堵在了路上。

還有兩個小時又是新的一天,決明在黑暗裏坐着,一動不動。

十二點整,來電,整個房子一瞬間亮了起來,決明的瞳孔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不自然地眯了起來。

他打開電視,全是雪花點,沙沙地響,接着關了。樓下遠處傳來救護車的嗚嗚聲響。

電話又催命地響了起來,決明過去接了,那邊的聲音小了許多,信號很糟。

張岷:“寶貝……沒事……你在……你沒事吧?”

決明:“在。”

張岷的聲音聽得出在顫抖,話語斷斷續續:“你別出門,見鬼了,這是怎麼回事?有人敲門嗎?敲門的話千萬別開。”

決明答道:“哦。”

張岷喘了一會,那邊十分安靜:“到樓下來等我,進市區了。”

決明答道:“知道了。”

張岷馬上又改口道:“不不,你在家裏,嗯,收拾一下,把卡,錢,葯都帶着,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爸帶你去露營。”

“等我回來,無論誰敲門都別開,我還有十分鐘到家。”張岷道:“誰敲門都別開!記得!”

決明默默地掛了電話,走進房間,什麼也沒有問,把自己住校用的旅行包取出來,拉開拉鏈,翻出要洗的衣服,放進洗衣機。繼而收拾張岷的,與幾件自己的衣服,醫藥盒,煙,錢和卡。

張岷的銀行卡和現金都放在一個抽屜里,決明還在抽屜里翻到一個小盒子,盒裏是一對鉑金的手機吊墜——摩羯座與巨蟹座。

決明把摩羯座的拴在自己手機上,另一個用小指頭勾着,收拾好了東西,在客廳坐着等。

門外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決明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他的雙眼十分茫然,開電視,依舊沒信號,關電視,開開關關,重複了好幾次,最後讓它開着。緩緩起身,走到門上的貓眼前朝外望去。

過道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按道理不應該才對。

“救命——”女人凄慘的叫聲,將門擂得砰砰響,決明的眉毛被震蕩的門碰了碰,朝後退了點。

他面無表情地想了一會,低頭時看見門邊排得整整齊齊的,自己的球鞋,張岷的軍靴,一大一小兩雙人字拖。

決明道:“我爸讓我別給人開門。”

過道里瘋狂地擂門,片刻后響起一聲哀號,決明站了一會,躬身穿鞋子。

單膝跪地綁鞋帶時,一團黏稠的血從門縫下滲了進來,決明注視片刻,讓開些許,繼續穿鞋。

穿好鞋起身時,決明將手放在門把上,門外一片安靜,叫聲沒有了。

決明又改變了主意,坐回沙發上,定定盯着門。

不片刻,有節奏的捶門聲響起,伴隨着“嗬——嗬——”的野獸般的叫聲。

決明面無表情地看着,而後電梯“叮”一聲響了。

“爸。”決明道。

張岷的聲音在過道里怒吼,消防栓玻璃碎裂聲,大喊聲,撞擊聲,決明上前去開門,將繫着保險鏈的大門拉開一條縫,張岷大吼道:“別出來!現在別出來!”

決明站在門口,被砰地一撞,門外伸進一隻腐爛的手亂撓,緊接着被拖了出去。

張岷道:“關門——”

決明關上了門。

重物倒地的沉悶聲響,外面安靜了。

“爸!”決明道。

“沒事……”張岷發著抖的聲音說:“別看貓眼,再等會。”

決明默默點頭,又過一會,他忍不住湊到貓眼上看,張岷正在把什麼東西藏進安全過道里,擦了把汗,說:“寶貝,可以開門了。”

決明把保險鏈下了,打開門。

張岷一身是血,喘息着注視他,雙眼通紅,二人面對面地站着。

張岷身高一米八,決明才十五歲,比他矮了個頭,抬頭看着他。

張岷咽了下唾沫,堪堪把決明抱在身前,摸了摸他的頭,長吁道:“總算……見着你了,還以為這次回不來了。”

決明點了點頭。

張岷把門關上,倚在門上直喘,決明問:“吃飯了嗎。”

張岷答道:“怕是吃不成了,外頭的店都關了,改天吧。”

決明道:“我問你吃了嗎?”

張岷茫然搖頭,疲憊地說:“你呢?”

決明說:“來電了,我去熱飯。”

張岷馬上意識到危險:“不,咱們得走了,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車就在樓下,馬上走,離開這裏。”

決明說:“你現在能開車嗎。會不會撞?”

張岷睜着通紅的雙眼,一陣風般進了房間,找了咖啡打開灌下去,繼而進浴室,擰開花灑,決明入內去給他翻找換洗的衣服。

張岷二十八歲,念過書,當過兵,走南闖北地去過不少地方,正值年輕力壯的時光,猶如一隻充滿野性的豹子。熱水令他放鬆了不少,先前神經兮兮的緊張感已消退,終於鎮定下來了,他換上乾淨衣服出來,看着決明,想說點什麼。

“生意怎麼樣。”決明問。

張岷嘆了口氣,答:“挺好,咱們從北面的高速公路出省,去別的城市,找上次請吃過飯的那個王大哥,開車兩天能到。”

決明又問:“這裏呢。”

張岷穿好衣服,換了條西褲,襯衣,匆忙出來,說:“顧不上了。”

決明:“公司呢。”

張岷靜了片刻,而後道:“沒法再開張,咱們離開以後,明天再給他們打電話,走。”

張岷取過旅行包,反手挎在肩后,一手開門,另一手牽着他的養子,在門口一停,那攤血跡仍在,已變得乾涸黏稠。

“別看。”張岷小聲說,繼而右手攬過決明肩膀,手掌捂在他的眉前,半抱着他走出樓道。

決明也不掙扎,踉踉蹌蹌地跟着張岷走,進了電梯,下地下車庫,張岷一路把決明帶上車,深吸一口氣,把副駕駛座的車窗設成深茶色,讓決明繫上安全帶,取來毯子給他蓋上。

“你睡會兒,到時候爸叫你。”張岷道。

決明點了點頭,像只蜷在毯子裏的貓:“油夠么?”

張岷倒車朝後看,片刻后側過身,決明自覺地湊過來點,張岷摸了摸他的頭。

決明說:“你為什麼怕回不來。”

張岷道:“沒……沒有。你別想,睡覺吧,待會出市就好了。”說著用力揉了揉決明的額頭,發動轎車,馳出公寓大廈。

F市就如遭到一場世界末日的浩劫清洗,街邊昏黃的路燈亮着,滿街亂飛的報紙,空棄的車輛便這麼扔在馬路邊,廣告牌的燈箱一閃一閃。遠處全是車堵着,盡頭則是讓百姓快點上車的軍隊卡車。

張岷開了一會,發現此路不通,只得調轉方向沿路經過荒蕪的市區,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從高速進市區時還沒有這種景象,只是短短一夜間,整個F市公園,街道竟是空空蕩蕩的。

馬路上遊盪過一個人。

張岷猛打方向盤,剎車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然而終究轉彎不及,砰一聲巨響,將橫過馬路的那人鏟得直飛起來。

決明馬上睜開雙眼,醒了。

張岷道:“沒事,我下車去看看。”說著解開安全帶,卻被決明一隻手拉住衣袖。

只見馬路上不遠處那隻被撞翻的“屍體”又撐着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張岷喘息着繫上安全帶,繞開活死人,繼續開車一路前行。打開收音機,裏面所有頻道都是呼籲緊急撤離,並作好消毒安全的廣播內容。

汽車開過封鎖線,警察示意張岷搖下車窗,打着手電筒朝車裏張望,照上決明清秀的臉。

“受傷了么?”警察問道:“被抓傷和咬傷到隔壁的醫務所去包紮。”

“沒有。”張岷忍不住一陣膽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狂犬病峰潮。”警察道:“你沒聽廣播?政府派軍隊在控制了,最好別出去。”

張岷搖了搖頭,他和決明臉色如常,不像染病的人。

警察問:“你呢,身份證拿出來看看,做什麼的,家在哪裏?”

張岷道:“他是我兒子,養子,我是他監護人。”

一名女警過來,招手道:“我看看你的眼睛。”

決明瞳孔不太適應光線,微微收縮,警察評價道:“很漂亮的小子,你媽媽呢?怎麼不吭聲?,身體不舒服么,你叫什麼名字?”說著對照身份證。

張岷道:“寶貝?告訴叔叔你的名字。”

“決明。”他開口道。

張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孩不愛開口,他媽媽……”

決明忽然道:“我沒有媽,我爸把我撿回來的。”

張岷十分尷尬,警察卻理解地點頭,打了個手勢,放行。

活人終於漸漸地多了起來,張岷的呼吸仍有點發抖,出高速的路上排起車隊的長龍。前後左右都有車了,不少車主時不時還搖下車窗怒罵。

張岷終於鬆了口氣。

還有兩百米就是高速的收費站,四束刺眼的白熾燈光將路口照得猶如白晝。遠處傳來爭吵聲,以及喇叭的廣播:

“各位市民請耐心等候,經過關口時需要接受掃描與檢查……”

看樣子一時半會出不去了,四處都是軍人,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張岷連着開了近十五小時的車,實在撐不住,側頭道:“寶貝。”

決明湊在車窗前朝外看,被叫了聲,回頭迷惑地看着張岷。

張岷道:“你再睡一會,聽話。”

決明搖了搖頭,張岷順着他的目光朝外望,說:“爸休息一會,待會前面的車走了你喊我。”

決明點頭,張岷脫下外套蓋在自己身前,斜倚在駕駛座上,閉上眼。

決明朝窗外張望,漆黑的天幕中閃電此起彼伏,在高速路口下,曠野的盡頭將天地連在一起。

他們的車隔壁停着另一輛吉普車,堪堪錯開些許,決明坐的位置正對着吉普車的後座側窗。

那裏坐了個女人,轉頭笑着看決明。

決明一隻手按在車窗上,雨又下了起來,晶瑩的雨水順着玻璃淌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面吉普車窗后的女人不見了。

緊接着一股鮮血潑在車窗上,凄厲至極的尖叫傳出,一隻手抓上車窗,抓出一個血手印。

張岷被猛然驚醒,外面傳來警察的大喊。

“怎麼回事!”

“把車門打開——”

“裏面的人把手放在頭上,走下車來——”

決明探頭張望,只見吉普車駕駛座被拉開,幾名警察把車主按在地上,車主不住掙扎,亂叫亂咬,一名警察被咬着手臂,痛得忍不住大叫。

父子二人靜靜看着這一幕。

警察們將那咬人的車主拖走,血水淌下車來,被雨水沖刷進路邊。先前朝決明微笑的那女人半個屍體懸下車,被牙齒咬得面目全非。

決明說:“肖老師。”

張岷:“……”

死者是決明學校里的老師,決明朝她揮了揮手,張岷道:“別朝外看,走了,寶貝。”

堵塞的車隊又動了起來,決明眼光渙散地看着燈光流轉的隊伍。

終於輪到他們過關,二人被帶到一間亮着燈光的小屋裏,坐着數名醫生。

“去什麼地方。”一人問。

張岷答了,是去S市。

“衣服脫了。”

張岷脫下外衣和長褲,數人掃了一眼,張岷穿上,又給決明脫了衣服。

“過來打針。”又有護士道。

預防針的針管很細,注射后張岷問:“這是什麼血清?”

一名醫生抬眼道:“你們去的地方也有狂犬病爆發,建議朝西北走,西北有親戚嗎。”

“張總!”一名主管醫生髮現了張岷。

張岷忙與他握手,決明走到車旁,張岷道:“是流行病?”

主管醫師小聲道:“不太清楚,張總那邊能調集一些藥材支援么?”

張岷苦笑搖頭,員工都走了,調集什麼藥材?張岷的老家在離這裏不遠的鄉下,數年前當兵退伍,無親無故,到省城來創業,憑着老父生前傳下的草藥醫療手藝開辦了一家小規模的藥材公司。與省城的幾個大醫院素有藥材生意往來,面前的主管醫師便是收過他紅包的人。

張岷道:“庫存不多了,正打算去外地進貨,這不剛回來,貨還沒到,訂金已經付了……”說著一手在外套口袋裏摸,摸不出東西。

決明走過來,遞出一包煙。張岷哭笑不得,心想幸好決明心細帶了煙。

主管醫生接了,張岷給他點煙,又問:“已經有疫苗了?”

主管說:“作用尚不清楚,但對人體無害,先打一針看看,還需要小心。”

張岷點了點頭,主管醫生又道:“注意聽廣播,這次的流行病雖然來勢洶洶,但還沒有達到以前一場流行病的規模,應該能好起來的。”

張岷說:“走了,你們也千萬注意自己安全。”說畢與那醫生作別,上車離開高速路口。朝S市出發。

炎炎夏天,烈日當空,第二天的正午,一輪烈陽灼得柏油馬路快要融化般的滾燙。

他們抵達S市的郊區,大部分人都撤走了,盡頭立着牌子,讓落單的人前往疾控中心或是警局。

“這是怎麼回事?”張岷摘下墨鏡喃喃道。

面前是破敗的入關收費站,張岷下了車,不少人從收費站內衝出,個個恐懼大喊,看那架勢似要過來搶車,張岷當機立斷,坐回車內,猛打方向盤離開高速路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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