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第二十七章世情澆漓新茶舊茶授受相疑太上今上(11)
劉墉咽了一口唾液。說道:“這是堯天舜地的大喜事,不可帶有破相。臣就是這片心思。臣下有一等愚民宵小之輩,知道皇上不肯繳璽,不能領會皇上父子同心同德的深意,造作出流,是否有傷皇上至意?……這樣,既然太上皇和皇帝同體連心,凡所有督撫提鎮任免,及頒佈要緊文告,除用皇帝印璽之外,還要加蓋太上皇印璽,申明‘奉太上皇聖訓’字樣。如何?”這是他作退到最後一步想的話,說的語氣十分懇切,又十分鄭重。說完,目視乾隆不語。
乾隆默謀着。劉墉見他動了心,又道:“皇上當殿親自授璽,才叫完美無缺。初一在太和殿您兩手空空,新嘉慶皇帝也兩手空空如也,不但觀瞻不雅,而且也不甚增吉利祥和之氣。請皇上三思,臣劉墉兩世追隨皇上,慎始慎終,若不為皇上父子着想,只合隨波逐流,何必在皇上面前再三饒舌?”說著,已觸了心事,不由流出淚來。乾隆嘆息一聲,聲音也暗啞了,說道:“你父親不容易。他是歿在上朝的轎中。朕親去拜祭他。夜裏有時還夢見他……”
“臣父劉統勛在世常說,皇上是超邁千古之君,萬世不遇之主!”
乾隆又沉默一會兒,不無傷懷地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朕是看着你長成的,信任到底吧。朕親手授璽,你叫禮部預備儀節。要當殿申明你方才說的那個條陳……”
事定下來,劉墉頓時一陣輕鬆,看乾隆戀棧之,又代乾隆難過,又在乾隆身旁娓娓促膝談心,百般寬慰得乾隆漸次平復,才小心道辭:“臣去了。就按旨意佈置。明日臣再進來……臣也老了,只要皇上不厭,一得空就進來和皇上說話,以寬聖懷……”
“朕不厭你。軍機處的人朕是一個個拔識起來的,都不厭。你們多進來。”乾隆作了決定,也就了無掛礙,“你就照這個傳旨。朕從來語出如矢,決無變卦的理——你跪安,明個再進來,啊?”
“是……”
劉墉慢慢退出來,殿外的風卷着小雪撲面一激,凍得他一哆嗦,才意識到天已黑了定了,幾時進來,幾時太監掌燈,竟全然沒有在意……他身上帶着殿中的餘溫,小雪花黑地里飄在臉上,倒覺適意的。悠着步子出隆宗門、到西華門外上轎,走了一程,覺得轎中還沒有外頭舒展,才想到是坐了一天費心費神費口舌的緣由。又覺飢上來,因在正陽門西下轎,吩咐:“你們先回去,我帶小奚奴步行回去——把屋裏弄暖和點!”因只帶了兩個小總角奴才跟着閑逛。
……已是年關近彌了,此時又是入夜,又飄着雪,空寥的正陽門前原本這時正是熱鬧不堪的夜市,但此時幾乎不見行人影兒。因為地下蓋了一層薄雪,雪光映着,隱約可見巍峨高矗的正陽門輪廓,和守城兵士旁星星點點的西瓜燈在風雪中晃蕩。只有旁邊關帝廟的寓舍里還住着人,那都是羈留京師的外地商賈和等待來年春闈的各省寓京舉人住的,還閃着一扇扇門戶的燈亮。也有幾家餛飩燒賣小吃、湯餅攤兒、和燒雞滷肉之類的擔子攤兒,是專趁侍候這裏客人的,點着稀稀落落的氣死風燈,在砰、叭,零星的爆竹聲間隙中凄涼叫賣:
“餛飩——熱的,一碗保您全身暖,兩碗管教一身汗哪哎……”
“燒雞——瓜子兒!”
“脆皮燒賣——正陽門劉家祖傳高湯,一口一個鮮哎……”
……劉墉覺得飢上來,踽踽走近一個燒餅爐兒,用手煨着爐子問那賣燒餅的:“幾個錢一個?”
“乾隆子兒倆一個!”賣燒餅的也是個小老頭,攤子後頭還有間小客屋,裏頭燈下影綽有人吃飯。聽劉墉問,手裏擀杖砰叭作響,搓着面劑兒頭也不抬忙活,“裏頭有油茶,喝開水不要錢!”說著,掀開爐蓋,在通紅的爐膛里翻弄一下,又忙着趕劑兒。
“我來六個——我們三個人呢!”劉墉說道,回身把十幾枚銅子兒隔案丟到錢匣子裏。
那小老頭看了一眼劉墉,伸着油光光的手從錢匣子裏又如數把錢撿回來遞給劉墉,笑道:“不敢收您的錢——是我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