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第二十七章世情澆漓新茶舊茶授受相疑太上今上(7)
一抹微紅的血色湧上來,顒琰覺得一股熱烘烘的氣自丹田拱上,還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激動、興奮、莊嚴,自豪種種慷在心頭索繞。他想用王爾烈講的“凜凜正氣”賦於流形充實自己,也想用孟子的“浩然”正氣扶自家一把,但不中用,只合用平常人的耐性硬壓了,暗說“我還什麼都不是。親王而已”——這麼使自己平靜下來,欠身說道:“兒子德能難追皇阿瑪萬一。兒子每次聽阿瑪說起,總覺得背若芒刺……父親已經幾次教訓,兒子不敢再辭。但皇阿瑪一日在世,兒子一惟皇阿瑪為天下之主,永不自專!這裏有福康安在,有他為證,兒子日夕祈祝皇阿瑪龍體康泰,兒子即在位,心中也有個依託……祈阿瑪垂鑒兒子的心!”福康安忙也道:“十五爺孝心可通上天九幽,奴才可以為證!”
“你當皇帝,不是朕一朝一夕所思的了。”乾隆說道,“打從你生下來就有異秉,這個事老十貝勒府的老人都曉得。送你幾次出巡,還有你們兄弟各自辦差,朕就有考察歷練的深意。明天起你就是太子,朕原也有些體己話要私下和你講——福康安不要辭去,朕看你也如同自己兒子,信得及你。”
福康安坐定了身子,目不轉眼地盯着乾隆,心裏忐忑不定,不知他要說什麼話。乾隆卻一時沒有開口,許久才道:“用人行政,朕已幾次說過了。你講孝道,這是治國忠義之本,朕也放心的……”他又頓住,彷彿在斟酌選擇詞句,終於直來直去問道:“你——是不是要殺和珅?”
就如一聲平地霹靂,福康安被震得身上一個激靈,目瞪口呆盯緊了顒琰!
這是隱在顒琰心靈最深處的一片心機,他說過一些對和珅不滿的話,也時有微加表揚的話,這念頭卻連最親近的王府心腹都沒說過。乾隆陡地問出來,也震得他心猛地一顫,佯作思忖才使自己略平靜了點,誠懇地說道:“兒子有時獨自思量,心裏看他是個小人,殺他的念頭也有過。但他沒有可殺的罪,這要公道處置,又想他是父皇起用信任的,不能由着性子胡亂入人以罪。阿瑪說的話,處事光明正大,不能以我之好惡決人之生死,那就是昏了。為臣是昏饋,為君,是昏君。”他抿了抿嘴,“他只要安分循禮,兒子永不動這念頭。”
“和珅這人軍政民政大事是做不來的。”乾隆說道,“你讓他學福康安帶兵,或學紀昀做學問文章、劉墉忠勤辦事,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成。但他能理財,千賬萬賬算不糊塗,這是他一長,晚年朕信用他,是他能揣摩朕老年人心事,是代你盡了孝。所以他有些毛病你看不慣,還是不要殺他。”他仰臉吁了一口氣,說道,“就是小人也罷。齊景公用晏子,也用梁丘據。這是人君度量。你生性深沉,他佻脫,不要因人而廢……”
“哪裏……兒了不敢擬比父皇度量。”顒琰賠笑,說道,“但兒子也不至於無端殺人的……”
“現在不要說,對誰都不要說起。”乾隆看一眼福康安,“明年登位,布新不忘舊,你到時候可以與和珅,還有幾位軍機各自談談。”
說話間,新茶已經沏上來。顒琰還在說“斷不為不忠不孝之舉,使阿瑪晚年傷懷”乾隆止住了他,說道:“朕說的是度量要寬宏,不是疑你。這件事就此不提。”看太監沏好了,吩咐道,“給你十五爺和福爺端上——這茶要稍涼一涼,色味才能醇正。”
君臣三人看着微微冒着熱氣的茶碗隨意說笑,福康安揀着軍中兵士軍官的軼聞笑話說給二人取樂。一時看那茶成絛褐色,才同時端碗品嘗。
乾隆呷了一口,似乎不信,又呷了一口,一笑把碗放下了。福康安也呷一口,舌尖舐了一片茶葉,品嚼着,偷覷了一眼顒琰。顒琰也取碗,啜吸了一下,臉色一怔,隨即平和,似乎不甘心,又喝了一小口,放下了碗。
三個人都是品茶高手,雨水、雪水、惠泉、虎跑、玉泉……什麼水到口便知:這水是玉泉山水的是不假,但茶葉卻是春茶!春茶也不是劣茶。但現在是秋天,貢的是新秋新茶,茶葉茶水盡自清香甘口回味雋永。卻沒有那份鮮嫩醇烈!雖仍是好茶,萬難比得上方才潞河驛吃的那份清冽宜人……都明白是假的,卻也都明白不能說破了,只沉默了少許時辰,福康安心慌意亂地說道:“好茶,謝萬歲賞!”咕咕地喝盡了那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