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臨時朋友

第13章 臨時朋友

第13章臨時朋友

1

表白被夏希當面拒絕後趙曉川就變成了名人。

夏希大家都不陌生,校花之一嘛。她本來是轉學生,去年底才來到本校,不過迎新晚會上就登台表演了,一首王菲的《曖昧》將一群小青年迷得七葷八素的。大家都紛紛四處打聽,這姑娘到底是誰啊?怎麼以前沒見過啊?該不會是誰誰去韓國整容回來了?

一看演員表名字也不認識,輾轉得知這位轉學生是純正自然人後大家更是讚歎艷羨。

很快,男同胞們就達成共識,夏希同學必須是學校的顏值擔當之一,傳統地說就是校花。

成名人後就會遇到很多壓力,比如說走到哪兒都有目光隨行,一舉一動都被人隨時關注着,你穿衣服的風格,你說話的腔調,你高興不高興的一點點細節都會被人放大。

曾經有兩個男同學這樣討論:

——夏希不挖鼻孔,我從來沒看到過!

——對,她裙子也從來沒有翻起來過,我關注很久了!

——她放屁嗎?

——放屁!

——不可能不放屁的啊,她怎麼會不放屁呢?

——亂講。

——肯定放過,只是我們沒有看到。

——你才放屁!

然後倆人就廝打起來。

當然這個故事的真假已經無從辨別,只是讓大家知道夏希是不少男生眼裏的女神。女神一般是高貴冷艷,不苟言笑,視普通雄性為糞土的類型。她不這樣。明明有女神的條件卻非常親民,你問她問題她總會回答,你說夏同學好,她不認識你也會和你回話。

這也導致不少人曾經嘗試搭訕。

“夏同學好!”

“你好啊。”

“夏同學,我和你同路耶,我也往那邊××路。”

“哦。”

……

後來夏希不得不矜持起來,你說好,她點點頭算是回應。一天天漸漸變得越來越女神。這個事實告訴我們,女神並不是天生就是女神的,也是自然進化的需要,就像刺蝟,為了防止不相干的人接近布下尖刺防禦,給人以距離感。

都是環境使然。

如果說顏值高讓她出名,那麼成績排名的居高不下則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大家常常安慰自己,老師也常常安慰同學們,你看,上帝給你關上一道門就會給你打開一扇窗。可事實上很多人根本不用上帝幫忙,自己爬起來去開門開窗,有的人則天生殘疾,只能看着關閉的門窗罵“去你媽的”。

現實殘酷讓壓力本就很大的學生們更是心情低落。

那麼夏希同學有什麼弱點嗎?

有!

據說,她有很多男朋友,每天都會換一個男生送她回家,每個周末又是另一個男生陪她去圖書館、水族館、動物園。私生活比較糜爛,這就是傳出來的她的弱點。

不過只要認真查一查就會發現,這當然是抹黑。

夏希每天是乘坐地鐵回家,周末她更喜歡宅在家裏,要麼就是去跑步,不過有一點是真,她的確去圖書館,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一切了。

我是誰?

我就是趙曉川。

倒霉的趙曉川。

2

我叫趙曉川,普通的高一生,不高不胖不矮不瘦,有一副黑框眼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我和夏希的聯繫有兩處。一是由於我們家住同一個大方向,所以放學乘坐地鐵基本上是同一車次,她在東大路下,我在牛市口下,差一站的距離。再一個關係就是,我和其他男生一樣——喜歡她。當然不是喜歡她成績好有內涵,是喜歡她漂亮可愛。

不過我這個人是不可能去表白的,哪怕有一天她主動對我說趙曉川你還不錯,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也不會表態。

我就是這種目光堅定、絕不鬆口的漢子。

俗稱慫吧。

所以趙曉川表白被拒絕這件事是完全子虛烏有的。我沒有想到這條謠言具有如此大的信眾,一個個紛紛看我都是帶着憐憫不解的眼神。

這裏我想要解釋一下,學校裏面的謠言其實算是一種風氣或者說是遊戲,日常生活太沒勁,自然要營造一點兒有意思的東西。

於是各種添油加醋、戳人痛處、猜來猜去的謠言應運而生,這些八卦謠言終究就是為了一個目的,給這封閉無趣的學校多一點兒樂趣。大家嘴裏說,心裏卻是不信的,可越是不信越是要說,為什麼呢?因為這會讓事件中心的人物焦頭爛額,不斷解釋又掩飾,窘迫又出糗,看起來就像是一出活生生的蹩腳喜劇。

圖個樂子而已。

只是這種事情落在自己頭上就比較痛苦了。

歷史課上,同桌姜大龍突然低聲傳音:“我認識夏希的一個朋友,要不要幫你?”

我只能夠在紙上寫:“不用,那是謠言。”

他在紙上寫:“信我,靠譜的。”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

他在紙上寫:“鶸。”

歷史老師的粉筆頭已經準確飛在我倆的桌子上,他武器到人到,鏡框下一雙單眼皮大眼袋的眼睛讓人想到金魚。金魚老師一把抓住我倆傳話的便簽本,拿起來就念。

念完后他皺眉:“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們上課就玩這個?學‘衣帶詔’?”

所有人都看向我們。

倒霉的趙曉川再次嘆了口氣。

這節課過得漫長又憋屈,我腦子裏只有兩個字在不斷晃動——完了。

本來一直保持沉默低調,希望可以將這件莫名其妙的表白事件熬過去,現在這麼一鬧又變成了二次炒作,不添油加醋簡直對不起那群八婆的嘴。姜大龍覺得很對不起我,給我買了一瓶紅牛說:“喝點,精神好一點兒,日子還長,說不定有機會的,你看那些漂亮明星大多不是最後都嫁個一些看起來不咋樣的人嗎……”

我已經不想和他說話。

不過僅僅一分鐘后我問他:“這個傳言到底來自誰?”

“沒人知道啊。不過我們班最先說出來的好像是黃依婷。”

黃依婷,不愧是宣傳委員。

我身為勞動委員,我們好歹是組織的人,是戰友是同志,竟然做出這種事情,真是愧對組織上對你的信任!

心裏憤憤,下午放學時我還是氣難平。

才出了教室門,兩個不認識的男學生就把我擋住去路。

“你就是趙曉川?”

我硬起頭皮點點頭。

“和我們走一趟。”

倆人一左一右夾着我就往宿舍區的方向走去。

學校里分為兩大塊,教學區這邊一目了然,寬敞明亮平坦,宿舍區由於有綠化帶和運動場所,所以那邊偏僻靜謐,和廁所一樣是解決爭端的場所。我被堵在牆角位置,他們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打頭的是小王爺。小王爺家裏開了個王爺牛肉館,所以大家都叫他小王爺。這人平時呼朋引伴,一副江湖好漢模樣,據說小時候還在少林寺練過兩年童子功,算是校園豪傑之一,俗稱校霸。

小王爺瞪着我:“可以啊,趙曉川。除了紙飛機,你還會玩表白了啊。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喜歡夏希,朋友妻不可欺,我想這點不用我多解釋。”

我心裏也憋屈。

小王爺兩個月前還和我一起研究製作高級紙飛機來着,現在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紅顏禍水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我老老實實說和我沒關係,我沒有。

小王爺用手摸了摸我肩膀:“這麼瘦,打起來你痛我也痛。趙曉川,我們倆也算是熟人了。我不想為難你,不過……”

他一臉為難:“叫了朋友們過來,又不能什麼事情都不做對吧?你說怎麼辦?”

我靈機一動,說了一句到現在都無法忘記的話:“大家打打牌?”

然後就被揍了一頓。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裏會短路。

這不過是發生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是我的課桌盒子裏面有天裏面全是墨水,弄得我一手都是,像血管爆裂的藍血人。第三次是我帶來的籃球給人扎爆了,上面還寫了一些英文常用詞問候我家裏。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必須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黃依婷的回答是:“是郭子謙說的。”

郭子謙是班長。

我心裏難過,看來班上組織已經從根部就腐爛了,幹部一把手竟然率先傳謠言。我順路找到郭子謙,郭子謙又說是來自田源。田源是一班八卦名人,消息來源駁雜,而且還順帶自製八卦,線索到此斷掉。我和田源無冤無仇,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針對夏希。

有天回家路上,恰好和夏希在同一節車廂,她旁邊的女孩子下車后我迅速移動過去。

“學校里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希冷冷看了看我:“你自己知道。”

然後她提前下了車。

我什麼都不知道。

以前我們雖然不算多熟悉,互相之間聊聊天什麼的還是很隨意的,怎麼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3

我和夏希兩個班相鄰,每天能夠見面的次數要看運氣。我喜歡待在教室里等她從教室旁邊路過到洗手間,這時候可以放心大膽地看着她,觀看她側臉,看她和同學笑着說話,看她走動時輕輕顫動的劉海。

正式和她第一次說話是在地鐵上。

夏希這天看起來狀況不太好,一眼就能夠判斷出她身體不太舒服,臉色發白,整個人沒什麼力氣。

在下一個站,我拚命從晚歸上班族手中搶到一個座位。

然後我鼓起勇氣叫她名字。

“你坐吧,你身體不舒服。”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坐下,“你的包我幫你拿吧。”

她的投桃報李讓我心裏一熱,於是整個人也放鬆了不少。

“我是……”

“你是趙曉川。”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這讓我有些誠惶誠恐。

夏希隱蔽地將手放在小腹位置:“你做的飛機模型我看過也聽過,很有意思。”

一提模型我就興奮起來。我這個人沒有太多別的愛好,就喜歡搗鼓飛機模型,從最初攢錢購買成品,到後來的切割拼模型,前年開始我就已經在自己動手做了。沒有做過的人會覺得很難,不過只需要你開始嘗試就會發現很多很簡單,包括防水塗層、輕型材料、龍骨、發動機等等都能夠買到的,到手后你根據自己的測量和設計就能夠做出來。當然這就涉及到一些物理學和飛行力學的東西,還需要實驗什麼的……

總之想要自己來做一個好東西不容易,卻很有趣。

“我到站了。”

夏希指了指亮起的燈。

我趕緊從她手中接過我的挎包說:“好,再見……”

她點點頭,朝我笑了笑走出地鐵。

從那以後我們就達成了某種默契。她身旁有熟人或我有朋友在時或者兩個都在,我們都裝作不認識。若只有我們倆人,我們會一起聊天。

和她聊天其實沒有想的那麼難。

夏希是個很體貼的人,我常常語塞,她就開始接話,感覺就像是兩個講相聲的,她不斷幫一個忘詞隊友補漏子。她懂很多東西,運動、時尚、音樂、電影,與她比起來我就顯得有些可憐兮兮,只是一個會一點兒手工的無用高中生。

夏希喜歡韓國電影,因為她覺得很奇妙,韓國人拍電視劇常常拍成童話劇一樣的故事,夢幻誘人,拍電影他們又彷彿變成了另一個民族,將所有想要表達的真誠、希望、難過都塞入了電影的軀體之中。她推薦我去看,還給了一串名字。然而我卻完全被韓國女演員的大尺度表演所吸引,忽視了劇情,腦子裏只有曲線,於是每次和她談起我就更覺得自己可悲了……

荷爾蒙真是完全無法控制的東西。

這麼平凡的我聽到了學校的紙模飛機比賽欣喜若狂,如聽天籟。

終於可以在喜歡的女孩兒面前表現一次。

沒有什麼比這個機會更激動人心的了。

那些天我每天都十二點后開始畫圖,建模,在外國網站上尋找素材和靈感,每天凌晨三點鐘睡覺,弄廢了不少模板和材料。比賽規定,要求材料是紙質,根據外觀、飛行距離、創意來打分。我心裏是有些忐忑的,因為我只是懂飛機,創造出一個會讓大家喜歡的飛機則是另一回事。

最後我反覆思考很久,下定了決心。

比賽這天,參賽的五十九個人紛紛拿出飛機展示給評委。有的是最基礎的商店爆款,也有挺用心的,模仿戰鬥機製作出來的模型,上面還貼了統一顏色的貼片、各種外部裝潢,看起來很有型。

我的飛機和普通紙飛機大小一樣,選用材料為普通A4銅版紙。用打印機將建模得到的模塊一個個畫在銅版紙上,然後我將它們裁下來后組裝起來,完全按照米格-23戰鬥機[3]的模型製作。光是從寫實的3D視覺效果看就遠勝大多數的參賽飛機,唯一能夠和我競爭的只有那位用心弄了貼片的炫酷戰鬥機。

他如同我所想,在第二輪的“彈射起步”環節就敗下陣來,只飛了一米就墜機。

關注外表是好,但卻忽略了貼片會導致飛機重量增加。紙飛機飛行靠的一是彈射器,二是氣流,重量是影響飛機飛行距離的極大因素。

我拿到冠軍,小王爺倒是主動和我親近起來,他覺得我的飛機模型厲害,還特意找我商量飛機的製作。我告訴他這些手段其實非常普通,國外愛好者論壇上比這出色的很多,製作飛機需要的是用心和耐心,技術一直是這樣的。

小王爺當即表示認了我這個朋友,還邀請我去他家吃王爺牛肉——他對每個朋友都會如此。

我拒絕了。

我做飛機的重點可不是牛肉。

一連好幾天夏希身旁一直有一個姑娘說個不停,讓我想過去都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夠偶爾看過去一眼。她和以往一樣,彷彿根本沒有看見我。

狠狠揮出一拳擊倒對手,裁判卻說表出故障了不算,大概就是這種心塞感覺。

4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飛機比賽后,夏希就很少一個人在地鐵上。我猜不透是她不想再搭理我還是只是意外。

這種事情我又不好提起,所以我就想了個辦法。

送她一架模型。

不能太大引人注目,又不能太不符合風格。

我想起她對我說過,她喜歡電影,以後想要從事電影相關行業。我腦子裏想到了導演讓人拿着CUT和ACTION的牌子。我查了查,原來叫場記板。場記板的用處就是類似於開關和記錄板的功能。經過一周的畫圖和購買原材料,我用新材料複合板(就是黑板的材料之一)做了一個出來,然後用油性筆按照標準場記板寫上了諸如production、director、camera這樣的專業名詞,並且畫上線。

禮物準備好了,需要一個恰當時候送去。

無緣無故送人禮物總讓人覺得別有用心。

終於等到了一個神聖的節日——三八婦女節。

那天晚上很幸運,之前那個吵吵的丫頭總算不在。

我將用牛皮紙包裝好的場記板遞給她:“順手做的一個小東西,送你,節日快樂。”

“……”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包裝紙,拿在手裏,一副猶豫的樣子,她又看了看我。

“這是什麼?”

我本來想自信地說你猜,結果卻老實說:“場記板。”

她“咦”了一聲,拆開包裝紙,小心翼翼把玩着,眼裏都是不掩藏的高興。

“這個禮物我喜歡!謝謝你啊,你手好巧,以後肯定是一個很牛的工程師。”

我心裏這才鬆了口氣。

夏希看了看這節車廂,只看到一個老爺爺在看報紙,於是將場記板一拿:“現在我們即興來一幕。嗯,隨意表演,就這樣吧。我呢,是被你拋棄的女人;你呢,是一個外面有小三的渣男。Action!”

“咔嚓”一聲后,夏希將場記板從臉上拿下來,看向我的眼睛裏都是凄苦。

“趙曉川,你是不是男人?今天你把話給我講清楚,到底要我還是她?”

她氣勢洶洶又痛苦咬唇的樣子讓我有些難以呼吸。

我只能結結巴巴說:“你別這樣。”

“什麼叫別這樣?你在外面有女人還帶到我面前來,你讓我怎麼樣,看着你們倆卿卿我我,然後給你們端茶倒水嗎?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女人對吧?”

她演得來勁,眼淚都出來了。

旁邊看報紙的大爺吃驚地看着兩個年輕人,一臉“年紀小小還挺會玩”的表情。

我只能硬着頭皮回憶着渣男們常用的語言:“我只是和她玩玩,你想太多了,夏希。”

喊出她的名字后,我整個人說不出的舒坦,彷彿自己真的是一個處處留情的公子哥,而她不再是那個高不可攀的女孩兒,不過是我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一個備胎。渣男的感覺還挺爽……

“好,好,趙曉川,兒子我會生下來。別想他認你這個爸爸!我走!我走!”

大爺臉上驚恐升級,繼而一臉鄙視批判地看着我。

我欲哭無淚,卻不得不說:“誰知道兒子是誰的?”

夏希一個大耳刮子就來了,把我嚇呆了。

途中,她硬生生收住:“好,絕情絕義,我們一刀兩斷。我們不要再見了。”

恰好這時候地鐵門打開,她氣沖沖走下去。

我回頭看了看大爺,他沖我搖搖頭,滿臉不屑。

窗外,則是夏希對我露出的笑顏,揮手告別。

淚中帶笑。真是奇怪的人。

5

“趙曉川,有沒有感覺我們倆像是在出軌?”

熟悉之後,夏希說話更加隨意放肆起來。

我忍不住提醒:“小聲點,出軌不是這樣的……”

“你看啊,”她眉飛色舞說,“偷偷摸摸吧,然後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看見,完全一模一樣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到底有什麼意思啊。

夏希看向我:“有時候覺得我們倆就像是在演一場漫長的電影,地點就是這個地鐵里,作為演員,沒有喊CUT之前是不能停下的。真不希望有停的那一天,我們就這樣一直演下去。”

我被她奇妙的語言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夠說是啊是啊。

“聽過薛之謙的《演員》嗎?”

她問。

我搖搖頭,對於流行音樂我很笨拙。

夏希將耳機插在手機上,一隻耳機給我戴上,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耳朵,讓我覺得就像冰塊。

“耳朵都紅了,你這麼害羞的?”

我只好裝作沒聽到。

心裏咚咚咚跳得厲害,整個人僵硬得不敢動彈,生怕一扭頭撞到她或者不小心扯掉了耳機線。我全程木偶人,直到歌放完。

“好聽吧?”

我點頭。我什麼都沒聽到。

她突然抿了抿嘴唇,說:“趙曉川,男人喜歡哪種女孩兒?是漂亮的還是性格好的,還是溫柔善解人意的?”

我不假思索:“肯定首先是漂亮的。”

她“哦”了一聲。

我趕緊解釋:“其實是有原因的,在不了解對方的情況下,只能夠通過外表來判斷。每個人都可以說自己是好人什麼的,不過臉是最沒法說謊的。”

我為自己的機智打一百分。

“有道理。”

她點點頭:“一個人年紀大,差不多四十歲,依然漂亮;另一個人年紀小,二十歲,一般般。男人一般選哪個?講真話。”

我說了真話。

“所以漂亮還是和年輕掛鈎的。”

聯繫到之前那次隨機扮演,我似乎聽懂了她說的什麼。

不過我們都不講破。

6

每天我們能夠說話的時間,我計算了一下,平均下來,每天兩站路、五分鐘左右。

大概能夠說的話總共就十幾句,所以我們其實互相了解的並不那麼深入。她在我眼裏是一個奇怪的、易變的女孩兒,我喜歡她的善變和捉摸不透,當然,我也喜歡她的漂亮可愛。在她看來,我大概就是一個有點笨不太會說話的普通同學,可以輕鬆裝下別人的話。

那又怎麼樣?能夠和她在同一節車廂裏面,和她如朋友一般說說話就很好了。

雖然我連朋友的名分也沒有。

因此這次表白失敗的傳言讓我非常苦惱。

女孩子臉皮總是薄的,她開始刻意避開我,甚至恢復成陌生人的樣子。連帶着夜裏也變得寒冷寂寞起來。

每天晚上九點,等候地鐵的人都是三三兩兩結伴一起的,而我一個人,心裏空落落的,再也沒有了期盼。

為了裝作沒事的樣子,我戴上耳機裝作聽一些吵吵鬧鬧的歌。

窗外的廣告牌不斷往後略去,上面永遠不會寫出真實的價格,出現的只是一些會讓你心動高興的詞。就像我們一樣,想要的東西從來不講。

我已經徹底放棄去調查那什麼謠言,查清楚又怎樣?夏希不理我。

姜大龍這天神神秘秘拉我出去。

“知道嗎?原來你表白夏希的事情還真是假的!”

我瞪了他一眼:“廢話……原來你不信我的……”

“不不,我當然信你啊。不過你也喜歡夏希不是嗎?正常男生都喜歡夏希吧?”

我這回不好回答了。

他瞄了瞄路過的學生,等一群打球歸來的糙漢子路過後低聲說:“記得嗎,我說過我認識一個人,和夏希挺熟的。她幫我問清楚了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屏住呼吸。

該死的上課鐘突然響了。

又是老冤家歷史老師金魚先生,他的目光就像獵犬,一直牢牢鎖定我們的位置,我想寫寫紙條就很困難。幸運的是,上課期間他接了個電話,看樣子是急事。金魚先生讓我們自習,自己跑了出去。

我立刻揪住姜大龍,他嚇了一跳:“我說我說,別激動啊……”

他的這位線人是夏希鄰桌,和夏希也算好友。據她所說,幾個和夏希要好的女生都是知道情況的,不過夏希要求她們對外保密。

“好在我堅持不懈,公關我就沒怕過。”

姜大龍還在自吹自擂。

我心情煩躁地說:“你是喜歡夏希那朋友吧。”

“你怎麼知道?”

他一臉驚訝地承認了。

夏希有天早上來到學校,在課桌里發現了一架紙飛機。那架飛機製作極為精良。說到製作飛機,能夠想到的人自然是我。飛機上面寫了一段話,大意是希望夏希放學后在校外某某地方見面。沒有落款。

對此,夏希只是“哼”了一聲就將飛機丟掉了。

大家都明白,夏希對於這個疑似趙曉川的飛機男沒有興趣。

沒人能夠想到她真會去。

有一恰好路過那個地方的女同學無意說起在某某地方看到夏希,這才讓知情的兩三人知道夏希見了那個疑似趙曉川的飛機男。

到底那裏發生了什麼,夏希絕口不提。只是大家都看得到她臉色難看,對於那天的事情極為反感和痛恨。於是那天約見就變成了一個所有人心裏的謎團。

與此同時,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傳言,說夏希當面拒絕了趙曉川的表白。對於這個說法,夏希沒有任何錶態,只是偶爾會表現出厭惡的態度。

我腦子裏立刻想到了一個人——小王爺。

小王爺曾經讓我幫忙指導他做紙飛機,離奇熱心。

放學后,我約小王爺見面。

他看着我:“怎麼了,又有什麼新東西給我看?”

我看了看他周圍的兩個跟班,點點頭,一拳將他揍倒在地,然後撲上去一陣左右勾拳。身後有人拉我,我扭頭瞪了他一眼,後面兩個人就不敢動了。等我回過神來,小王爺已經被打得鼻血一臉。

“沒你們的事情,走。”

我沖那兩個還在圍觀的人說。

他們猶豫了一下,離開了。

小王爺則大喊:“別走,幫我啊幫我啊……他瘋了……”

我扭頭,稍微控制住自己有些發抖的手臂:“是你用我的飛機放進夏希桌子裏約她出來見面的?”

小王爺老實點頭,手捂住鼻子。

“說清楚。”

我沒有一點兒快意,只有無聲的難過,感覺被摁在地上揍又沒有反抗之力的人是我。

7

小王爺用飛機約夏希出來見面,因為他覺得這種方式浪漫,有創意。

可真當夏希來的時候他又覺得不可思議。

他擦乾手心的汗,跑到夏希面前:“你來了?”

夏希皺眉問:“趙曉川呢?”

“其實他……是幫我寫的。”

小王爺鼓起勇氣,他認為自己比趙曉川高大威武,家境也不錯,為人仗義,怎麼也比豆芽菜趙曉川受歡迎。

夏希有些不耐煩:“他人呢?”

小王爺咬咬牙開始胡編亂造:“他說你喜歡飛機,就讓我用飛機來說話,那個我挺喜歡你的……”

夏希氣得渾身發抖。

她看都不看小王爺一眼,扭頭就要走。

小王爺趕緊說了些挽留的話。最後自然還是沒有用。

我覺得奇怪,不可能就這麼簡單的過程導致夏希對我如今的態度。那種寫滿了“你以為我會信”的表情背後的原因肯定不會是小王爺說的這樣。

暴力基因在我體內瘋狂蔓延,看着小王爺的臉我又想揍他了。

估計小王爺也是立刻醒悟到這一點:“別動手啊……”

他委婉表達了自己趁機偷吻了一下夏希臉頰,后被打了一個耳光這個事情。

我委婉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憤怒。

他抱着頭抵抗。

回到家裏,我這才看到自己拳頭都打得裂皮了,趁父母沒發現匆匆處理了一下,貼上創可貼。

我腦子裏清理了整件事。

之前小王爺會遷怒我是因為飛機表白失敗。

而夏希更不用說,是認為我和小王爺早就合計好的,甚至可能我在地鐵上的套詞都是為了這一天準備的……我越想越是不安,越是頭痛,恨不得能夠將時間翻回去,不參加什麼飛機大賽,不幫助小王爺做飛機,就那麼簡簡單單和夏希保持着每天五分鐘的臨時朋友。

有一段時間,我被這個問題困擾得幾乎無法入睡。每天三四點閉上眼,六點起床,一整天的倦意和沒精神。

意外的是,小王爺竟然沒有記仇或者報復,反而過來和我走得更近。他的意思大概是,上次我的行為讓他看到了什麼叫作朋友,那些狐朋狗友都靠不住,我這樣衝冠一怒為名譽的純漢子才值得結交。我倒是因此對他高看一眼。小王爺甚至提議說,他去夏希面前承認那些都是他編的,看能不能消解誤會。

我認為不必了。夏希那麼聰明,當初一眼就應該能分辨出真偽。

她到底在生什麼的氣,我說不好。是氣我幫助小王爺做飛機,還是氣自己竟然趕去傻傻碰頭,或者是氣自己的莫名其妙。惱人的謠言,分叉的頭髮,油膩的皮膚……世界上一直有那麼多可氣的事情。

放學后的地鐵里。

夏希旁邊沒有人。

我身邊也沒有。

上班族今天也沒有光顧這節車廂。

沒有討厭的老頭,只有一個戴着耳機閉眼休息的中年人。

隆隆的行車響動蓋過了我內心不安的跳動。

我走過去說“嗨”。

夏希看了看我,在手機上寫了什麼,然後給我看。

上面寫着一個單詞:CUT。

然後她摸出耳機戴在耳朵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也看着窗外,不知道該想什麼。

她下車,沒回頭。

我翻出耳機,聽上回沒有仔細聽的《演員》。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

在逼一個最愛你的人即興表演

什麼時候我們開始收起了底線

順應時代的改變看那些拙劣的表演

可你曾經那麼愛我幹嘛演出細節

……

我突然想到,她願意和用飛機留言的趙曉川在外面碰頭,是不是說明她對我有過那麼一點點好感。

可小王爺的拙劣表達卻將一切都搞砸了。

或許我不應該怪在他頭上,有的事情就是這樣,總是趕不上最後一班車,忘記鑰匙,失去最好的一支筆,最好的話永遠說不出口。

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人。

所以我死死釘住自己的雙腳,緊閉嘴唇。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挽留,挽留什麼。

我們只不過是無人知曉的臨時好友,在寂寞的地鐵上說著不想一個人講的話。

我有勇氣為了喜歡的女孩兒打架,可說不出簡單的“我喜歡你”。這句話變成了一塊巨大的封閉的石頭,慢慢沉入深海。

簡單點,說話的方式簡單點。

趙曉川,還沒開始第一段戀愛就被失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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