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審訊
我被帶進一個狹小的房間裏,裏面只有一張桌子,擺着一盞枱燈,放出暗淡的燈光。
這是曾在我小說中無數次出現過的審訊室,沒想到我也有坐在裏面的一天。
對面坐着兩個人,一個四十齣頭的中年刑警,還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中年刑警叫劉康,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任誰看見它,都會難以忘懷。
我戴着手銬,雙手因為緊張而微微顫動,不知道手應該放在哪裏,相信任何人第一次到這個地方,肯定會手足無措。
劉康在我面前摔下三張屍體的照片,分別屬於林大偉、黃晶晶和蘇珂,他們的屍體都遭到了很大程度的破壞,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林大偉的膝蓋上佈滿傷痕,黃晶晶的腦蓋骨被砸的粉碎,蘇珂的嘴巴也被人用針線縫上。
想像不到,究竟是多麼殘忍的兇徒才會做出如此變態的舉動!
也許是我對這三張照片並沒有表現出一般人應有的恐懼狀態,而讓劉康感覺有些懷疑,但作為一個靠寫懸疑小說吃飯的作家,我見過比這更令人作嘔的圖片。
劉康問我:“你認識照片上的三個人嗎?”
我老老實實點了點頭,說:“認識。”
“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
“黃晶晶是我前女友,不過我們三年前就分手了,再沒聯繫。林大偉是我高中同學,後來去了外地,聯繫的也不多。蘇珂,他是我大學室友,畢業之後,各奔東西,漸漸也沒了聯繫。”
“他們被殺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知道!”
劉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厲聲說:“你怎麼知道的?人是不是你殺的?”
他的舉動嚇得我猛地一顫,我拚命甩着頭:“當然不是!我是看了今早的新聞才知道的。”
劉康的眼睛像刀子一樣鋒利的盯着我看,好像能夠刺穿我的心臟,我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眼神,這種感覺就像末日來臨,在黑暗處緊盯着你肉體的烏鴉。
“那你怎麼解釋,三位好久都不與你聯繫的人,不約而同的在同一天不同的時間與你微信聯繫!而且微信的內容一模一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用雙手緊緊拽着自己的頭髮,強調我的無辜。
想不通他們為什麼像約好的一樣和我聯繫?還有那個行為癲狂的瘋子,為什麼會喊天氣要變冷了?
我是個無神論者,卻在這一刻懷疑鬼神是否真的存在?
“還有個瘋子,還有個瘋子!”
他皺着眉頭問我:“什麼瘋子?”
我將在樓下遇到那個瘋子的事情從頭到尾對他說了一遍。
他一直在聽着,但是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得出來,他並不信任我,或者說,他並不是完全的信任我。
“你是說那個瘋子有問題?”
我點着頭,言之鑿鑿地說:“他一定知道一些事情!”
“那個瘋子現在在哪?”
“我不知道,不過小區的保安隊長說,這個月他已經來過三次了。”
“他還會不會出現?”
“我不知道!”我用手狠狠地砸自己的腦袋,感覺馬上要崩潰了。
此時,劉康對負責記錄的年輕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整個審訊室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猛地將桌子上的燈光晃到我的臉上,一陣強光灼痛了我的雙眼,眼淚瞬間奔出眼眶。
“現在雖然沒辦法證明你有罪,但也無法證明你的無辜,我勸你好好跟警方合作,否則人究竟是不是你殺的,並不重要!”
說完之後,他扔下我一個人,走了出去,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對我說:“今天已經很冷了,明天會更冷,注意身體!”
我聽到他的話,身體忽然感到一陣惡寒,額頭佈滿了細細的汗珠。
他那張臉瞬間變得扭曲,對我詭異的笑着,我張大嘴巴,但卻說不出話來,上海的天從沒像現在這樣冷過。
他究竟知道什麼?
我在審訊室里瘋狂的大喊,一直喊到嗓子發啞,出不了聲音為止。
回憶像洪水般襲來,想起了往事的點點滴滴。
我跟黃晶晶走到一起,可以說是日久生情。她從未向我提起過,也未曾要求過,可我總覺得欠她一個告白。
2009年5月21日。
我帶着一群大學兄弟,到一間名叫魔豆520的咖啡館,借用他們的店面,稍作修飾,把咖啡館弄得很溫馨、很甜蜜,直到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場景很適合表白,才罷手。
我身上穿着一件熊貓玩偶的衣服,坐在咖啡館門口的椅子。
之後,給晶晶打了個電話,說是約她到這裏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Party。
她沒有懷疑,傻傻地來了,當她以為我是個普通的玩偶時,突然站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我走到她的背後,用手捂住她的雙眼,她一定猜到我是誰,所以並沒有反抗。我帶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店裏,這時,兄弟們已經拉下了店裏用來直播球賽的投影儀,將我準備的視頻投在屏幕上,那是我跟她相處時的許多片段。
當我放開捂住她雙眼的手,她看着屏幕用手捂住嘴巴,感動的淚眼婆娑。
我掀開熊貓玩偶的頭套,向她告白。
“做我女朋友好嗎?”
她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拚命地的點頭。
我抱緊她,用盡全力……
畫面在這一刻靜止,時間又倒退了三年。
那些風景對我來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秋季斑駁的梧桐枯葉,沙地的足球場,生鏽的鐵門,還有永遠披着迷霧般的教學樓。
那是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卻足足像三十年一樣漫長。
高中是一場永遠都做不完的噩夢。
幸好還有林大偉這個朋友。
他是我高中時期最好的戰友,我們曾並肩在高中的戰場廝殺,也會一同在午休的時刻逃課上網。
那一天和往常一樣,不,天空好像更藍一些,知了也叫的更響亮。
我們越過校園裏的那座矮牆,跑到一家網吧上網。
雖然當時還未成年,但是老闆還是放我們進去,有時學校來人查崗,他還會派人把我們從後門送走。
在今天看來,那家網吧實在是名副其實的黑網吧,但在當時,這裏就是天堂,但是天堂卻很有可能是距離地獄最近的地方。
烏煙瘴氣的網吧人滿為患,大多數是來自附近學校的高中生,甚至還有幾個初中生混跡其中。
那天溫度超過了40度,我們一邊擦汗一邊玩着當時特流行的槍擊遊戲,隨着我的一聲爆頭,網吧里也發出一聲巨響。
裸露在外面的電線突然燃燒,星火燎原一般,瞬間引燃整個網吧,網吧的防火設備早就過期,沒人能阻止火勢的蔓延,所有的人第一反應就是逃跑,一時間門口聚集着上百的人,卻沒有一個跑的出去。
當時的我身體非常不舒服,身體的不適加上濃密的煙霧,我竟然當場暈倒。
如果沒有林大偉,我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被人踩死,第二種被火燒死。
後來聽別人的講訴,林大偉看見我暈了之後,毫不猶豫地把我背了起來,他向著後門突襲了三次都沒成功,當時火勢越來越凶,他一狠心,看到了網吧為數不多的窗戶,竟然背着我直接跳了下來。
網吧在三樓,如果只有他一個人,應該不會受很重的傷,但是他的背後有個我。
我們一起被送進醫院。
診斷結果是,我受了輕傷,需要在院觀察三天。
林大偉雙腿粉碎性骨折,留院觀察三個月。
這次進入回憶的是蘇珂,我始終不能忘記初見他時的畫面。
他的身形瘦高,頂着一坨亂糟糟的頭髮,發質乾枯,發色暗黃,像是長期的營養不良,他的皮膚也同樣暗淡無光,雙眼無神,還戴着個老土的眼鏡,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絕不會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他的性格木訥,不善言辭,與陌生人說話會像懷春的少女一樣臉紅,有時跟認識的人說話多了也會在他臉上發現紅暈。
沒有人願意靠近他,在他們的眼裏蘇珂就是個異類。
我是第一個接觸他的人。
我們住在同一間寢室,所以很了解他,雖然他不善言辭,但是他的筆鋒卻極其犀利,雖然他的表情木訥,但他其實很聰明,雖然會臉紅,卻有着最善良的心。
我自認了解他,但卻永遠讀不懂他。
他像個卑微的灰塵遊離於大學這個社會,這裏的人從邁入校門的那一刻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蘇珂曾經追求過一個女生,那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女生說話。他是怎麼認識那個女生的,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這些事情,他不會與別人訴說,哪怕是我。
但是結局我是知道的,他被那個女生耍了,因為一場無聊的賭局。
他留下一封信就不見蹤影,我拆開信封,獲取了一個消息,他想自殺。
我發動全班同學去尋找他,終於在一個湖邊發現了他,當時他已經跳下了湖。
無動於衷!
所有的人都擺出看好戲的表情,甚至竊竊私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漠。
我憤怒的質疑他們,換來的是一雙雙白眼。
最後,我跳進水中,拚死將他帶上了岸。
大家都清楚在水中的危險,而我的水性也並不好,只是在游泳池學過幾天,掉進水中的一剎那,左腿就開始抽筋,不清楚當時是怎麼挺過來的,最終,我們都平安上岸。
冷漠的人們也不再冷漠,對蘇珂進行搶救。
而我再次暈了過去。
回憶結束后,我睡了,在夢中,身處不知是南極還是北極的地方,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雪,萎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渾身瑟瑟發抖。
突然從冰川上浮出三具屍體,他們離我越來越近,直到能看清他們的臉,黃晶晶,林大偉還有蘇珂!
他們全部從水面爬了上來,對我詭異的笑着,下一刻笑臉變成了劉康的模樣。
四周的雪一點點的融化,白色的雪卻融成了紅色的血,我想要叫喊,可是嗓子竟然發不出聲音,在夢裏,一切都變成了紅色,包括天邊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