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一章美麗深淵(1)(7)
不知什麼時候,小曼在朦朧中剛要睡去,卻聽到玻璃窗出格啦一下很小但很清脆的聲音。小曼豎起耳朵來聽,果然又聽到了另一聲響。是什麼人在用小石子敲玻璃。
金小曼披上衣服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她聽到另一個房間裏父親的酣聲很均勻。她關門的時候覺自己的手在抖,不知是冷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院子裏瀉了一地的月光,四周竟像白晝一樣亮。小曼跟着啟東一前一後行走在罕劇團靜靜的小院裏,小院裏本來就靜,這會兒更加沒了人聲,那些房屋好像瞌睡一樣靜靜地闔着門,關着窗,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一男一女,像在月光下跳一種古老儀式似的影子舞。
排練場的大門出吱吱呀呀的響動,那是一扇沉重的木頭門。
他們不敢開燈,並排坐在黑影里喘着粗氣。小曼說這麼晚了你叫我到這兒來到底有什麼事。啟東說其實也沒什麼事。小曼說沒事我就回去啦。
她說是要回去,身子卻不動。他們看到月光從很小的窗口照射進來,然後無聲無息地落到地下。排練場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窗子,排練場變成一格一格的。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排練場的夜晚原來是這樣的。
“啟東,我今天才現排練場這地方很像監獄,你願意在這兒呆一輩子嗎?”
“很多人還不是在這兒呆了一輩子,比如說你爸和你媽。”“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可不想像他們那樣窩窩囊囊地過一輩子。”
“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我想上北京去。我想總有一個地方能實現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究竟是什麼呢?”
小曼想了一下說:“反正跟現在不一樣。得是轟轟烈烈的,熱熱鬧鬧的,總之不能太平淡了。”
啟東說:“我的夢想就是唱戲。”
小曼和啟東是同時畢業的。小曼想我已經走出這麼遠,可啟東還在原地踏步。他一直留在團里唱戲,小曼到北京后就跟他斷了聯繫。
金小曼的工作是做“金色老年”節目的編輯兼導遊。她理想中的角色是想當個節目主持人,可“金色老年”節目主持人是一對上了歲數的老年夫婦。那對手上長着褐色老年斑的傢伙霸佔着演播廳的所有位置,年輕人只能幹戶外的活,比如說去拍一個介紹新開的旅遊點的節目,這類活兒組裏一般就會交給金小曼或者胡藹麗去干。胡藹麗對金小曼一直懷有敵意,二人同性相斥,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背地裏卻暗暗較着勁,誰都想壓誰一頭。她們頭兒似乎看出什麼來,給她倆分的活不偏不倚,一人一半,叫兩個女孩誰都無話可說。
不管怎麼說,金小曼對電視台那份工作還是喜歡的,為此她很感激白阿姨,但是白阿姨的那種矯的、不自然的生活方式也讓她感到很難受,她講究得過了頭,愛美也愛得過了頭,她不吃雞蛋黃,禁糖,低鹽,整天疑神疑鬼,見了油炸食品會像見了毒藥一樣出一聲尖叫,好像全家的人都憋着勁要害她似的。她喜怒無常,攪得金小曼的緒也忽高忽低。住在別人家裏,工作也是人家給找的,小曼就是再看不慣也得忍着。
這個家裏就白宮對她好,那好是不講條件的,一心一意的。
白宮喜歡走哪兒都跟着小曼,有時課也不去上了,跟小曼一起到遠郊區去拍外景,組裏的人就會對小曼開玩笑說,瞧你表弟又來了。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都管他叫表弟。
有一回他們一行人到一個叫雞鳴山的地方去玩,那是一個尚未開的旅遊景點,四周荒涼,山峰刀削斧劈般地直立着,山壁上儘是枯黃的裸石。起風了,金小曼這才意識到冬天就快來了。這是她在北京過的第一個冬天,北京的冬天一定很冷。
他們穿行在一個狹窄而黢黑的山洞裏,裏面什麼也看不見,就好像在一個巨人的內臟中行走,無法看到來時的路,前面的路也是希望渺茫的。這時候小曼的手碰到了另外一隻手,那手冰涼而且削瘦,卻把她攥得緊緊的。他們這樣手牽着手走了一段路,那隻手竟然漸漸地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