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八章生命交叉點(16)
幸好還有管束。
管束是年輕乾淨的,笑容里有一種單純潔白的味道。管束的到來使耶利亞的心好像被人舉着大皮管子結結實實用水沖了一番,從裏到外又透亮起來。
“怎麼把頭剪得這麼短?”
“我還嫌它不夠短呢。”
“你那脖子上丁零噹啷掛了一串什麼玩藝兒?”
“你看它像什麼,它就是什麼。”
“我看它什麼都像,又什麼都不像。”
“這就對啦……”
他倆的談話基本上遵循這種模式,一句一句簡短而有勁道,從不拖泥帶水。好像在玩一種智力遊戲,又像電影裏修剪得當的精妙對白,話裏有話似的。耶利亞已經不在乎別人對她怎麼看了,一味我行我素,與周圍的環境越隔膜起來,能與她對話和交談的只有管束一個人,真正關心她的也只有管束一個人。
但是,耶利亞與管束的關係也遇到了一定阻力,這阻力主要來源於管束的前任女友王定紅。
王定紅雖說受過嚴格的不帶任何感**彩的理工科教育,但女人的本性是很難被“教育”這種外在人工打磨方式給閹割掉的。王定紅被嫉妒燒紅了眼,日思夜想也想不明白。她不明白那個打扮得妖里妖氣的打字員到底有什麼好?放着她這個堂堂的女研究生不去愛,偏偏要愛上她?這個問題一直像一道難解的數學題那樣纏繞着王定紅,吃不香睡不着,直熬得兩眼花,嘴唇烏紫,皮膚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變成乾巴巴的毛孔粗大的橘子皮。王定紅心想,這樣下去可不行啊,自己每時每刻都在油鍋里煎熬着,而他們卻像沒事人似的。
王定紅決定採取行動:跟蹤管束。
王定紅跟蹤管束的想法一旦從腦海里冒出來,便像小苗破土而出一樣不可遏制。她買了一雙便於走路的平底鞋,走起路來像貓一樣輕軟無聲,無論在所里還是在街上,王定紅來無影去無蹤,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幽靈。
有天中午,太陽在天空中白得晃眼,王定紅穿着她那雙軟底布面的小白鞋走在沒遮沒攔的太陽地里,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小得可憐,就像傳說中的灰色小矮人一般,輕飄飄的沒一點質感。那幢小白樓在烈日下白得就要冒煙了,王定紅覺得那彷彿是一座虛幻的樓閣,裏面空無一人。她用力推了一下那扇玻璃門的黃銅把手,聽到門裏彷彿有人在笑,待她側耳細聽,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王定紅是第一次到這幢小白樓里來,樓道里的寂靜和一扇接一扇緊閉着的房門使她感到不安,好像非法闖人別人的領地,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王定紅什麼也沒看到,當她破門而人,想要抓住他們的時候,反倒撲了個空,他們根本沒在屋裏,打字室里空無一人,電腦開着,屏幕上沒有一個字:一片空白。
王定紅拿走了耶利亞桌上的一張照片,不是連鏡框一起拿走的,而是把鏡框背後的三顆小螺絲卸下來,抽走照片,留下鏡框。她的動作快得驚人,事後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樣在沒用任何工具的況下把那三顆深凹進去的、帶有十字槽紋的小螺絲拆卸下來的。她把耶利亞的那張照片拿在手裏,伸長胳膊稍微拿遠一點,眯起眼睛來仔細看了看,像在鑒賞一幅畫的真偽。
中午的陽光使得耶利亞的面孔出現變形,她的眼睛忽然散出一種奇異的光,刺得王定紅睜不開眼。王定紅慌忙把那照片藏進兜里,然後把鏡框放回到原處,把桌上的一切歸了歸位。
臨出門,王定紅不小心撞到那張打字桌前的紅皮轉椅,那張皮椅子便骨碌碌自動旋轉起來,把王定紅嚇了一跳,以為有人來了,走到樓道里才知道,四下里靜得慌,只有陽光悄然落地的聲響。王定紅踩着一方又一方被鋼窗框定的陽光急匆匆地往外走,這時候,她聽到從樓上不知什麼地方隱約傳來的鼾聲,均勻的,細而緩慢。她忽然也感到困了,就張開嘴巴無所顧忌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七
就在王定紅拿走耶利亞辦公桌上那張照片的那個中午,耶利亞與管束的關係也向前展了一大步。那天中午他倆匆匆忙忙在快餐店吃了點快餐,然後就直奔一家專演文藝片的電影院。管束早早買好了票,是趁上午上班時間騎車出去買的。耶利亞從沒在中午看過電影,心裏感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