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回 土地兼并
【418】土地兼并
小強一路抱着槐花,小姑娘輕的很,沒多少肉。
槐花在小強胳膊上坐着,剝了奶糖的糖紙,將大白兔塞進嘴裏,只是一嚼就品出味兒來了,於是咕嘰咕嘰的使勁的嚼着,兩隻小手把剩下的兩顆糖在手心裏攥的緊緊地,生怕掉落了。
聞着孩子身上的酸臭,小強皺着眉頭道:“秀英,這王寡婦……不,王水秀家咋這麼窮哩?孩子體重這麼輕,肯定沒吃多少飽飯。
被小強看見村裏的破落戶,李秀英感覺很丟臉,她握着酸豆角跟着小強後面歉疚的道:“首長,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我聽俺爹說她是命苦,消受不了今兒個的好光景才受窮的。”
小強本想罵句“胡說八道”,可是一想這不太禮貌,就憋了回去。
村長李松鶴見小強抱着槐花回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見槐花笑眯眯的嘴裏吃着糖,倒也放心了,於是他好奇的問李秀英是咋回事。
李秀英答道:“首長過去,看見槐花還沒吃飯,就帶過來了。”
小強把槐花放在身邊長凳上,拿起李秀英剛盛好的一碗糙米飯放在槐花面前,又夾了一片大肉放在上面。
“吃,不夠還有。”
槐花咽了口唾沫,期待的望了望小強,看見他那溫暖的眼神后,便再也不看別人,緊緊盯着碗裏的米飯和上面蓋着的大肉就迅速扒拉起來,吃的唧唧的響。剛才吃剩下的兩塊奶糖被她死死地攥在扶碗的左手手心裏。
見槐花不怯場,吃的香噴噴的,小強放了心。
“李村長,王水秀家怎麼這麼窮啊?”
李松鶴這時已經吃完了飯,見小強問起這事兒,他嘆口氣,臉上皺紋也抽了一下。
“唉,要說王寡婦她家,之前剛分了地的那會子,倒也和大家一樣過的挺好,能吃飽飯。
可庄稼人啊,就是賤命,偏她又比別人命苦,災星攤她男人頭上,就得了場大病。為給她男人瞧病,七折騰八折騰的晃着,就把家裏分的兩畝半水澆地賣去換了錢,指望着能看病買葯治好她男人。
要說小毛小病的也就罷了,在家躺兩天也就好了。可你說這大病,它哪裏是俺們庄稼人能看得起的?縣裏的郎中說啥來着?說那是三焦不調、陰陽錯亂、五內失衡,大約是個癆病?給開了上好的草藥,後來又吃了精貴的洋葯,把水秀家賣地的錢轉眼一年就花了個精光。
可誰知道,就那樣也沒能把她男人的病治好,最後她男人還是死了。她還背了一屁股債,要不是新社會不許賣人了,她還不得把自己和槐花賣了去抵?!”
李松鶴感慨的總結道:“所以說啊,要換俺得了這鬼病,俺就是死,也絕不準家裏誰去賣地!我家婆姨娃子們誰他要敢賣地,老子先一頭把自己撞死在磨盤上!也省的看着家道破落。”
小強聽李松鶴咧咧完,已經明白了皺眉道:“原來是這樣,我說她家怎麼看着比別人家都要窮呢,孩子都餓成這樣了呢!我在哪裏都沒見過這般的窮。
可這地是國家分給個人的,怎麼能私下買賣?”
李松鶴見小強說的沒頭沒腦,老頭睜大眼睛瞪着小強說道:“地這東西,分給誰那就是誰家的了,她要賣地,誰也攔不住啊。
再說了,現在賣地的人可是不少,拿本縣說,起碼就有二三成農戶已經把地給賣了。
就說俺們村,除了王水秀她家,還有李有明,李培苗,富建德,王立源……還有那個誰家來着?……那個誰……那個瘸子……”
當李松鶴皺着臉,一副頭疼的表情回想那個瘸子的名字的時候,小強內心已經如油鍋般煎熬翻騰着了。
他仔細一想確實是這樣,這年頭還沒頒佈《土地管理法》,土地按照各地政府發給農民的《土地房產所有證》,規定農民土地房產“為本戶(本人)私有產業,耕種、居住、典當、轉讓、贈與、出租等完全自由,任何人不得侵犯”。
小強焦躁起來,心說:“該死!歷史上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要到53年才開始實行,56才完成,之後經歷了過於超前於生產力的超大規模公社化,最終不得不退一步,在土地集體所有制下使用了適合大部分農村地區實際生產力水平的聯產承包責任制。但問題是,這麼來來回回折騰,都搞一刀切,從一刀切的公社到一刀切的聯產承包,極端的厲害。
自己之前建議中央的《土地管理法》,目前看來跟的太慢了,還沒開始頒佈實施。而中國農民對於土地的饑渴,是一種從骨子裏發出的千年夙願!只要有機會,農民對土地的兼并收購就會像癌細胞一樣瘋狂蔓延擴散!”
“我想起來了,瘸子叫李大栓!”李松鶴一拍腦袋,如釋重負地說道。
小強打斷李松鶴長考後的愉悅。
“李村長,這些人好不容易分了地,除了換錢看病,其他還有啥原因要落到賣地呢?這樣下去,農戶們豈不是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
見李松鶴掏出旱煙正打算點上,小強便從口袋裏掏出中華,在桌上散了一圈,見識了過濾嘴香煙的精美讓大家不由得讚歎,北都來的首長就是不一樣啊。
李村長正眼看着小強道:“賣地的原因多了,有像死了爹娘沒錢辦喪的,賣個半畝地好買口厚實的壽材,大操大辦搞個風光大葬;有像親戚在城裏做工,買了地投奔城裏親戚找活乾的;還有像干木工的好把式,全家指着手藝成年在外面跑活掙錢,壓根不想種地的;有賭錢輸了,賣地還債的;有打傷了人,拿地賠償的……哎呀,啥原因都有,這裏面由頭多了去了。說一千道一萬首長你想啊,人都有手頭短的時候,庄稼人沒錢,手頭一短,可不就只有落得賣地了么?”
說到這裏,李松鶴湊到小強伸來的手上,用那不鏽鋼打火機把煙點着。並驚奇的看着那閃着金屬光澤的“火摺子”。
小強心說:“從47年開始,這才分地多久啊!全國土地兼并就發展成眼下這幅熊樣,三成農民重新失地!這樣下去,不消二十年,新的大地主就要出現了!新的赤貧農佃戶又要誕生了!”
小強壓下心頭的焦躁,對李松鶴說:“李村長,麻煩你以後多照看着點像王水秀這樣的失地農戶,多接濟她們。讓她們有活干,吃飽飯。至於她們失去的土地,我保證,很快就會回到他們手裏!土地買賣今後將是非法的,國家很快就會立法對此做出硬性規定。這點我可以保證。”
李松鶴吃了一驚,大聲地道:“那、那些人這幾年買的地?都要沒收?”
小強皺眉道:“是歸還,不是沒收,也許有補償,也許沒有,這我不敢保證。
土地所有權是國家的,所有權不能流轉,只有使用權可以按照規定流轉。今後如果個人不想種地的話,可以把土地交給地方政府,由地方政府集中處理進行三年或者五年一期的短期出租,租給想種的農戶,得到的租金一部分留給他本人,一部分分給當地村委會作為管理資金。哪天他想重新回來種地,政府在租期滿了之後,再交還給他。
不然啊,李村長你想,繼續這麼搞下去,再過十幾年,那些打掉的大地主,可不就又要重新出現了嗎?”
李松鶴聞言,他是老農民了,哪裏想不通徹其中弊病,連連點頭,激動地道:“這個法子好!政府趕緊把這個法子實行,俺們支持政府。這地,是不能讓他們繼續隨便買賣下去了!”
勘測隊隊長徐傑在一邊聽着,心說這個首長雖然年輕,果然是有學問的大官,這樣的國策也能提前知道啊。
小強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不是屬於提前泄露國家機密,但他實在不能眼睜睜看着土地這樣兼并下去,出現更多的王寡婦這樣的苦人,更多槐花這樣吃不飽飯的孩子。
李秀英在一邊聽着,這時也聽明白了。
“首長你放心,俺們村長一直很照顧水秀嬸,施工隊定的腌菜,一直是包給水秀嬸做的。”
小強說道:“這很好啊,像王水秀這樣的情況,要是能參加村裡辦的互助組就好了,幾家結個對子,互相有個照應,人力、畜力和農具可以並在一起使用,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李松鶴贊成道:“互助組的提法,上次縣裏開大會提過,是個好主意,不過有牲口的人家都怕牲口掉膘讓自家吃虧,想要沒牲口的人家多補償些農活。可是沒牲口的人家在水利工地上幹了幾個月後,現在都換了鐵鍬、鐵鋤頭、鐵步犁,又開始看不上那些牲口了。”
說到農具,李松鶴勁頭更足了:“要說這次公分換購的農具,那都是好鋼口的寶貝!尤其是步犁,哎呦喂!那切土刀深淺可調,論鋼口比家裏菜刀還要好!一個漢子就能拉動,一個半大孩子在後面就能扶住,使起來一點不比耕牛拉木犁差。
首長你說,像咱們村一家也就幾畝地,一個壯勞力一天、頂多兩天就能把地犁完了,那還要借牲口乾啥使?
那步犁按照國家給的優惠價,一個賣二十,咱們村有好幾家,喏,秀英家就是一個,他們合起來湊了公分,換了那全鋼步犁,這幾家不用的時候,村裡誰家要用拿去使便是了。”
小強點點頭。
“農業技術的進步包括很多方面,像是氣象學、土壤學、作物基因遺傳學、動植物生理學、農田水利學、農副產品加工等等,都是我國目前正在大力建設的各所農科院校的主攻方向。
不過我覺得,農村生產力的提高說到底是要走規模化和現代化。在化肥和良種的幫助下,小農經濟的發展很快就會直線撞到天花板上。沒有大規模的機械化連片耕種,小農經濟不過是能夠滿足溫飽罷了,想要實現種地致富是不可能的。生產力的發展最終需要更先進的生產關係的匹配。”
這番話說罷,在座諸人全都目瞪口呆,唯有勘測大隊隊長徐傑聽出了些門道,頓時將小強驚為天人看待。
眼看在座諸人的表情,顯然都不太明白他說的是啥意思,小強也不由嘆了口氣,這媚眼算是拋給瞎子看了啊。
不過他打定主意,回頭要和主席、總理打打小報告,設法加快土地集體化的進程,如果不能把土地流轉納入正常軌道,那些重新失地的百姓就要一直吃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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