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八章(11)

50.第八章(11)

他進入樓群前先穿越了一個蕭條的街心公園,看到有幾個老人在遛鳥,有幾個青年人在跳繩。***他把槍藏在腰裏,裝出無事人的樣子,從他們身邊穿過去。一進入樓群,他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這裏竟隱藏着一個賣舊貨的早市。有許多人,蹲在地上守着攤子。攤子上擺着古舊的鐘錶、“文革”中流行的**的像章和半身石膏塑像,還有老式的宛若一朵喇叭花的留聲機,等等。但沒有一個買東西的人,那些賣主們都目光炯炯地觀察着稀疏的行人。他感到這是一個陷阱,一個口袋陣,那些賣東西的人,都是些便衣警察。丁鉤兒憑着幾十年的經驗越看越覺得他們是便衣警察。他機警地退到一棵白楊樹后,觀察着動靜。從一座樓房背後鬼鬼祟祟地轉出了七八個青年,有男的有女的,從他們的眼神和體態上,丁鉤兒斷定這是一個從事某種非法活動的小團伙,而那個走在中間,穿一件長及膝蓋的灰布大褂、頭戴一頂紅色小帽、脖子上掛着一串清朝銅錢的姑娘就是這個小團伙的頭頭。他突然看到了那個姑娘脖子上的幾道皺紋,並嗅到了她嘴巴里的那股子外國煙草的辛辣味道。彷彿那姑娘就壓在自己的身下一樣。於是他開始端詳她的臉,女司機的面目竟慢慢地從這位陌生姑娘的臉上顯出來,像蟬的身體從那層薄薄的軀殼中脫出來一樣。而且,她的兩眉之間那圓圓的彈洞裏滲出了一線玫瑰紅的血。那線血垂直地流下去,從鼻樑正中,把嘴巴中分,再往下,流經肚臍,再往下,然後她的身體就霍然分開,一大堆臟腑咕嘟嘟冒出來。偵察員大叫了一聲,轉身就跑,可是怎麼跑也跑不出舊貨早市。後來,他蹲在那個賣舊手槍的攤位前,裝做買主,翻弄着那些紅銹斑斑的破貨。他感覺到那個分成兩半的女人在自己背後正用一種綠色的紙帶把身體纏起來,纏得非常快,起初還能看到有兩隻戴着米黃色塑膠手套的手在飛快地動作着,一會兒工夫,手就變成了兩團黃黃的暗影,湮沒在那些濕漉漉的、像鮮嫩的水草一樣的碧綠紙帶之中。那碧綠是一種超級的碧綠,碧綠出了蓬勃的生命力,於是那些紙帶就自個兒飛舞起來,頃刻之間就纏緊了她的身體。他背後冰涼着,假裝悠閑,抄起一支造型優美的左輪子手槍,使勁去轉動那銹死了的轉輪。用勁轉,用勁轉,怎麼也轉不動。他問攤主:有山西老陳醋沒有?攤主說,沒有山西老陳醋。他失望地嘆了一口氣。攤主說:你彷彿是個行家,其實是個外行。我這兒雖然沒有山西老陳醋,但我有朝鮮白醋,這種醋除銹的功能勝過山西老陳醋一百倍。他看到攤主把一隻又白又嫩的手伸進懷裏,摸呀摸呀,好像在摸什麼東西。他隱隱約約地看到了攤主粉紅色的繡花乳罩里塞着兩個瓶子,瓶子的玻璃是綠色的,但不是那種透明的綠,而是一種霧蒙蒙的綠,很多外國名酒的瓶子就是用這種玻璃製成的。這種霧蒙蒙的綠玻璃顯得特別寶貴,明知是玻璃,但怎麼看也不像玻璃,所以這種玻璃就貴重。他利用這個句式進一步往下推繹,得到了一個佳句:明知盤裏是一個男嬰,但怎麼看也不像男嬰,所以這男嬰就貴重。反過來推繹又得到了另一個佳句:明知盤裏不是一個男嬰,但怎麼看也是個男嬰,所以這不是男嬰的東西也珍貴。那隻手終於從乳罩里拖出一個瓶子來,瓶子上印着一些曲里拐彎的字母,他一個也不認識,但他卻虛榮地、拿腔拿調地說:是“威思給”還是“拔蘭兌”,好像他滿肚子外文一樣。那人說:這是你要的朝鮮白醋。他接過瓶子,抬頭一看,攤主的模樣很像送他中華煙的那位領導,細看又不太像。攤主對着他笑,齜出兩顆亮晶晶的小虎牙,顯得稚氣十足。他擰開瓶蓋,一股白色的泡沫從瓶口躥出來,他說:這醋怎麼像啤酒一樣?攤主說:難道這世界上就只有啤酒會冒泡嗎?他想了想,說:螃蟹不是啤酒,但螃蟹也會冒泡,所以,你是正確的,我是錯誤的。他把那些冒泡的液體倒在那支左輪手槍上。一股濃烈的酒氣散出來,那支槍淹沒在一堆泡沫里,噼噼地響着,像一隻青色的大螃蟹。他伸手進去,手指卻像被蠍子蜇着一樣刺痛起來。他大聲質問攤主:你知不知道,販賣槍支是犯法的行為?攤主冷冷一笑,說:你以為我真是小販嗎?他把手伸進胸,把那個乳罩揪出來,在空中一晃,乳罩的外皮脫落,一副亮晶晶的美國造不鏽鋼彈簧手銬顯出來。攤主立刻變成了濃眉大眼高鼻樑,焦黃的絡腮鬍子,一個標準的刑警隊長的模樣。刑警隊長捉住了丁鉤兒的手脖子,把手銬一揮,咔噠一聲就扣上了。刑警隊長把自己和丁鉤兒銬在一起,說:咱倆現在是一銬相連,誰也別想跑——除非你有九牛二虎之力,扛着我跑。丁鉤兒急力生,輕輕一掮,便把那個高大的刑警隊長扛在肩上。他感到這個大傢伙幾乎沒有重量,像紙紮成的一樣。而這時,泡沫消失,那隻左輪手槍紅銹脫盡,顯出銀灰色的本色來。他毫不費力地彎腰撿起槍,手腕子感到了槍的分量,手掌也感受到了槍的溫度。真是支好槍!他聽到刑警隊長在自己肩頭上讚歎着。他用力一甩,刑警隊長便橫飛出去,碰到一堵爬滿藤蔓的牆上。那些藤蔓糾纏不清,有粗有細,好像牆上的花紋。有一些鮮艷的紅葉綴在那些藤蔓上,十分美麗。他看到刑警隊長緩緩地從牆上反彈回來,直挺挺地躺在自己面前,而那副手銬,竟像猴皮筋一樣,依然連結着兩個人的手腕。刑警隊長說:這是美國手銬,你休想掙脫!丁鉤兒急火攻心,把左輪槍口抵在那抻拉得幾乎透明的手銬上,開了一槍,子彈出膛的強大后坐力把他的手臂彈起來,手槍幾乎脫手飛走。低頭看,手銬絲毫沒受損傷。他又開了幾槍,結果與開第一槍完全相同。刑警隊長用那隻沒被銬住的手從口袋裏摸出香煙、打火機,煙是美國造,打火機是日本產,都是一等貨色。他說:你們酒國市的弟兄們消費水平蠻高嘛!刑警隊長冷笑着說:這年頭,撐死大膽的,餓死小膽的,鈔票滿天飛,就看你撈不撈。丁鉤兒說:這麼說你們酒國市烹食兒童也是真的了?刑警隊長說:烹食兒童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丁鉤兒問:你吃過嗎?刑警隊長說:難道你沒吃過嗎?丁鉤兒說:我吃的是一個用各種材料做成的假孩子。刑警隊長說:你怎麼知道那不是個真的呢?檢察院怎麼派你這種笨蛋來!丁鉤兒說:老弟,實不相瞞,這些天我被一個女人纏住了。刑警隊長說:知道,你殺了她,犯了死罪。丁鉤兒說:我知道,但我想先回省城看看兒子,然後就投案自。刑警隊長說:這是個理由,可憐天下父母心。好,我放你走!刑警隊長說罷,探頭張嘴,把手銬咬斷。那槍打不斷的東西,在他的嘴裏,竟像煮爛的粉條一樣。刑警隊長說:老兄,市裡已下了死命令,要活捉你。放走你,我也擔著天大的干係,但我也是一個男孩的父親,完全理解你的心,所以放你一馬。丁鉤兒一躬到膝,說:兄弟,丁鉤兒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記你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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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酒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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