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八章(10)

49.第八章(10)

“混蛋!丁鉤兒你這個混蛋,你怎麼能幹出這樣的事!”

那個小男孩不滿地盯了他一眼,轉身走了。***他那兩條結實的小腿快速地移動着,轉眼便消逝在穿梭般的車輛中。

他想,傷了兩條人命,死罪是難以逃脫了,但臨死之前要見見兒子。於是他想起省城,那裏遙遠得像天國一樣。

他提着槍膛里只有一子彈的手槍,跑出了一尺餐廳的大門。大門兩側的侏儒姐妹撲上來拉住他的衣角。他甩開她們,不顧死活,橫穿車輛如水的大街。他聽到身體兩側響起了一片難聽的、嘎嘎吱吱的緊急剎車聲。似乎有一輛車撞在了他的屁股上,他藉著這股力量躥到了行人路上。他隱隱約約地聽到一尺餐廳大門附近噪聲連天,人們在喊叫。他沿着鋪滿枯葉的行人路疾跑,恍惚感到是清晨時分,雨後初睛的天上佈滿血紅的雲霞。一夜的凍雨使地面滑溜溜,低矮的樹枝上沾着一層毛茸茸的冰霰,樹木變得十分美麗。似乎只是一轉眼的工夫他便跑到那條熟悉的石頭街道上。街道的排水溝里升騰着乳白色的蒸汽,有一些豬頭肉、炸丸子、甲魚蓋、紅燒蝦、醬肘子之類的精美食品,漂浮在水面上。幾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用綁着網的長桿打撈那些食品。他們嘴上都油漉漉的,面孔都紅潤,顯然從這些垃圾里汲取了足夠的營養,他想。有幾個騎自行車的人,突然把面孔歪曲得醜陋不堪,然後出驚詫的叫聲,狼狽不堪地連人帶車跌到道旁狹窄的水溝里去。他們的車子和身體破壞了水的寧靜,把濃重的酒糟味道和動物屍體的惡臭攪動起來,熏得他直想嘔吐。他貼着牆根跑,傾斜的路面使他摔了跤。他聽到後面傳來亂糟糟的喊抓聲。他爬起來后回了一下頭,看到有一群人在跳着腳喊叫,並沒有人敢追上來。他的腳步慢了些,激烈的心跳使他胸腔劇痛。石牆那一邊就是他熟悉的烈士陵園,那些寶塔狀的長青樹露出半截雪白的樹冠,顯得格外聖潔。

他跑着想,我為什麼要跑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能跑到哪裏去呢?但雙腿依然載着他跑。他看到了那棵巨大的銀杏樹,樹下那個賣餛飩的老頭像根棍子一樣立在那兒,餛飩挑子冒着一團團的熱氣,老頭兒的臉在熱氣中時隱時現,宛若一顆醜陋的月亮在薄雲中穿行。他模模糊糊地想起那老頭兒手掌里還攥着他一顆用來抵押餛飩債的黃澄澄的手槍子彈。他想應該去把那顆子彈要回來,但餛飩的味道從胃裏泛上來,而且是韭菜豬肉餡的餛飩。初冬的韭菜味道鮮美,價格昂貴。他拉着她的手在省城的農貿市場裏買菜,郊區來的菜販子蹲在攤子後邊啃冷饃饃,牙齒上沾着韭菜。他看到老頭兒把手掌攤開,向他展示着那顆漂亮的子彈,霧中的臉上有一種祈求的表。他想弄清楚老頭兒在祈求什麼,狗的吠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條虎紋大狗像個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它的吠叫聲似乎在遙遠的地方、在遠方的野草梢頭滾動,在近處卻聽不到半點響聲,在近處他看到它奇怪地點着很沉重的腦袋,開合著大嘴,卻不出一點聲音,於是就產生了一種夢一般的、鬼鬼祟祟的效果。雖是紅日初升的凌晨,光線竟也使葉片已相當稀疏的銀杏樹投下了斑駁陸離的淡影,在黃狗的身上罩上一些依稀可辨的網絡。從狗的眼神里他感到它並沒有與他為仇的憤怒,它的吠叫,不是示威,而像一種友好的暗示或者催促。他胡亂跟賣餛飩的老漢叨咕了一句話,話一出口就被小風吹散了。所以當老漢大聲問他說什麼時他糊糊塗塗地說:

“我要去找兒子。”

他對黃狗點點頭,遠遠地避着它,繞到銀杏樹後去。他看到那位看守烈士陵園的老人緊貼着樹榦站着,懷裏抱着獵槍,槍口斜指着樹冠。從老人投過來的眼神里他同樣感到催促和暗示,他激動萬分地對老人鞠躬,然後抽身向前方的一片樓房跑去,那裏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影。背後一聲槍響,嚇得他本能地撲倒在地,打了一個滾,將身體隱蔽在一叢枝葉凋零的薔薇花後邊。他隨即又聽到一聲槍響,循聲望去,一隻黑色的大鳥像一塊黑石頭,從空中落下來。銀杏樹上的枝葉抖動,幾片黃葉在橘紅色的陽光中飄然而下,十分詩意,宛如深秋的音樂。看守陵園的老人緊貼銀杏樹榦站着,一動不動。他看得到雙筒獵槍里冒出的裊裊青煙。又看到虎紋大狗已從樹的那邊轉過來,嘴裏叼着被老人擊落的黑色大鳥,跑到老人身邊。狗放下鳥,蹲踞在老人身邊,雙眼被陽光映照成兩個金色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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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酒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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