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鏡花水月

第9章 鏡花水月

第9章鏡花水月

我們錯就錯在,不懂珍惜。

01

真正確認宣宣再次失蹤的時候,是在兩天後,我收到了她發給我的短訊——

“小杉子,我走了。請幫我向尹少寒說聲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他,也不配接受他。你告訴我說要憑心選擇,不能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我想,我做的這個選擇,我終生都不會後悔。我也很慶幸有你這樣的朋友,也慶幸在這一段時間裏有你的陪伴,但我不能做個自私的人,自己無法面對,也不能拖累身邊的人。唯有離開,才能真正地解脫。不必找我了,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想不開,不過就是被幾條狗咬了幾口,沒什麼大不了的。另外,有件事情我放在心裏好久了,現在還是決定告訴你。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在酒吧里從陸擇良的手中帶走了褚櫻,出了酒吧發現手機落在酒吧里了,褚櫻不想再進酒吧,但她說會在酒吧門口等我,我相信了,可是我在被人帶走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看到她。起初的時候我恨過她,可後來便釋然了,人若是不為自己想,那是不可能的。小杉子,你以後不要事事為她想,多為自己想想,她畢竟不是你的親姐姐。再見。”

在收到這條信息前,我和尹少寒幾乎找遍了所有宣宣可能去的地方,尹少寒甚至找到了一直躲着他的陸擇良要人,但通通沒有結果,宣宣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在了我們生活過的地方。

我將宣宣發短訊給我的事情告訴了尹少寒,但不想讓他看到宣宣給我發的短訊內容,但尹少寒情緒失控,劈手就搶走了我的手機。在看到宣宣說到褚櫻那件事情時,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最後直接將手機摔在了地上。

其實不只他生氣,我也很生氣。

褚櫻騙了我。

找到她宿舍的時候,我也沒管還有其他人在,將沒被摔壞的手機里的短訊拿給褚櫻看,也清楚地看到了她突然變白的臉色。

“小杉,這是什麼?宣子衿走了?”她驚訝地回答,好像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只問她:“宣宣說得是真的嗎?那天你沒有等她,而是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小杉,我們出去說。”褚櫻拉着我就要往宿舍外面走。

“就在這裏說!如果沒做什麼虧心事,何必怕別人知道!”我倔強地甩開了她的手,目光直逼她,“告訴我,是不是!”

褚櫻依舊不回答,也沉下了臉,說:“小杉,你不跟我走,我是不會回答你的問題的。”說著,她繞開我走向宿舍門口。

我連忙轉身跟了上去。

到了沒有人經過的轉角處時,褚櫻停了下來,回頭望着我,外面昏黃的燈光落在她的側臉上,說不出來的漂亮,她說:“是,宣子衿說得沒錯,那天我是沒有等她,一個人先打車走了。我是騙了你,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你騙了我,間接害了宣宣,就是不對!”我紅了眼眶,心裏瞬間對這個不是親姐姐的姐姐失望透頂。

“我又哪裏不對了?我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情嗎?小杉,你是我的妹妹,宣子衿和你只是舍友、同學,誰和你親,你分不清楚嗎?”褚櫻的聲音漸漸變得尖銳起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情,才被陸擇良死纏爛打,當你把自己喜歡的人讓給我,還為我去阻止陸擇良的時候,我慶幸自己有個好妹妹,無論是否親生,這輩子我都當你是我的妹妹。可是,即使我做得再好,左司雨都是不喜歡我的。你以為他對我比對你好嗎?對我,他只是表面的溫和,在面對你的時候才是真實的。但我不在乎,只要我能夠在你和左司雨的身後躲開陸擇良就好,可是誰又想到他居然要出國當交換生,沒有了他和你的庇護,陸擇良又纏了上來,強行帶我去了酒吧,要灌醉我,把我扔給那些人。陸擇良的確是看在尹少寒的面子上才任由宣子衿帶走了我,可離開了那裏,我怎麼可能還會再回去?所以我才沒有等宣宣,我走的時候怎麼會知道宣宣會發生那樣的事情?而你,怎麼能因為一個外人來指責我呢?”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在褚櫻一時激動之下,我能聽到這麼多自己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我的姐姐,褚櫻,她居然一直都知道我喜歡左司雨,她甚至還一直躲在我和左司雨的身後來避開陸擇良的糾纏,她甚至扔下了宣宣,讓宣宣陷入了那樣的境地。

怎麼能夠這樣?

人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你還是我姐嗎?你想要和左司雨在一起,你想要躲在我們的身後,我都不怪你,因為你是我姐。可是,宣宣是無辜的,你不應該為了撇清自己而欺騙我,欺騙我們所有人。她救了你,你連一句真話都不說,你就這麼害怕承擔責任嗎?說一句對不起,一句我錯了,就這麼難嗎?”

“我沒做錯,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褚櫻也哭了,“難道自私是罪嗎?不為別人想是錯嗎?”

這就是我姐姐嗎?

為什麼會給我這樣陌生的感覺?

“姐……”我氣得聲音都顫抖了,“我不認識你了。你還是我姐嗎?那天,我真不應該讓宣宣代我去救你。”

褚櫻只是哭,沒有回答我。

“你看着吧,尹少寒會報復的,報復我,報復你,報復陸擇良。我不會再管你,你也不再是我姐。”我抬手狠狠地抹掉了眼淚,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她說,我永遠都是她的妹妹。

可我不想再要這樣的姐姐了。

尹少寒的報復果然來得很快。在食堂里吃飯時,我偶然間聽到有人在談論陸擇良和尹少寒,說尹少寒把陸擇良打得毫無還手的餘地,鬧得整棟男生宿舍都知道了,第二天陸擇良就被逼着搬出了宿舍。還有褚櫻,尹少寒家裏投資學校建立新大樓,將褚櫻從特等獎學金的名單上刷了下來,學生會找外援投資時也找到了尹少寒那裏,尹少寒二話沒說,直接提出條件讓褚櫻離開學生會,而為了這筆投資,學生會直接開除了褚櫻。

這並不是最嚴重的,尹少寒還找了很多社會上的小混混去騷擾褚櫻,比之前陸擇良纏着褚櫻的時候更甚,有一次直接鬧到了褚櫻所在的社團,鬧得全校皆知。

我爸心疼褚櫻,提出讓她暫時休學回家住幾天,等他儘力處理好這件事情后再重新回學校,我卻嘲諷般地說了一句:“尹少寒是在報復褚櫻,他不消氣,是不會結束的。”

當時正在吃飯,我爸臉一沉,摔掉筷子吼道:“看來你是很清楚的啊,尹少寒是為了什麼要報復褚櫻你也是知道的了?”

“是啊!”我沒看他,低頭回答,“如果沒有傷害過別人,別人怎麼會來傷害你?”

“你既然知道,就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欺負你姐嗎?”我媽也控訴起我來,“你姐她這麼好的人,傷害過誰呢?”

“媽,我無力阻止,尹少寒是什麼人,他家有錢到離譜,爸你也是知道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投資給學校建新大樓,學校里的高層難道不是供着他的?我又有什麼能力去阻止他?”被無端指責,我心裏已經很不是滋味了,為什麼姐做錯了事情不用去承擔,卻要我去呢?

“爸,您之前也教過我們,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去承擔,躲在別人的身後算什麼?自己擋着危險的人難道就不無辜嗎?就因為我和褚櫻是姐妹,所以她做錯的事情,就要我去承擔嗎?爸,媽,你們難道不覺得很偏心嗎?”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心底泛起的酸意,也沒管飯都沒吃完,便轉身回房間收拾了東西直奔學校。

出了小區,我仰頭望着湛藍的天空,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

宣宣,這就是我傷害了你的代價嗎?

你現在在哪裏?

回來好不好?

我不希望你說的再見是再也不見。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給尹少寒打了一個電話,問他究竟什麼時候能收手。

尹少寒卻說:“我不對你怎麼樣,是看在宣宣的面子上。你放心,我也不會對你爸媽怎麼樣,我要報復的只是褚櫻而已,所以,你別再給臉不要臉了!”然後就掛了我的電話。

我再打便打不進了,看來他直接把我拉入了黑名單。

沒過幾天,我再一次見證了尹少寒的能力,陸擇良根本就不是被逼着搬出了宿舍這麼簡單,而是被逼着退了學,陸擇良家裏的公司也因為尹少寒已經面臨破產的困境了,這速度不可謂不快。

與此同時,我家裏也出了事。

被尹少寒報復得無處可躲的褚櫻收拾東西要離開,我媽捨不得她走,一路追趕着她下樓,可下樓的速度太快,一時沒注意崴了腳,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撞到了頭,褚櫻卻頭也不回地走了,是鄰居發現了,把我媽送到醫院去的。

我當時連課都沒有再繼續上,直接跟着老爸一起趕去了醫院,老爸得知老媽出事,一下子就變得蒼老了,等在急診室外面一句話也不說。

我被命令着給褚櫻打了無數個電話,但一個都沒有打通,我也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褚櫻,她居然自私到連媽都不管了。她對得起我媽對她這麼多年的愛護和關心嗎?她又對得起誰呢?

等待的時間總是很漫長的,護士出來了又進去了,老爸從她們口中問不到任何結果,但我們都知道時間越長,就說明情況越危險,我媽年紀大了,撞到了頭,事情可大可小,我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而這樣的心理,也讓我所有的堅強與偽裝都瞬間消散。

我幾乎連猶豫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就撥通了左司雨在國外的電話號碼,我想要告訴他我心裏所有的委屈,我想要他回來,這個想法也從未像此刻這樣強烈。

02

“他回來了?”見我停下來不再講了,江安寧好奇地問我,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好像我不說下去,她就會撲過來強迫我講。

“當然了。”我像看白痴一樣看着她,“我是誰啊,我可是他的心上人。”

“嘁!”江安寧毫不猶豫地對我翻了個白眼,很鄙視我,“如果他真的回來了,你現在會在新加坡嗎?你當我是笨蛋啊!你這算什麼戀愛故事,根本就是‘戀愛未遂’。要是我,才不會把自己喜歡的人讓給那個讓人討厭的姐姐,而且還不是親生的姐姐,更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離開。”

“所以我後來後悔了。”在宣宣出事的那一段時間裏,我不止一次地告訴他“我後悔了”,卻沒有勇氣對他說一句“你能不能回來”,而說出這樣的話,也只有我的意志力再也無法承受悲傷給予的打擊才會有那麼一絲可能。

“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江安寧又重新回到了問題上,看她那焦急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很想知道後面的事情。

可是,一天都沒有吃飯的我餓了。

為了聽故事,江安寧出去買了晚餐,她從來都不做家務,指望她做一頓晚飯出來是不可能的。

江安寧回來得很快,買了很多東西,晚餐,還有零食,那樣子是打算等會兒一邊吃零食一邊聽故事了,我的故事居然被她當成了用來消遣時光的東西,我真的覺得太鬱悶了。

聽故事的人永遠不能體會到經歷故事的人心裏的疼痛,你以為她在笑,她說的時候毫無所謂,卻看不到她心底的眼淚。

和江安寧兩個人吃完了她買來的晚餐,餓了一天的我才終於覺得飽了,可飽了后隨之而來的就是困意,又因為吃了葯,這樣的困意加上藥效的作用,來勢洶洶,我沒支撐一會兒就睡了過去,任由江安寧怎麼推我也推不醒。

夢裏,我回到了高考後一起去爬山的那天,那是我驚覺自己喜歡上左司雨的那天,我看着陽光下他俊朗的臉,心跳不止。因為喜歡,那張我們三個人在山頂拍的照片我一直都當成桌面壁紙保存着。可是後來,這張照片上的人突然之間就分開了,左司雨走了,褚櫻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下人。

再見,其實也是一個很殘忍的詞語。

沉沉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我覺得感冒好多了,也能下床走動了。

江安寧起得很早,見我給她準備好了早餐,連臉都不洗就跑過來吃,我忍不住教訓她:“去洗漱了再來吃!”

“你管我啊?”江安寧一挑眉,看我的目光充滿挑釁,嘴裏也嚼起了我熱好的麵包。不得不說,江安寧在某些時候還是挺像我的。

“你好了,大概沒有空跟我講故事了吧?”江安寧邊吃邊用眼睛瞟我。

“嗯,我今天要去上班。”我頭也沒抬地回答。

“那好吧,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江安寧仰頭喝了口牛奶。

“問。”

“我覺得陸擇良不是真的因為看上了你姐的那張臉才去糾纏她的,否則他也不會帶你姐去酒吧企圖灌醉她,要把她扔給別人。”江安寧提出了疑問,“這裏面,是不是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我沉默了一會兒,細細回想當初知道真相時的震驚,回答道:“褚櫻是我媽的朋友的女兒,生下褚櫻剛滿月時就走了,我們誰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我們也都沒有想到褚櫻的媽媽後來成了陸擇良的繼母,陸擇良會對褚櫻糾纏不休,不過就是想要報復而已。”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江安寧又問我,“我覺得褚櫻肯定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會躲在你和左司雨的身後。”

的確,褚櫻是知道的。起初的時候我也以為她是因為聽到了爸媽在醫院裏說出來的話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後來我才弄明白,她其實早在上大學前就知道了,還在給別人當家教老師的時候遇到了陸擇良。她一直都沒說,直到再也瞞不下去。

吃過了早飯,我一個人先回了公司。領導見我感冒還沒完全好就回公司工作,對我大大誇獎了一番,然後下達了工作安排——因為我是從中國來的,為促使與中國方公司的合作,派我回國出差一趟,順便休年假。出差的地方還不在別處,偏偏就在江洲。

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提議讓比我更優秀的員工去,但最終還是敵不過上級領導的威壓,因為整個公司就我一個人來自江洲,我對江洲最熟悉。

畢竟已經不是十八九歲的時候了,那時候遇到某件不想做的事情便可以直接不做,可現在我已經長大,不想做的事情迫於生活給予的壓力,也不得不做。

江安寧一聽我說被派出公差,而且還是回國的差事,促狹地看了我很久,說:“好機會啊,還可以回去看看姨母他們,你都五年沒有回去了,而且你還可以見見……”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連看她一眼都懶得看了,只交待她自己一個人在家多注意,我會給她媽她爸打電話讓他們抽空回來幾趟的。這丫頭沒有人管,已經有些無法無天了,也許像我一樣吃點苦頭,才會成長。

公司給我訂的是下周三上午十點的機票,不出意外下午的時候就能到江洲,可是即使我回了家,也吃不到老媽做的飯了。

而下周三離J大的百年校慶也只有一周的時間。

回國的前幾天,我整日都埋頭在公司里準備資料,不到天黑不回家。江安寧抱怨我說我是因為不想把後面的故事講給她聽才會這樣,其實不是,我不只不想講給她聽,更不想讓那些已經掩蓋在時光里的記憶死灰復燃。

然而有時候,你越是壓制,那些東西越會無孔不入,甚至會更加深刻,讓你覺得疼,覺得痛,覺得無法呼吸。

去機場的那天上午,江安寧沒有課,還很好心地送我,臨登機的時候,她說:“如果我好好的,不鬧事,你回來的時候能把後面的故事說給我聽嗎?”

我沉思了一下:“可以考慮,不過,你做得到嗎?”

“那我們一言為定。”江安寧毫不猶豫地答道,還伸出小指要和我拉鉤。

我輕輕一笑,勾住了她的手。

昨天晚上一直在收拾東西,並沒有睡好,飛機起飛之後我就戴上眼罩準備補一覺,可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睡不着,腦海之中總不自覺地浮現出以前的所有記憶與時光,讓我心慌,讓我覺得痛。

03

八年前,我的一通電話,將遠在國外當交換生的左司雨叫了回來,這是我怎麼樣也沒有料到的事情。

當他風塵僕僕地趕到醫院,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眼淚霎時就涌了出來,沒等我過去抱着他哭,他就已經過來擁住了我,用最溫柔的聲音對我說:“沒事,我在。”

我哭得更凶了,不僅是因為悲傷,更因為失而復得。

老媽從樓梯上的那一摔撞傷了頭部,再加上受傷之前就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撞傷了之後失血過多,送到醫院急診后雖然保護了性命,卻被醫生診斷說將要成為一輩子的植物人,醒來的機會微乎其微。

老爸也在一夜之間就老了十歲,夜半無人的時候,我還曾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我媽的病床前捂着臉無聲地哭。

那一刻,我對褚櫻的厭惡達到了頂點,我想要找她回來,讓她看看現在的老媽因為她成了什麼樣子,我想要問問她,她到底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眼睜睜地讓老媽追着她下樓的,她有沒有看到老媽摔下樓來,更甚至,她有沒有為別人考慮過哪怕一點點?

可老爸說:“她既決定要走,那就讓她走好了,我們不找她回來。”

我聽出了老爸語氣之中對褚櫻的失望。從前,我一直都希望有一天能從老爸或者是老媽的口中聽到他們批評褚櫻的話,那我一定會覺得心裏平衡一點點,可是這一刻,我卻難受到想哭。

在老爸連續守了三個晚上后,我將他趕回家去休息了,和左司雨兩個人守在病房裏。醫院的晚上很安靜,安靜得讓我覺得有種陰森的感覺,這幾天以來,左司雨一直陪着我忙進忙出,家裏、學校,一步也不曾離開過我。因為休息得少,他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些憔悴。

“你什麼時候走?”我看着他,問出了一直沒有說出口的問題,他現在是交換生,回來也只可能是請假回來的。

“等師母的情況穩定一些我再走。”左司雨輕聲回答。

“哦。”我的情緒有些低落。平心而論,我希望他能多待幾天,最好是不要再走了,但這是不可能的。

“褚杉,你應該早一點對我說。哪怕只是早一點點,我都不會走了。”左司雨突然望着我說,“不過,現在這樣也好。”

不等我說話,他又說:“交換生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年後,我就會回來了。你等不等我?”

在聽到他說的這句話時,我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問我等不等他,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意思?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我還沒有回答,左司雨就俯身過來,很輕柔的一個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他的大手也捧着我的臉,灼熱的溫度讓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些,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你居然當著我媽的面……”雖然我媽現在看不到,但是,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尷尬嗎?

頭頂立刻傳來很輕的笑聲:“有師母給我做證,你一定要等我。”

回答他的是我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聲音。

我頓時窘迫得不敢再看他了。

“我去買點兒消夜來,想吃什麼?”左司雨笑着問我。

“牛肉麵!”我想也沒想就說道,聲音沒控制住,大得驚人,在安靜的病房裏還能聽到輕微的回聲,我的臉更紅了。

“好,等我回來。”

見他轉身走了,我才敢抬起頭來看他的背影,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剛剛被他吻過的額頭,心裏暖暖的,就像被陽光照射過一樣。

幾天之後,老媽的情況穩定下來。為了支付昂貴的醫藥費,老爸也回學校工作了,一天只去醫院一次。左司雨走的時候也是老爸開車送去機場的,只不過同時送他去的人多了一個我。

老爸對於左司雨因為老媽出事的事情回來很欣慰,說他這個學生沒白教。我一直都知道老爸是喜歡左司雨的,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訴他我和左司雨在一起的事情,他會不會同意。

左司雨走後,一切又回歸平靜。和所有的異地戀情侶一樣,我們只能通過打電話、發短訊以及視頻這樣的方式聯繫。如果宣宣還在,她一定會取笑我的。

不過現在,宿舍里幾乎已經見不到宣宣的一點影子了,尹少寒叫人搬走了宣宣留在這裏的所有東西,而後沒多久,尹少寒也走了,說是要出國留學,走的前一天晚上還請我吃了一頓大餐。

席間,他一直喝酒,一口菜都沒有吃,喝醉了之後就開始和我講宣宣的故事,講他是怎樣救了宣宣的,講宣宣是怎麼當他的保姆的,講自己是如何愛上宣宣的,說到後來,他情難自控地抱着我哭了起來,像個孩子。

對於還年少的我們來說,被一個人愛着,就等於擁有了全世界,而失去一個自己愛着的人,便是失去了整個世界。

我們錯就錯在,不懂珍惜。

04

一年之後,左司雨放棄了國外學校讓他繼續留校讀研的機會,回了國,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就連我都沒有。老爸知道了之後,直接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說他傻,他卻說:“不一定留學就會有最好的發展,而且,一個人要對自己承諾過的事情說到做到。”

我聽到這話時,差一點兒就當著老爸的面淚流滿面。

哪怕後來我和左司雨分開,我都沒有懷疑過他對我的愛,一個能為你放棄更好的前程與未來的人,怎麼可能不是真心愛你?

回國之後,左司雨考上了J大最好的研究院,讀研之餘還開始工作。

我也進入了大三,課程並不多,常常會和他黏在一起,但更多的是他輔導我學習。我依然會像從前一樣懂了也裝不懂,讓他一遍又一遍地為我講解,樂此不疲。只是這樣沒多久之後,老爸就發現了我們的關係。

那是周末的時候,左司雨也休息,我們約好了一起去萬達看電影,晚一點再去醫院看老媽。沒想到我出門的時候,老爸突兀地交代了我一句:“出去約會也別忘記去看你媽。”

當時正在玄關換鞋子的我僵住了。自從褚櫻走後,老爸對我的態度也不像從前那樣了,興許是因為我表現得太好了,連續兩年拿到了系裏的一等獎學金,不過聽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我心裏還是有些慌,吃不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左司雨很好,你媽也喜歡,你若是和別人在一起,我還不放心。只不過有一點,沒訂婚,不許單獨在外面過夜。”

看着老爸嚴肅的樣子,我呆了呆,然後飛快地點了點頭,正色道:“我們不會的,謝謝你,爸。”

左司雨聽我說我爸已經看出我們的關係后,正式以我男朋友的身份請我爸吃了頓飯,我們的關係也在這一頓飯後徹底定了下來。

那個時候的我過得最幸福,也真的以為我們能夠一輩子都在一起,畢業之後,我們會訂婚,結婚,會有孩子,會一生幸福。

但想像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殘酷的。

命運以一種高傲的姿態再次介入我的感情、我的生活,將原本的平靜一步步攪亂。

一年之後。

實習了大半年的我,以一篇優秀的論文順利地拿到了畢業證,並作為學生代表發表了畢業感言。

左司雨因為工作的事情錯過了我的演講,結束之後才來,不過好在他很有眼色,來的時候捧了一束花,當著很多同學的面送給了我,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拍完照后就是集體去吃散夥飯了,左司雨作為家屬也被邀請出席了,席間被不少男生灌了酒,還把別人灌我的酒也都擋了過去,回去的時候已經有些不太清醒了。

坐出租車回去的時候,他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裸露的脖子上,酥麻的感覺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濃重的酒味也將我整個包圍起來,讓我有些面紅耳赤。我把他往旁邊推了推,扶着他坐穩。

可是沒一會兒,左司雨又重新黏了上來,還用手抱住了我的腰,呢喃着我的名字:“褚杉……”

我以為他是喝醉了難受,忙安慰他:“很快就到了。”

“嗯。”左司雨應了一聲,又用力抱緊了我,還惡搞似的在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又一陣酥麻的感覺瞬間傳遍了全身,我抬頭看了前面的司機一眼,見他目不斜視地開車,這才鬆了一口氣,有些生氣地對左司雨說:“別鬧了,左司雨!”

但左司雨根本不理我,喝醉了酒的他格外膩人,像個小孩子一樣黏着我,還學我的話:“別鬧了,褚杉。”

我不由得失笑,任由他抱着自己,也懶得理他了,轉而望向窗外看看現在到了哪裏,卻在看到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時瞪大了眼睛,那人走在街邊,身邊彷彿還有一個女人,只是兩個人都背對着我,讓我看不清楚面容。

只是有些像而已,尹少寒那麼愛宣宣,為了宣宣做了那麼多事情,那樣的他,是不可能喜歡上別的女人的,大概是我看錯了。

過了十幾分鐘,左司雨的家就到了。讀研的時候,他就從學校的研究生宿舍里搬出來了,離他現在工作的地方很近。

上樓的時候,左司雨半倚在我的肩膀上,但他個子比我高多了,看起來就像是把我摟在懷裏一樣。

“到了,你先靠牆壁站會兒。”說著,我將左司雨往牆壁上一推,低頭在包里翻鑰匙。正當我拿着鑰匙去開門的時候,倚在牆壁上的左司雨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頓時驚得我手一松,鑰匙落在了地上。

他說:“我們訂婚好不好?”

喝醉了,說的是醉話吧?我心想,彎下腰撿起了鑰匙,然後回頭望着他,卻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哪裏有一絲醉意。

我沒有回答他,先拿鑰匙開了門,身後他也跟着走了進來,沒等我開燈,他一轉身就抱住了我,將我按在關緊的門上親吻,他的嘴裏帶着濃烈的酒香,一邊吻還一邊問我:“好不好……”

“左司雨,你喝醉了。”我才不要在這種情況下接受求婚呢,如果他沒有喝醉,我想我會想都不想就同意。

“我很清醒,褚杉。三年前,我為你回來;兩年前,我也是為你回來。每一次,我都清醒無比。”

黑暗中,左司雨的眼眸亮得驚人,然後,我感覺到他抓起了我的手,將一個冰涼的東西套在了我的中指上,我還沒有來得及去細看,他的吻又落了下來,細細密密的,溫柔無比。

之後,哪怕我和左司雨分開,各自走過了漫長的時光,我也都一直記得這天,記得屬於我人生之中最美好的那一幕,甚至不曾有一刻後悔過。

05

一夜未歸,我幾乎都能想到回去之後會看到老爸怎樣的一張臉。兩年前的那一句“沒訂婚,不許單獨在外面過夜”,我還記憶猶新。我老爸是教師,性格又古板,不能接受年輕人的這一套,或者,我直接把我手上的戒指拿給他看,這樣就算訂婚了?

左司雨看出了我的擔憂,在我耳邊說了一句:“我早上已經給老師打過電話了,說了我們一會兒一起回去,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而後,他頓了頓,又說,“不過老師說讓我們吃了午飯後就直接去醫院找他,他下午會去醫院看師母。”

看來老爸心裏肯定是有數了,還讓我們當著老媽的面說。

我安心了,決定等會兒要是老爸發火,我就當沒聽到,反正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他也沒有反對的餘地了。這樣想着,我便沒那麼緊張了,惹得左司雨還來問我:“不擔心了嗎?”

我頭也沒抬,一邊吃飯一邊回答:“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我到時就把錯全部推到你的頭上。”

“你覺得老師會相信嗎?”左司雨斜睨了我一眼,眼底唇邊滿是狡黠之意。

是的,他這幾年的表現一直極好,好學生的角色扮演得入木三分,給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好的,不像我,即使再出色,也改變不了在老爸心中我不守陳規的性子,他一定會覺得是我主動的。

因為他的這一句話,去醫院的路上我一直故意賭氣沒理他,他也不管我,任由我生氣。

坐電梯的時候,我裝不下去了,忍不住問他:“你看不出來我在生氣嗎?”

“知道。”左司雨淡淡地回答。

“那你還什麼都不做?”我皺起了眉頭,有些不高興了。

“你已經是我的了,我還需要做什麼?”左司雨側過頭看了看,眼中滿是不在意。

好吧,他贏了。

我撇撇嘴,不再理他,電梯門一開就逕自大步上前,將他甩在了身後。

可剛站到病房門口,我就聽到了裏面傳來的熟悉的說話聲,頓時怔在了當場。

“你來做什麼?”老爸的語氣有些冷,還隱隱有些惱意。

“爸,我是來看媽的。”很柔很弱的聲音,我幾乎在聽到的一瞬間就認了出來,是褚櫻。

離開了三年的褚櫻回來了。

“我聽說媽病了,所以想來看看,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褚櫻顫着聲音問,好像根本就不知情。

我忍不住推開了門,冷着聲音回答她:“媽是為了追你,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撞到了頭,從此變成了植物人。你當時真的沒有看到嗎?”

“什麼?”褚櫻回頭過來望着我,眼眶頓時紅了,她拚命地搖頭解釋,“不,我不知道,我……”

她望着我爸:“爸,我真的不知道。”

“別說了,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說什麼也都於事無補。褚櫻,我們家對你已經仁至意盡了,從你走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再是我們褚家的女兒了。”老爸說完,再也不看褚櫻一眼,態度決然。

“爸……”褚櫻終於哭了出來,然後直接跪在了我爸的面前,“對不起,爸,對不起……”

看着褚櫻哭泣的樣子,那些很早就已經憋在我心裏的想要問她的話,我都不想再說了,不管她當時有沒有回頭看媽一眼,但媽是因為追趕她而變成現在這樣的,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無法改變,再多說,也都變得沒有意義了。

我爸沒有去扶她,也沒有看她一眼,只說:“你走吧,你媽養了你這麼多年,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到昏迷之前她都是愛你的,只是,你已經不是她愛的褚櫻了,所以你別再來了。”

“爸……”褚櫻泣不成聲,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淚眼迷濛地看了我一眼,又像透過我看到了別人,目光中充滿了驚訝。

我下意識地回頭,頓時明白了。

左司雨神色淡然地看着褚櫻,一語不發。

“你……回來了?”褚櫻終究還是開口和左司雨說話了。

“嗯。”左司雨平靜地回應她。

大概是看出自己不太受歡迎,褚櫻向我爸說了聲便要走,只是出了病房她又折返了回來,問我:“小杉,可不可以送送我?”

我和左司雨對視了一眼,他沖我點了點頭。

出了病房,褚櫻擦乾了眼淚,低聲問我過得好不好,和左司雨怎麼樣了,我將自己戴着戒指的手給她看。

她怔了一下,然後笑了:“真好,小杉,我希望你能幸福。”然後,她就給我說了一個故事,是關於她的,也是關於陸擇良的。

我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知道了褚櫻和陸擇良之間的恩怨。原來褚櫻的媽媽丟下褚櫻之後遇到了陸擇良的爸爸,在陸擇良的媽媽氣病去世之後,褚櫻的媽媽就和陸擇良的爸爸結了婚。陸擇良一直痛恨褚櫻的媽媽,卻礙於他爸爸在,沒辦法報復。殊不知褚櫻在做家教老師的時候意外遇到了她的親生母親,褚櫻和她的親生母親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興許是褚櫻媽媽對當年丟下褚櫻有那麼一絲內疚,於是在認出褚櫻后就對褚櫻百般地好,而陸擇良也意外得知了褚櫻的存在,之後就想方設法地把對褚櫻母親的恨報復在了褚櫻身上。然而在這場報復中,褚櫻毫髮無傷,卻害得宣宣受傷出走,我媽變成了植物人。

有人說這輩子從別人那裏受過的傷都是因為上輩子傷害過別人,因果循環,一世還不完,下一世再繼續承受痛苦。

大概褚櫻就是來要回前一世我們所欠下的那些債的吧!

而現在,都兩清了。

我送褚櫻到了醫院的門口她便要我別再送了,卻把電話號碼留給了我,說我和左司雨訂婚的時候一定要請她來。

我點頭答應了,目送着她離開。

我看着她跑到了醫院前的馬路邊站了一會兒,然後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她的身邊。

她開門上車,我無意間看見那人側過頭來,竟是一張我很熟悉的臉,我瞬間驚得睜大了眼睛——

我怎麼都不敢相信開車的人居然是尹少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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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不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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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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