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第8章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第8章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在紀南承所接觸的人中,大多數都是精英,幾乎都是驕傲自信的,極少出現像眼前這個女人這樣,永遠低垂着眉眼,連與人視線交織都不敢的人。

她是一個異類,無論把她扔在哪種人群當中,她都是奇怪的。

“你是覺得我的計劃會不合理,還是對你自己沒有信心?”紀南承問得直接。

“後者。”溫嘉樹回答得也乾脆。

她對自己何止是沒有信心,尤其是跟申姜那樣從小眾星捧月長大的女生比起來,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紀南承問她,溫嘉樹茫然疑惑,並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不自信。”紀南承繼續。

溫嘉樹被問中了心裏自己都不想觸碰的問題,紀南承說話直接,於她而言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溫嘉樹並沒有想要跟他長久地相處,總是被探尋內心深處的秘密,一而再再而三,總會令人心生厭惡。

“從我父親離開我和我母親開始,我的童年生活就開始變得一團糟。一個拋棄我的父親,和一個瘋癲的母親,還有周圍一群冷眼看笑話的人,你說,我怎麼自信?”溫嘉樹不知不覺地便跟紀南承說起了這些,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同人傾訴過,哪怕是秦久也沒有。

連秦久也沒有注意到,她不喜歡直視別人的根本原因,是她不自信……紀南承卻看出來了。

“按照你的邏輯,我從小生活在繼母施壓、父親不疼的環境下,也應該不自信?”紀南承嘲諷了一句,“別把逃避和懦弱當作是不自信的借口。”

紀南承根本沒打算安慰她,而是給她灌了一口毒雞湯。

“隨你怎麼說。”溫嘉樹也不想與他爭辯,且不說跟他爭論她占不了上風,哪怕佔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又不是長久會相處的人,解釋無益。

兩人沒有再多閑聊,溫嘉樹隨後便回了房間。

睡前她收到了巴黎貝弗利公司的電子郵件,貝弗利那邊已經催促她儘早回巴黎了,如此可以早一點兒進行面試。

在電郵裏面,對方也提到下個月在國內會有一場貝弗利公司的新品香水發佈會,如果她成功簽約了,她將可以代替布魯斯出席那場發佈會。

於溫嘉樹而言,能夠進貝弗利是她一輩子的夢想,而能夠參加貝弗利公司的新品發佈會,且是在國內的,更是她一直都夢寐以求的。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巴黎,臨睡前暗自祈禱着明天紀南承的計劃不要出紕漏,早點兒結束她便可以多陪溫致萍一會兒,等到她這次回巴黎,如果貝弗利那邊順利的話,她必定也是要一個月後才能夠回來了。

深夜兩點,溫嘉樹醒來,她是被吵醒的。

她隱隱約約聽到有電視聲從客廳傳來,但現在已經是半夜了,這個房間裏面只有她同紀南承兩個人。

紀南承應該早就已經睡了,而且他睡的主卧里肯定有電視機,不至於走到客廳里來看電視。

而且,溫嘉樹躲在被子裏時隱隱聽到的是鬼片的聲音,她不相信紀南承是那種深更半夜睡不着,跑到客廳去看鬼片的人。

腦中的念頭越來越多,溫嘉樹頓時毫無睡意。

客廳的聲音其實不算太響,但溫嘉樹的感官比常人都要敏銳,一點點聲響便能夠驚動到她。她掀了被子下床,因為害怕打草驚“鬼”,她是赤着腳下床的,腳心接觸到冰冷的木質地板,冷得她渾身縮了縮。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卧室門前,小心翼翼地按上了門把手,打開了一條門縫時發現客廳電視機果然是開着的……

漆黑幽靜的客廳裏面,電視機屏幕上散發著隱隱的藍光,而屏幕上,一個渾身是血、披頭散髮的女人正朝着屏幕走來,鏡頭一點點拉近,嚇得溫嘉樹躲在門口一動都不敢動。

房間裏面也是一片漆黑,她甚至覺得自己身後都好像也有人在一般可怕……

她渾身都難受,原本殘存着的一點兒睡意更是一瞬之間全部消失,不復存在了。

難不成這間公寓,是真的太久沒人住之後陰氣重了,鬧鬼?

背後傳來冷嗖嗖的感覺,她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發出點兒什麼聲音,驚擾了外面的“人”。

但是無論怎麼做,溫嘉樹此時此刻都沒有辦法放寬了心再躺到床上去了。

她想了想,還是靜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邊上,從床頭柜上拿起了手機,在通訊錄裏面找到了紀南承的手機號碼,冷靜了一下縮在牆角,迅速地打了幾個字過去:睡了嗎?

溫嘉樹實際上是沒有存着半點兒希望的,紀南承應該是睡著了,畢竟已經是凌晨了。

她還生怕自己發短訊的行為讓紀南承不悅,深夜打擾這個主子,她心裏惶恐。她原本也沒有想着紀南承會回復她,但是很快,手機便得到了答覆。

她驚,紀南承還沒睡?

“幹嗎?”

冷漠的兩個字,讓溫嘉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如果真的是被吵醒了,溫嘉樹會覺得內心難安的……她現在是寄人籬下,做什麼都要看紀南承的臉色,她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夠惹惱他的。

“你還沒睡?”

“嗯。”

又是秒回,這讓溫嘉樹不禁懷疑,他應該不是被她的短訊吵醒的,大概是真的還沒睡吧。

“你有沒有聽到客廳裏面傳來的電視聲?”溫嘉樹迅速編輯了一條過去,覺得這麼說還不夠,又補充了一條。

“客廳裏面好像有不幹凈的東西……我膽子小,不敢睡了。”溫嘉樹發誓自己沒有半點兒撒嬌的意思,但這條短訊發出去之後,她仔細看了一眼,卻忽然間有一種,自己好像在跟紀南承撒嬌賣慘的感覺……

不過如果賣慘能夠換來安心的話,她也願意賣這個慘。

“哦。”

哦?哦?!

溫嘉樹看到這個字時,腦中一片空白,就算紀南承不回復她比這個字都要好一些,單回復這個“哦”字,給人的感覺尤其奇怪,像是敷衍,又像是冷遇,也表示,他根本不想理會她。

溫嘉樹更慌了,難道他沒有聽到客廳內裏面傳來的聲音嗎?

她剛剛想要繼續給他發短訊時,紀南承忽然發了一條消息過來:“出來。”

又是簡單的命令式的兩個字,但是這兩個字對於此時的溫嘉樹來說,是有千斤重的。

客廳裏面傳來的電視聲響讓她驚悚,她怎麼可能敢在這個時候出去?

“有事?”她反問過去。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回復:“還是你想自己一個人在卧室被嚇死?”

這句話一發過來,溫嘉樹便覺得脊背後涼嗖嗖的,格外恐怖,讓她覺得房間裏都不安全了。

她立刻邁開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向門口,按門把手的時候,手都是顫抖的。溫嘉樹的膽子素來小,所以夜晚從來不會自己一個人單獨出門,在格拉斯時她一到晚上不是窩在家裏便是去溫室花房內休息聞花香。

今天深更半夜的,她是真的怕,哪怕紀南承就在她身邊。

吧嗒一聲,門把手被全部按下,溫嘉樹的心也跟着沉了沉,像是要赴一場生死劫難。

她走出去,隱隱看到客廳的沙發上有一個人影,因為晚上睡覺時摘掉了隱形眼鏡,她的視線並不是很清晰,客廳又很大,她只能夠遠遠望過去,但是她能夠確定,客廳里是真的有人在的!

溫嘉樹被嚇得魂都沒了,趕緊快步跑到了隔壁的房間,咚咚咚地敲了幾下門,因為心底害怕,她忍不住喊了出來:“紀南承!紀南承!求求你快點兒開開門!快點兒……”

溫嘉樹是真的被嚇到了,只覺得紀南承如果晚一點兒開門的話,她的後面便會有人突然冒出來,她嚇得緊,敲門的手力道也加大了,敲得門咚咚咚地響。溫嘉樹此時腦中除了用一片空白來形容,找不到別的詞……

“紀南承,你快點兒開門啊!”溫嘉樹着急了,口氣都有些沖了,衝著門嚷嚷道。

就在此時,溫嘉樹覺得自己後背忽然有一隻手搭了搭她的肩膀……

她渾身瑟縮了一下,就差腿軟跌倒在地上了。

“啊……”她不敢轉過身去,對着門尖叫,心裏除了害怕之外,便是對紀南承的痛恨。

是他叫她出來的,現在又躲在房間裏面不開門算是怎麼回事?!

如果她被鬼嚇死了,她做鬼也不會放過紀南承的!

“你有病?”紀南承的聲音忽地從身後傳來,溫嘉樹原本慌亂焦躁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她轉過頭,在一片漆黑當中,對視上了紀南承嘲諷的雙眸。

心,頓時石沉大海,在一片汪洋當中,泛起了陣陣漣漪……她的嘴唇顫着,此時此刻是說不出的心情。

溫嘉樹很想回一句“你才有病”,但是她不敢,她除了眼眶泛紅之外,此時說不出半句話來……

是害怕到了極致,啞巴了。

從紀南承讓她出卧室開始,他就想嚇唬嚇唬她,他深夜無眠,輾轉之後決定起來去客廳看恐怖片。原本他以為她早就睡著了,誰知她睡眠這麼淺。

既然她發短訊給他了,他也想要就勢耍耍她。

他本來還想再嚇唬她幾下,可是在看到她被嚇得恍若魂魄都丟了時,他便又有些於心不忍了。尤其是看到她的眼神明明是憤怒的,但嘴巴卻好像是被封了蠟一樣,怎麼都說不了憤怒的話。

她有多不自信和膽怯,可見一斑。

紀南承有理由相信,溫嘉樹在他面前已經算是提了幾分信心的了,在其他人面前,她連直視都不敢。

這樣的一個女人,到底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他跟女人的接觸也並不多,不知道怎麼安慰人,畢竟是自己做的惡作劇,他開口,是傲嬌口氣的道歉:“抱歉嚇到你。”

溫嘉樹喘着氣,一時之間還是說不出話來,只是呼吸起起伏伏。

溫嘉樹沒有從他的語氣中聽到半分真心實意的道歉。

“你……”溫嘉樹的呼吸都是遲鈍的,“你深更半夜的,為什麼非要到客廳看鬼片?”

“我喜歡。”紀南承的回答再一次噎住了她,也是,這是他家,他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又不需要看她的臉色行事。

“那能夠麻煩你,不要繼續看了嗎?”溫嘉樹心如擂鼓,現在不是心有餘悸,而是驚悚進行時。

心臟彷彿在喉嚨裏面呼之欲出,咚咚咚的聲音彷彿近在耳邊。

她這句話裏面沒有半點兒揶揄嘲諷,是真心實意的懇求。

紀南承沒有了半點兒惡作劇的心思,順手打開了牆壁上的燈光,燈光一亮,他便看到了溫嘉樹慘白的臉色和乾澀的嘴唇。

經歷了大半夜的熬磨,她的嘴唇因為缺水都微微起皮了,此時更是因為害怕微微張着。

“嗯。”溫嘉樹的餘光穿過紀南承的身側落在客廳電視機的屏幕上,驚恐感越發強烈,“能……能關掉嗎?”

紀南承闊步走向了沙發的方向,俯身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等到屏幕完全變暗之後,溫嘉樹才頓時放寬了心,臉色也幾乎是同一時間變得好看了一些……

她悄悄地伸手拍了拍心口的位置,仍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

“你一直都有這樣的特殊癖好?”

“癖好?”紀南承反問,“這是我家。”

紀南承的後半句話,寥寥幾個字,說清道明了自己的立場。這是他家,他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意思是,他可以跟她道歉,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

紀南承的霸道可見一斑。

溫嘉樹不想同他多言,她也知道多說無益,日後她也不會同他多相處,管他是喜歡深夜看喜劇還是深夜看鬼片呢?只要他今晚不要再看了就好。

“我要回去睡了。晚安。”溫嘉樹的話語裏面帶着很濃的顫音,聽着便知道這個人經歷了驚悚。

“確定睡得着?”紀南承問。

溫嘉樹被紀南承這句話一說,才是真的睡不着了……

“你能別說了嗎……”溫嘉樹可不敢用紀南承那般命令式的口吻同他說話,說出這句略微帶着一點兒強勢味道的話時,語氣也是柔和的。

“要不要吃點兒安眠藥?”紀南承好心好意的一句話,在溫嘉樹聽來,莫名覺得有點兒諷刺。

她皺眉:“不需要。”

說完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但剛剛躺下幾分鐘她便後悔了,立刻拿手機發了短訊給紀南承:能給我點兒安眠藥嗎……

這麼一發過去,溫嘉樹自己都覺得丟人。

但在徹夜難眠和丟人之間,她寧可選擇後者。

當自己卧室的門被紀南承推開時,溫嘉樹感覺到了紀南承清冷的目光,他大概覺得她是個瘋子……

“怎麼吃的,上面有寫,不要多吃。”紀南承最後幾個字的叮囑,在溫嘉樹聽來有些可笑。

像是擔心她一不小心吃多了,死在他的公寓裏似的。

“放心,我不會讓紀先生背上命案的。”溫嘉樹倒了兩顆,干吞了下去,吃完直接躺下,她感覺到紀南承深深地看了她幾眼之後才離開。

第二日清晨。

溫嘉樹醒來時,餐桌上放着早餐,整個客廳裏面都瀰漫著濃郁清甜的粥味,很濃郁。溫嘉樹原本早起是沒有什麼胃口的,但是看到餐桌上豐盛的早餐時,胃口頓時便來了,肚子也開始變得飢腸轆轆起來。

“醒了?吃吧。”紀南承從洗手間走出來,手上拿着毛巾正在擦濕漉漉的頭髮,見到溫嘉樹時隨意地讓她吃早餐。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寬大浴袍,喉結處微微沾着水珠。

“都是你做的?”溫嘉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借住在他家,還要吃他的,總讓她覺得難為情,雖然他也在利用她。

“鬼做的。”紀南承淡然地走到了餐桌前面,拿起一塊麵包放到了嘴裏,動作隨意,儼然像是一個人在家的模樣,他隨手將潮了的毛巾扔到了客廳一旁的衣簍里,在溫嘉樹的對面坐下。

她想到了昨晚被嚇到了的情景,再一次不寒而慄。

紀南承這個人未免太喜歡損人,也太擅長損人了。

溫嘉樹吃了一口煎蛋,味道正正好,更讓她覺得有意思的是,紀南承竟然將煎蛋煎成了愛心形狀……

“看來紀先生的身體裏住着一顆少女心。”溫嘉樹淡哂。

紀南承沒有回答她,繼續吃自己的麵包。

“紀先生經常做早餐嗎?”溫嘉樹今天的心情還不錯,或許是因為吃上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她一個人在格拉斯時,經常會忘記吃早餐。有早餐的一天和沒有早餐的一天,幸福感是截然不同的。

這一點溫嘉樹算是體會到了。

“你如果是想問我,家裏是不是經常有女人住,我是不是經常給女人做早餐,就直說。”

“……”溫嘉樹深深吸氣,跟這種自大狂,簡直難以溝通。好像無論她說什麼,紀南承都會覺得她是在愛慕着他一般。

“暫時沒有這個癖好。”溫嘉樹將整顆煎蛋吃完,說。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溫嘉樹吃飽了之後開始喝牛奶,忽然想到了她今天要先去看一下溫致萍。

“對了,現在時間還早,我要先去一趟醫院。”溫嘉樹看了一眼腕錶上的時間,現在才7點多,10點鐘趕去民政局,她肯定來得及。

“隨便。”紀南承對於她要去何處不感興趣,他在乎的只是她能夠按時趕到民政局就可以。

溫嘉樹草草喝了牛奶便起身,拿過鴨舌帽戴上就匆匆走到了玄關。

然而紀南承在這個時候也從餐桌前面起身,闊步走向了溫嘉樹,抬手直接從她頭上將鴨舌帽摘下,扔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哎,我的帽子……”

“既然可以直視我,你也可以嘗試着去直視別人,別把自己變成異類。”紀南承的語氣頗有一點兒像心靈導師,溫嘉樹聽着心頭一緊,她皺着眉。

“我本來就是異類。我天生感官就比別人靈敏,在凡爾賽聞香學校的時候,老師就說我的感官是奇怪的,還特意帶我去醫院做過全身檢查。”溫嘉樹苦笑,“你看,哪怕是在聞香學校那樣怪才輩出的地方,他們都覺得我是異類。我爸從小也不喜歡我,沒人喜歡我這樣的異類。”

溫嘉樹不自覺地說出了自己心底的真實想法,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紀南承說這些,說出口時自己也微怔。

她好像很容易同紀南承吐露心聲,明明認識的時間也並不久。

“感官比別人靈敏,是長處,不是怪異。”紀南承糾正了她的認知,“溫嘉樹,自信一些。”

紀南承說的後半句話,一下子擊中了溫嘉樹心底最深處。

她心顫了顫,舔了舔嘴唇,嘴唇上還殘留着牛奶的味道,她未施粉黛,嘴唇上自然也沒有顏色,可以肆無忌憚地舔唇,她這個彆扭的小動作落入紀南承的眼中,讓他的喉嚨緊了緊,微微別開了眼。

“我走了。待會兒見。”溫嘉樹推開門,渾身彆扭。

醫院病房。

溫嘉樹買了點兒水果去看溫致萍,水果是給護工吃的。溫致萍現在只能吃一些醫生規定的食物,其他的根本不能碰。雖然紀南承幫她找了最好的護工,但是她仍有些不放心,還是想要給護工一點兒小心意,哪怕一點點,對方也應該會更加貼心地照顧溫致萍。

畢竟她長期不在溫致萍的身邊,如果護工照顧不好,她心底會很難安。

然而當她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看到護工坐在門口的公共椅子上,正在看手機。

“梅姐,你怎麼在外面?”溫嘉樹上前,問護工。

梅姐之前只見過溫嘉樹一次,也見過紀南承一次,見到她來了立刻起身:“溫小姐,您來了啊。紀先生沒有同您一起來嗎?”

溫嘉樹心想,梅姐應該是誤會她跟紀南承之間的關係了。

也罷,畢竟護工是紀南承叫的,她也懶得多解釋了。

“我自己來的。”溫嘉樹淡淡地說道,“我媽在睡覺嗎?”

溫嘉樹覺得溫致萍大概是在睡覺,梅姐才選擇出來的,因為護工都是貼身照顧病人的,無端端是不會出來的。

“沒有,您父親過來了,正在裏面陪着她呢。”梅姐對溫嘉樹的家庭情況一點兒都不了解,隨口一說,溫嘉樹卻被驚到了。

申沉過來了?!

溫嘉樹渾身抽了一下,緊張地連忙把水果遞給了梅姐,踉蹌地走向了病房門口,想都沒有多想就立刻推開了病房的房門。

在推開房門之前,溫嘉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中除了空白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想法。

溫嘉樹的心跳驟快,眼眶酸痛,推門進去時,她看到溫致萍正在睡覺……

心頓時沉了沉,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幸好溫致萍在睡覺,如果她醒了,看到申沉,後果不堪設想。

而申沉,此時此刻就站在溫致萍的病床床尾,靜靜地看着躺在床上形容瘦削到近乎瘦骨嶙峋的溫致萍。

溫嘉樹上前,伸手緊緊抓住了申沉的手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處來的力量,拽着申沉的手臂,隱忍咬牙走了幾步,她幾乎使上了渾身所有的力氣,但走了兩步,申沉便主動同她走出了病房。

她慶幸申沉是配合的,否則,她真的害怕申沉製造出什麼動靜吵醒了溫致萍……

溫致萍的精神疾病本就一直都不穩定,現在因為併發症的關係身體虛弱至極,受不得一點兒驚嚇。而申沉的出現,對於溫致萍來說,是足夠致命的……

門被輕掩上,溫嘉樹單刀直入地開口:“你來幹什麼?”

梅姐被這個陣勢嚇到了,看了一眼溫嘉樹又看了一眼申沉,瞬間明白自己做錯事了……她不敢吭聲,連忙轉身離開了。

申沉見梅姐離開了,此時這裏只剩下了他跟溫嘉樹。

“嘉樹。”申沉忽然喚她,溫嘉樹的心口一緊,但臉上沒有流露出半點兒顏色。

“不要叫我的名字。”溫嘉樹冷冷地扔給了他一句話,眼眶泛酸。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你要是喜歡背誦《詩經》,可以出門右拐去隔壁的上大,去裏面的漢語言文學系教書,不用在這裏背誦給我聽,我不感興趣。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這個名字。”溫嘉樹對於自己的名字並不喜歡。

在國外時,她只告訴別人自己叫多麗絲·溫,很少會同人說起自己的中文名,也只有在跟紀南承自我介紹時,用的是中文名。

溫嘉樹不是咄咄逼人的口氣,但是在面對申沉時,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全程,她也都沒有直視申沉,她不敢。

她現在後悔沒有撿回自己的鴨舌帽,被申沉注視着的感覺,比起被其他任何人注視都要難受,渾身像是被火燎原一般……

“這些年,聽說你一個人在法國生活?”

“不要打聽我的事情,跟你無關。我姓溫,我是溫致萍的女兒,不是你的女兒。”溫嘉樹說出這些話時,鼻酸得要命,她覺得自己快要綳不住掉眼淚了。

她原本就是脆弱到不堪一擊的性格,沒有半點兒盔甲,闊別多年面對當年拋棄了自己的父親時,溫嘉樹除了恨之外,便是心酸……

“還有,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來看我媽,她跟你無關。”溫嘉樹紅着鼻尖說道,目光是往申沉的肩膀處看的,根本不敢仰頭看她,“來探望一個被你逼瘋了的人,有意思嗎?”

申沉注意到了溫嘉樹不敢抬頭,沉聲開口:“你以前的自閉症,還沒好?”

溫嘉樹聞言,頓時很想笑。

自閉症?申沉竟然覺得她是自閉症……

“我沒有自閉症,謝謝申先生的關心。”溫嘉樹從來就沒有得過什麼自閉症,她只是不自信,不敢跟人相處而已,跟自閉症完全是十萬八千里的事情。

申沉根本就不關心她是不是真的自閉症的問題,剛才那幾句也只不過是隨口一提而已。接下來的話,讓溫嘉樹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根本,就不是來看溫致萍的,也不是來關心她的。

申沉的臉色深沉,他原本就很高,身上有着一股強勢的氣場,尤其是在年齡增大之後,氣場更加厚重,身上自帶着不怒自威的感覺,然而溫嘉樹並不怕他。

他西裝革履,溫嘉樹卻覺得他道貌岸然。

“上一次,跟香水公司見面的時候,你也看到你妹妹了。”申沉的話語有猶豫,似是在思考着怎麼開口跟她說這些,“你妹妹希望自己嫁給紀南承。”

溫嘉樹的鼻尖越發酸了,心想申沉一定會像電視劇裏面演的那樣,讓她離開紀南承,把位置讓給申姜。

然而,申沉的話倒是讓她一驚。

“但我不希望她跟紀南承在一起。”

溫嘉樹擰眉,得了新鮮的答案,她覺得詫異,但仍不敢抬頭,只是緊緊皺着眉心:“什麼意思?”

“如果你跟紀南承真的是互相喜歡,我希望你們趕緊結婚,就是這個意思。”申沉的話裏面,沒有半點兒對自己女兒愛情祝福的意思,反倒是像為了另一個女兒,想要將她的婚姻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溫嘉樹雖然不明白申沉這麼做為的是什麼,但申沉的話終究是讓她不悅了。

“你不想讓申姜嫁給紀南承,是覺得紀南承哪裏不好吧?”溫嘉樹隱約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哽咽,盡量剋制住自己的嗓音:“申沉,我的人生因為你已經變得夠糟糕了,求求你,不要為了你的小女兒,再來害我。”

溫嘉樹雖不了解紀南承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但她知道,他必定是野心勃勃、城府深沉之人,而申沉既然不願意申姜嫁給他,自然是紀南承有不好之處。

就是這樣一個人,申沉竟然想將她羊入虎口……

不愛她的人,終究是不愛她。

溫嘉樹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前付之微讓她嫁給紀南承,現在申沉也讓她嫁給紀南承,彷彿認識了紀南承之後,她的人生便是圍繞着紀南承轉的,她想要脫離這個軌道,片刻都不想再停留了。

她吸了吸鼻,凜然對視着申沉的眼睛:“我馬上會回法國,跟你們申家人也不會再有干係。”

“也好,這裏有護工照顧,只是你有時間的話記得多來看看她。”申沉道貌岸然的樣子和口氣讓溫嘉樹不爽至極,明明沒有半點兒關心,他還要表現出關心的樣子,只會讓她覺得反胃。

“這不需要你提醒我。只是我也希望你不要有時間來看我媽。她現在渾身都是併發症,受不得半點兒刺激。你要知道,是你把她害成了這樣,如果你不想把她逼死的話,就求你高抬貴手,放過她。”溫嘉樹的口氣並不強硬,而是強忍着怯懦跟申沉說話。

溫嘉樹的鼻子酸得厲害,她從來都不是能夠承受很多的人,哪怕一點點事情就能夠將她打倒。

“你放心,我不會再過來。”申沉如她所願,但人都是不滿足的,溫嘉樹聞言,冷笑。

“原來你對她真的沒有半點兒愛。既然如此,當初就不應該娶她,也不應該生下我。”在童年時期,溫嘉樹反反覆復地思考過,如果她沒有出生就好了。

因為她的出生便是一個錯誤,沒有出生,她便不需要經歷父母分離,母親瘋癲,自己背井離鄉之痛……

申沉垂着眸,他接了溫嘉樹的話:“很多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釋得清的。”

“你不就是為了外公的錢和名聲?你看,我一句話就解釋清楚了。”溫嘉樹哂笑,“你走吧,我和申姜這一輩的事情,也不需要你管。”

溫嘉樹轉身走進了病房,頭也不回地將門關上。

關上門的那一秒,她的眼淚再也沒有忍住地奪眶而出,她伸手緊緊地捂住了嘴巴,躲在門口,生怕吵醒了病房內的溫致萍。

她低聲抽噎,腦子裏滿是申沉那張臉。

她長得像極了申沉,因此早些年溫致萍還沒有瘋癲至此時,每一次看到她,溫致萍就像是瘋了一樣。那段時間,溫嘉樹極其厭惡自己的長相,洗漱時,她甚至連照鏡子都不願意。她覺得,她自卑且不自信,不願意讓別人跟自己對視,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沒來由的恨,也沒有沒來由的愛。直到現在,有時候想到申沉那張臉,她還是會討厭自己的長相,闊別多年今天見到,這種感情越發清晰且強烈。

“嘉樹。”房間內忽然傳來溫致萍的聲音,溫嘉樹所在的地方是整個病房的視覺盲點,她以為溫致萍不知道她在房間裏的。

“媽。”她連忙用最快的速度抹掉了眼淚,吸了吸鼻子走向了溫致萍的方向,“媽,你醒了?”

“申沉走了?”

咯噔一聲,溫嘉樹彷彿聽到了心裏深處的動靜……

溫致萍從床上支撐了起來,靠在床上,靜靜地看着溫嘉樹,神情比往日都要冷靜很多。

溫嘉樹回過神來才發現,溫致萍原來一直都是醒着的。

“媽……”

“我故意不睜開眼的,但是我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他來了……”溫致萍臉色慘白,喃喃地說著話,眼神空洞。

溫嘉樹一直都知道,溫致萍仍是愛着申沉的。

如果不愛,也不會瘋癲至此了。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溫致萍在再見到申沉時,竟然能夠如此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我記得他身上的味道……也聽得出他走路的聲音,他的腳步聲,跟別人不一樣。”溫致萍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柔,目光里像是含着水一樣,靜靜地說著,情緒低落。

“我以為我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溫致萍此時此刻完全不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精神病人,她看上去尤其清醒。

溫嘉樹的情緒也壓抑着,她走到一旁給溫致萍倒了一杯溫水遞到了她面前:“他已經走了。我讓他以後都不要再來看你了。”

“他應該不是來看我的吧?”溫致萍淡哂,笑意里透露着隱隱的悲哀味道。

溫嘉樹皺眉,說溫致萍瘋癲,有時候又覺得她清醒得很,比如此時,她竟然都能夠猜測出申沉來的目的。

“這麼多年了,他要是想來看我早就來看了。他跟你說什麼了?”溫致萍冷靜地問。

溫嘉樹並不想提起申姜,一個申沉便足夠了,若是再提起申姜,溫嘉樹怕她承受不住。

“沒什麼,只是之前在一次飯局上見到了,所以來找我。”

“他有說你長大了嗎?”溫致萍的眼神裏面仍是懷着期待的。

溫嘉樹都不知道,她在期待着什麼……或許對於當局者來說,永遠都是迷途的。

“沒有,他不關心我。”溫嘉樹說得洒脫,也不想騙溫致萍,免得溫致萍日後對申沉還有什麼念想,“也不關心你。媽,我寧可你睡著了。”

溫致萍垂首,溫嘉樹看到她的鼻尖一點點變得通紅。

她不知道當初溫致萍是有多愛申沉,但她覺得,申沉不配。一個依靠着妻子娘家爬上金字塔頂端的男人,此時此刻裝作一個成功人士的樣子,讓人覺得噁心至極。

溫致萍吸了吸鼻子,她難得有清醒的時候,也難得有好好跟溫嘉樹說說話的時候:“你年紀也不小了,打算什麼時候跟南承結婚?”

溫嘉樹聽着南承二字,不禁一愣,茫然地擰巴了原本平坦的眉心。

她記得,溫致萍只見過紀南承一次,怎麼忽的,就叫得這麼親密了?

“我都聽梅姐說了,是南承幫我找的護工,幫我謝謝他。”溫致萍清醒時是溫柔的,曾經畢竟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家閨秀,語氣自然是溫柔如許。和她發病時,完全是判若兩人的樣子:“我覺得南承這個孩子不錯,媽同意你們的婚事。你也知道,媽很多時候都很糊塗,所以……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這些,今天就都說了。”

溫嘉樹聽着渾身酸澀,酸意滲透到了指甲縫裏面,她紅着眼眶,忽的,就想就着溫致萍的話,就這麼騙她下去了……

因為就像溫致萍所說的那樣,她清醒的時候太少了,與其上綱上線地跟她解釋清楚,不如騙騙她,讓她圖個開心。

哪怕之後不清醒,她應該也是開心的。

“嗯。”溫嘉樹頷首,默認了溫致萍的話。

“那我就放心了。”溫致萍含笑,喝了一口溫嘉樹遞過去的溫熱的水,一臉欣慰。

溫嘉樹低頭斂眉,覺得哪怕是騙了溫致萍,看到她心滿意足的樣子,她也就安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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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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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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