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六章地鐵(9)
記得我小的時候汽水是一毛五一瓶,這個價錢當然不能跟現在的雪碧比,至於味道如何因為當時喝的次數也不怎麼多,所以不記得了。倒是對顏色印象頗深,北京當時的汽水以桔黃色居多,品種大概只有“桔子汽水”一種吧。冰棍經常能夠吃到,分三分的、五分的兩種,“三分的”是紅果的,“五分的”是奶油的,我記得當時賣冰棍的老太太總愛拖着長腔像這樣喊:
“冰棍兒——奶油冰棍兒!”說是奶油冰棍,其實她也賣三分的紅果冰棍。紅果冰棍在當時是很吃香的,因為它便宜。北京人愛管紅果冰棍叫“大紅果”,“大紅果”甜中微酸,吃起來口感不像奶油冰棍那麼黏,清涼又解渴,所以很受人們的歡迎。但是有一陣子在北京流傳着“大紅果是爛西紅柿做的”的說法,不知是真是假。以後再吃“大紅果”,就感到味道不如從前了。
茶是大了以後才慢慢懂得喝的,一開始並不懂得茶的好壞,喝茶純粹為了解渴。一般街上賣的最普通的茶是茉莉花茶,一走進茶葉店最嗆鼻的味道也是茉莉花的味道。人在年紀小的時候什麼都喜歡濃烈的:顏色,味道,甚至行為方式,稍大一點才懂得,最濃的東西並不一定是最好的,比如說愛,能夠天長地久的愛一定不是那種像烈酒一樣的充滿戲劇化的東西,愛被我們人為地擴張了許多倍,而真正朝夕相處的平平淡淡心滿意足的愛是很難被我們寫到書里去的。我自己是“製造”小說的人,對於這一點再明白不過。
茶中我認為最好喝的當屬龍井,龍井是屬於女人的茶葉。前幾天我剛剛收到親戚從杭州寄來的一包新茶,茶不過是用普通毛紙包着的,那種紙有點像我們包書皮用的牛皮紙,不過紙質還要脆一些,差一些。外包裝雖然很普通,但是裏面包著的內容卻是片片精華。愛茶的人手捧一包茶就捧着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放哪兒都覺得不妥當。放廚房柜子裏怕串味,放在書架上怕不小心碰撒了,想想還是擱在茶葉罐里最保險。
打開紙包,滿指流香。龍井茶的香不同於花茶的那種香,花茶的香濃得有些嗆鼻,好像一種人工香精的味道,讓人聞多了以後直犯嘔。龍井茶的香有一種淡淡甜香,不使勁聞是聞不出來的。我把茶葉一片片小心翼翼地捏進鐵罐里,生怕把葉子弄碎了,最後抓出一把來放在茶杯里,要濃濃的,沏水以後綠葉子像浮萍那樣漂着,蓋上蓋,稍微悶上一小會兒,時間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太長了茶葉就被燙老了,龍井的喝頭在於它的嫩。所以我說龍井是屬於女人的茶葉。等恰到好處的時候掀開蓋,杯中碧綠鮮嫩,每一片葉子全都展開了,彼此交疊咬合,錯落有致。透過清綠的水你可以看到茶葉上每一筆清晰的紋絡,聞到淡淡的茶香。喝上一口,舌尖微麻,思緒便沿着這微麻的感覺蔓延開來。
平淡的下午,泡上一杯濃茶,寫上兩頁小說,我想神仙的生活,也不過如此了罷。
§§§第十四節請客
我們要請客的事很多,結婚要請客,升職要請客,長工資要請客,獲獎要請客,生小孩要請客,總之一切上得了檯面的事都是值得請一請的。
北京的交通極為不便,出租車倒是好“打”,就是路上堵車堵得厲害,遇到高峰時間坐車還不如走着快。可惜我家住在靠近西山一處很遠的地方,無論去哪裏,走是走不到的。所以每逢有朋友請客吃飯,我非提前兩三個小時出門不可,為吃一頓飯起碼得花上五六個鐘頭,有時想想覺得很不值。但有些飯是非吃不可的,不吃很容易得罪人。
有時候朋友打來電話,說“好久不見,一塊聚聚聊聊嘛”。你會以為這是一次輕鬆之極的會面,於是你就去了,坐在飯店裏伸長脖子等待你認識的那位朋友來,可是他像準備上轎的新娘那樣遲遲不肯露面,你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一次一次地抬起手腕來看錶,又坐下站起反覆折騰幾次,這時候,你的那位要請客的朋友這才“對不起,塞車塞車”口中念念有詞地走了進來。這時候,等在四周的人聚攏過來,你這才現原來他請的那一大桌人里你有一多半都是你不認識的。這是最令人尷尬的一種聚會,誰都不知道誰的底細,彬彬有禮,互致名片,可還是記不住到底誰是誰,就只好禮貌地笑着,小口吃菜,每一道菜都只是蜻蜓點水般地比劃一下。這種飯局一般來說是吃不飽的,吃飯只不過是裝樣子,是一種生活化了的做戲。酒是一定要勸的,一桌人吃飯,如果不勸酒,飯桌上就會顯得啞然無聲,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