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五章愛情快餐(7)
有一天我忽然不喜歡現在這種樣子了,站在屋裏大聲對自己說,我要做一回淑女。***
做淑女就要從頭開始。當然捨不得剪那一頭披散下來的黑。有次我們去北師大開座談會,我還沒有落座就聽到有個女生在說:“趙凝伸手拉了拉她十年一貫制的頭。”
這是我的句子,她記得可真清楚呢。我想要是那天我梳一齊耳短,人家會把我當騙子的。頭的確是“十年一貫制”的,頭路從中間挑開來,長的,直的,齊的,留海兒總是長得比剪得快,後來就乾脆不留了。我沒燙過頭,是因為害怕那些“刑具”,我的直留到背中央也不分叉,這都是我堅持不去“花錢毀自己”的結果。
我們在軍校做小女兵的時候,頭個個被剪成“猛張飛”,起床號一響頭吱哇亂翹,扣上帽子就跑。那時就天天做夢想燙頭,“我大學畢業頭一天就要去燙頭。”不止一個女生過這樣的誓。那時“燙頭”成了一個目標,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符號,人總是想要自己沒有的東西。等到我們真的沒有紀律的約束了,卻現誰也不想“燙頭”了。夏天的時候我把頭很爽利地編成一條辮子,頭是那麼平直柔滑絞在一起,每一股里都汪着一抹亮意。不穿軍服時頭可以自由打理,不過我從來不用弄得滿頭硬殼殼的噴膠,我覺得那種狀態連思維都會僵硬的。
幾年前滿街颳起一股風,女人們“忽如一夜春風來”,一人額頭上頂個大“雞冠”(也有人管那叫做“招手停”)。在消耗了大量的摩絲和噴膠之後,這種堅硬而做作的型終於銷聲匿跡了。一切不自然的東西都不會長久,而長飄飄的我,要做的只是把頭洗乾淨,然後晾乾,就這麼簡單。
但總這麼“長飄飄”日復一日未免單調。就在我決心做一回淑女那一日,我特地起了個大早,把我那五本型書統統搬了出來,一頁一頁精心挑選。什麼王妃式公主頭我全看不上眼,單單挑中那種樸素簡單的“變型馬尾”,後面是用木質卡別住的,兩邊要留些絲絲縷縷的碎,柔柔的把它弄得有些彎曲,這兩撮“耳邊風”我是特地抹了些定型膠給定住的。對着鏡子左右看看覺得挺不錯了,便興沖沖跑到辦公室去上班。梳了新型,心特“淑女”。耳邊彎彎曲曲的碎,在太陽的影子裏像一些美麗的泡沫,層層泅涌着。不會寫詩的我,居然有了些作詩的心。
迎面碰見一位老兄,他見我心很好的樣子,卻問了句十分敗興的話:“趙凝你怎麼沒梳頭?”
我那“淑女味道”的新型就這樣被他滅掉了。
§§§第十二節看戲
那天朋友偶得十張戲票,便興沖沖抱住電話猛打。
“什麼?看戲?”
我們對這類古老字眼陌生得可以,要是話劇倒也說得過去,京戲就顯得遙遠而神秘了。老實說,我們不懂戲。
看三十年代文人的書,他們倒是動不動就去“看戲”,陸小曼喜歡“唱它三天三夜”,徐志摩就要陪着。大約那時唱戲相當於現在的“蹦迪”外加“卡拉0k”,是舒放自己獲得肢體愉悅的一種方式。京劇屬於那個時代,它活在故紙堆里,我看到梁實秋“閉着眼睛聽戲”(他還特彆強調是“聽戲”不是“看戲”)的散文,能領略到那種“凝神危坐,微微地搖晃着腦袋”的聽戲的意趣。“手在輕輕地敲着板眼,聚精會神地欣賞那台上的歌唱,遇到一聲韻味十足的唱,便像是搔着了癢處一般,從丹田裏吼出一聲‘好!’若是現唱出了錯,便毫不容地來一聲倒好。這是真正的聽眾,是他來維繫戲劇的水準而不墜。”
到我們這一代就不行了,我們不懂戲。
那天我們浩浩蕩蕩去了一班人馬,清一色的年輕人——六十年代出生的戲盲。
我們沒有歷史,沒有宗教,沒有“傷疤”可以炫耀。文革時我們是嬰兒,被爸媽包裹得很嚴實,茫然不知世上究竟生了什麼事。我們之中大多數孩子被命名為什麼紅,張紅李紅王紅,男孩子就叫勇和軍。這無不打下了那個時代的烙印。但這和我們自身無關,是上一輩子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