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墳(14)

14.墳(14)

事還很多哩,假使我有victorhugo先生的文才,也許因此可以寫出一部《lesmisérables》的續集。66然而豈但沒有而已么,遭難的又是自家的牙齒,向人分送自己的冤單,是不大合式的,雖然所有文章,幾乎十之九是自身的暗中的辯護。現在還不如邁開大步一跳,一徑來說“門牙確落二個”的事罷:

袁世凱也如一切儒者一樣,最主張尊孔。做了離奇的古衣冠,盛行祭孔的時候,大概是要做皇帝以前的一兩年。自此以來,相承不廢,但也因秉政者的變換,儀式上,尤其是行禮之狀有些不同:大概自以為維新者出則西裝而鞠躬,尊古者興則古裝而頓。我曾經是教育部的僉事,因為“區區”,所以還不入鞠躬或頓之列的;但屆春秋二祭,仍不免要被派去做執事。執事者,將所謂“帛”或“爵”遞給鞠躬或頓之諸公的聽差之謂也。民國十一年秋,我“執事”后坐車回寓去,既是北京,又是秋,又是清早,天氣很冷,所以我穿着厚外套,帶了手套的手是插在衣袋裏的。那車夫,我相信他是因為磕睡,胡塗,決非章士釗黨;但他卻在中途用了所謂“非常處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自己跌倒了,並將我從車上摔出。我手在袋裏,來不及抵按,結果便自然只好和地母接吻,以門牙為犧牲了。於是無門牙而講書者半年,補好於十二年之夏,所以現在使朋其君一見放心,釋然回去的兩個,其實卻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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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二先生說,“雖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矣。”這話,我確是曾經讀過的,也十分佩服。所以如果打落了兩個門牙,藉此能給若干人們從旁快意,“痛快”倒也毫無吝惜之心。而無如門牙,只有這幾個,而且早經脫落何?但是將前事拉成今事,卻也是不甚願意的事,因為有些事,我還要說真實,便只好將別人的“流”抹殺了,雖然這大抵也以有利於己,至少是無損於已者為限。准此,我便順手又要將章士釗的將後事拉成前事的胡塗賬揭出來。

又是章士釗。我之遇到這個姓名而搖頭,實在由來已久;但是,先前總算是為“公”,現在卻像憎惡中醫一樣,彷彿也挾帶一點私怨了,因為他“無故”將我免了官,所以,在先已經說過:我正在給他打官司。近來看見他的古文的答辯書了,很斤斤於“無故”之辯,其中有一段:

“……又該偽校務維持會擅舉該員為委員,該員又不聲明否認,顯系有意抗阻本部行政,既理之所難容,亦法律之所不許。……不得已於八月十二日,呈請執政將周樹人免職,十三日由執政明令照準……”

於是乎我也“之乎者也”地駁掉他:

“查校務維持會公舉樹人為委員,系在八月十三日,而該總長呈請免職,據稱在十二日。豈先預知將舉樹人為委員而先為免職之罪名耶?……”

其實,那些什麼“答辯書”也不過是中國的胡牽亂扯的照例的成法,章士釗未必一定如此胡塗;假使真只胡塗,倒還不失為胡塗人,但他是知道舞文玩法的。他自己說過:“挽近政治。內包甚復。一端之起。其真意往往難於跡象求之。執法抗爭。不過跡象間事。……”所以倘若事不幹己,則與其聽他說政法,談邏輯,實在遠不如看《太陽曬屁股賦》,因為欺人之意,這些賦里倒沒有的。

離題愈說愈遠了:這並不是我的身體的一部分。現在即此收住,將來說到那裏,且看民國十五年秋罷。

一九二五年十月三十日

堅壁清野主義

新近,我在中國社會上現了幾樣主義。其一,是堅壁清野主義。

“堅壁清野”67是兵家,兵家非我的素業,所以這話不是從兵家得來,乃是從別的書上看來,或社會上聽來的。聽說這回的歐洲戰爭時最要緊的是壕塹戰,那麼,雖現在也還使用着這戰法——堅壁。至於清野,世界史上就有着有趣的事例:相傳十九世紀初拿破崙進攻俄國,到了墨斯科時,俄人便大揮其清野手段,同時在這地方縱火,將生活所需的東西燒個乾淨,請拿破崙和他的雄兵猛將在空城裏吸西北風。吸不到一個月,他們便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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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雜文經典全集(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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