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1)

1.冬(1)

天瘦了。***

在冬天來到的時候,天被冷風刮瘦了。雪是黑顏色的,雪下成了黑色,我看見白色的雪花在落地之後變成了黑色的腳印,天上落下的是人的黑色腳印。人們走在黑色的雪上,印出一片一片瘦瘦的帶有糞便氣味的痕迹。

我也瘦了,我瘦成了一隻眼睛。我是夾在一片樹葉里的眼睛。我的魂靈躲在眼睛裏,我的眼睛夾在樹葉里,我就這樣飄出來了。我已經不再是人了,我脫離了人的行列,成了一片長有眼睛的樹葉。我是一片再生的樹葉。白天,我在天空中飄,夜裏的時候,我就睡在高高的電線杆上。我也常常貼在電線上睡,電線熱呼呼的,電線上有很多話,那是城市人的夜話。

我沒有走,我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我看着這座城市,看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正在為\"人頭紙\"忙碌,我知道他們是瘋了,他們搶奪\"人頭紙\"的時候已經瘋了,所以,他們說的全是瘋話。他們嘴裏的舌頭是經剪刀剪過的,我看見他她們正在排隊剪舌頭。報上說,現在城市裏正在流行\"剪式語\"。\"剪式語\"是從南方流傳過來的最新語,\"剪式語\"是通向\"人頭紙\"的惟一合法途徑,只有使用\"剪式語\"的人才能賺取\"人頭紙\",於是人們全都爭先恐後地去排隊剪舌頭。理店也紛紛改為\"理舌店\",我看見每個理店門前都畫著一個鮮紅的、用火鉗子捲起來的舌頭。人們一個個大張着嘴,把舌頭伸出來,讓理舌員去剪,去卷,去熨。一剪二卷三熨后,他們就會吐出來一種捲舌音。捲舌音是一種金黃色的聲音。他們用捲舌音說話的時候,會吐出一種半生不熟的豆子氣味。他們的聲音正由綠色向金黃色過渡,因為剛剛熨過的舌頭有點疼,他們吐的只是一種半綠半黃的聲音。這種聲音很澀,這種聲音吐出的疊詞有一股黃綠色的貓尿味,因此,他們的舌頭還需要繼續修剪,三次修剪之後才能吐出標準的\"剪式語\",所以他們必須繼續受疼……我知道他她們已無藥可救。他她們繼續受疼,是因為他她們無藥可救。

我看見了體育館門前的那條馬路,那條馬路叫\"豐收大街\"。

我看見\"豐收大街\"上圍了很多的人,黑壓壓的人,他們像水一樣在街上流來流去,我知道那是一些尋找氣味的人。他她們把鼻子貼在地上,正在打探氣味。他她們一撥一撥地圍在一起,出一種嗡嗡的蒼蠅氣味。他她們身上的蒼蠅氣味是衝著下水道的,我看見幾個民警正蹲在下水道里打撈我的**,他她們看見我的一截一截的**時出嗡嗡的叫聲。一個紅鼻子男人笑着說:

\"聽說了吧?都聽說了吧?那女人真狠,那女人是狠到家了。肉是咬下來的,那肉是一塊一塊咬下來的,她的牙真厲害!聽說她安了一圈金牙……\"一個藍眼圈女人皺着眉頭說:\"我兄弟是刑偵隊的。他說是斧子剁的。才十幾歲一個女孩,值得用斧子剁?聽說那手指頭都是一截一截的,也下得去手?八成是有外心了。有外心被那女孩現了,不然不會這麼狠……\"有一個黑胃的男人說:\"我知道,我知道。是用刀旋的,用小刀一刀一刀旋的。旋的時候那妞一個勁兒喊疼。那妞說:媽,我疼,我老疼。你猜那女人怎麼說?那女人說:你忍住,忍一會兒就不疼了。\"又有一個\"乙肝人\"說:\"你知道個屁!那女孩有特異功能,她根本殺不死她。她是趁她睡着的時候下的手,用釘子把她釘死的。渾身上下釘了十二顆大釘,那釘子都釘到骨頭裏了。法醫從骨頭上驗出來了,釘子上有黑印,肉上也有黑紫色印……\"我看見人們都很愉快,人們愉快地說著、比劃着。人們的聲音裏帶着很多醬瓜的氣味,人們的眼睛裏也帶有醬瓜的氣味,人們的聲音已腌制很久了,人們的聲音和下水道里的腥昧混在了一起……

我看見了一棟一棟的樓房,看見了一個個房間裏的事。人們藏在四堵牆裏正在脫衣,人們正一件一件地往下脫,人們回到四堵牆裏才露出本相:人們的聲音是從床上爬下來的,我看見了從床上爬下來的聲音:\"聽說了么?一個女人把她親生的女兒殺了!是用老鼠藥葯死的。先用老鼠藥葯死,後來又用斧子剁了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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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白皮書(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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