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這段路並不長。車穿過東屏區的金融中心,轉進了鬧中取靜的別墅群。車門打開的前一刻,那隻手抽離了沈流的掌心。男人擼了把頭髮睜眼,目光一片清明,酒意好似全消散了。

眼前的建築燈火輝煌,像極了小姑娘鍾愛的那種熠熠生輝的娃娃屋。花園門口設了安檢門,幾名壯實的保鏢裹着大衣立在兩側,神情肅整。

“裏面不許帶電子設備。”沈流說完極其自然地伸進秦穆衣袋摸出手機,連同自己的一併丟給陶澤。陶澤將手機收好,從後備箱取了兩隻盒子出來。秦穆發現其中一隻貼着自己的名字,問:“這是什麼?”

“送給裏面那些‘工作人員’的禮物,相當於入場券。”沈流難得見他這麼費解的樣子,覺得有趣,“你可以打開看看。”

裏面盛放着一隻包裝精美的女包,橙色的愛馬仕,價值不菲。“看來這些‘工作人員’提供的並不是尋常的服務。”秦穆合上蓋子問,“有什麼注意事項嗎?”

沈流笑道:“你跟着我別被人拐跑就好。走吧。”說完邁開長腿向入口走去。陶澤將手裏的盒子遞給迎上前來的外場主管,一改在家的逗逼形象,氣場全開地板著臉說:“秦先生是我們沈總邀請來的客人。”而後又拿出一疊紅包,“天冷辛苦了,拿去喝個茶。”

“謝謝沈總體恤了,二位請。”那人慣於迎來送往,笑容可掬地收了紅包,讓手下將貼了名字的兩份禮物送進屋裏。

秦穆跟着沈流往裏走。門的內外彷彿兩個季節,撲面而來的熱氣驅走了滿身寒涼,在秦穆的鏡片上蒙了一層霧。侍應引着他們進入更衣室,兩個穿着黑絲抹胸的兔女郎迎上來,用甜膩的聲音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換衣服。

“不用。”沈流說完補了句,“他也不用。”

兔女郎將兩件男士浴袍放在旁邊乖巧地退了出去。

“大浴場?”秦穆挑眉。

“對,等會我幫你搓背。”沈流彎起眉眼,“不用換這個,把外套和毛衣脫了就好。牛仔褲上這麼多洞,不熱。”

“所以你讓我換身衣服的意義在哪兒?”秦穆冷着臉問。

“為了一飽眼福。”流氓毫無愧色。

兩人輕裝簡行隨傭人上了二樓。推開門是一片喧鬧嘈雜。調暗了的燈光和沙啞哼唱的旋律烘托出某種黏膩的曖昧。

熱鬧的大型活動已經結束了,挑高的屋頂擠滿了氣球。垂下來的綵帶形成了簾幕,將晃動的人影籠在其中。場地中央陳放着巨大的玻璃海洋球池,男男女女在裏面追逐嬉鬧,尖叫嬌喘,打雪仗似的相互扔球。他們大多是全裸的,只有少數穿着內衣或披着浴袍。幾個身材火辣的女人靠在球池邊緣喝酒休息,看見沈流和秦穆便要圍過來。秦穆注意到她們脖子上都帶着黑色的綢帶頸圈。

沈流左手極其自然地環上了秦穆的腰,右手朝着侍應搖搖手指。那侍應很是機靈,上前一步攔住她們。幾人訕訕地回到原位。

沈流攬着他沿旋轉樓梯向上。

視野變得越來越大。

球池裏,有濃妝艷抹的女人被中年男人揪着頭髮用力操干,有滑倒的年輕女孩被三四個男人扒下內衣,有面容清秀的青年被騎在身下連叫帶喘,有跪在腿間的男人舔舐着噴涌而出的精液,還有三四人疊在一起的放肆群交,不少人脖子上都帶着同款頸圈。

“戴頸圈的就是所謂的‘服務人員’?”秦穆問。

“嗯,一般稱為陪客。”沈流低聲道,“這一類的聚會主題是放縱和性交。有專門的聯繫人根據檔次價格的不同召集不同的陪客。低檔的有MB、外圍、援交,高檔點兒的有十八線的演員、歌手、網紅。再高檔的更有名一些,大多來自演藝圈,有專車接送,供給樓上貴賓。”

“酬勞是那些禮物?”

“禮物只是小費,主辦人會另行結算酬勞。”沈流邊走邊說,“賓客帶來的禮物會統一堆在某個房間裏,結束時陪客們可以進去搶,一人一樣,誰搶到就歸誰。但凡誰帶來的禮物最後被剩下來,從此以後就失去了參加聚會的權力。”

人總會選擇價值更高的東西,為了獲得入場券,來賓需要贈送昂貴的禮物。金錢自然而然地成了衡量資格的標準,這是有錢人的遊戲。

“所以禮物實際上是賓客的通行證。”秦穆說。

“沒錯。”沈流答道,“對於陪客們而言,出賣身體能獲得豐厚的報酬,也能藉此觸到上流社會的邊緣,拓展人脈獲得更多的機會,因此趨之若鶩。有些人為了能來甚至會賄賂聯絡人。”

秦穆淡淡地看着樓梯下方的一切。

狂歡還在繼續,赤裸的肉體在粉色的球海里交纏,將身心交給最原始的性慾。像是荒誕的行為藝術,諭示着自詡萬物之靈的高等生物與蠻荒世界的野獸毫無區別。秦穆不覺得性慾是醜陋的東西,但他對於慾望有自己的美感和潔癖。

他轉開了視線。

三樓的入口立着四名保鏢,大約是提前得到了沈流會帶人來的通知,並沒有阻攔。男人輕車熟路地往裏走,推開了走廊盡頭的房門。一股詭異的味道衝進了鼻腔,有些嗆人。

這是間小型的娛樂室,有青年對着投影幕布上唱歌。沙發上坐着幾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身邊均有戴着白色頸圈的男女作陪,有些面孔秦穆在媒體或網絡上見過。室內煙霧迷濛,卻不是他熟悉的煙味。吸煙者們臉上的表情也很古怪,有些迷離,有些亢奮,還有些昏昏欲睡。秦穆眉心蹙了起來。

“喲,看看這是誰,是咱們日理萬機、英俊瀟洒、天天遲到的沈大少爺。蓬蓽生輝,熱烈歡迎!”坐在中間的人皮笑肉不笑地拍起手來,歪着腦袋說,“去,給沈大少讓座!”

無論什麼樣的場子,實力決定位置,沈流的出場打破了原本的排序,幾人立即起身往邊上挪,將靠中間的位置讓了出來。其中一個公雞嗓子叫道:“你也來得太晚了,餘興節目都快過了。必須罰酒!”

沈流攬着秦穆在沙發坐下,拿起杯子問:“怎麼喝?”

“怎麼喝得讓礪行說,他是東道主。”另一人插嘴。

剛才拍手的那人晃晃悠悠站起來,義憤填膺地朝着沈流點手指頭:“我第一個約你,為了湊你的空把活動提前辦了。結果等到花兒都謝了你才到,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今兒這兄弟咱們別做了。”他喝了不少,晃大着舌頭說,“咱們割袍斷義吧,我周礪行和你沈流從今天開始恩斷義絕,兄弟不做了!……我袍子呢?嗯?”

“在你身上穿着呢!”有人起鬨。

“媽的,找半天。”周礪行一把將浴袍的腰帶抽了,甩開的衣襟下露出赤裸的身體。眾人頓時拍着手鬧騰起來。

沈流笑道:“既然割袍斷義了,那我就不喝了。”

“想得美!”周礪行伸出一根手指,想了想又伸出一根手指,“三杯,喝完才算數。”

“你那是二。”

“你才二!喝!”

沈流懶得廢話,順着他連喝三杯。有人卻不肯放過他,起鬨說:“不行,我們這些哥們兒可以原諒你,但這些俊男美女也等你半天了,你得有個交代。”

“行啊。一人一萬的紅包,結束之後找我秘書領。”沈流懶散地靠在沙發上,搭着秦穆的肩膀。在這樣的場合里他做派十分豪放,儼然千金散盡獨風流,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公子哥兒,引來歡呼一片。

周礪行岔腿坐着,絲毫不在乎真空溜鳥。他從茶几上的鐵盒裏摸出根粗煙捲遞給沈流,說:“來一口?”

秦穆心頭一跳,抬眼盯着身邊的人。沈流沒有看他,卻好像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周礪行道:“你知道我不好這個。”

“沒勁。”男人將煙捲點了叼在嘴裏,目光掃向秦穆,眯着眼道,“難得見你帶人來,不介紹一下?”

“秦穆,我朋友。”

“哦?哪種朋友?”周礪行好奇了。

“你想的那種。”沈流微笑。

“嘿,真行。來我這兒玩還自己帶人,你是嫌他們檔次低還是不幹凈?”周礪行莫名起了火,咬着字眼兒說,“你喜歡雛兒我給你找,演藝圈也行,網紅圈也行,男的女的隨你挑,上到八十下到八歲我都能給你弄來,你別這樣打我的臉。”

沈流正要說話,卻聽身旁一直沉默的秦穆忽然開口:“十四歲以下,強姦罪。”

周礪行沒聽清,愣了愣:“什麼?”

“姦淫不滿十四周歲幼女的以強姦論,從重處罰。”秦穆一板一眼地說,“《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條。”

周礪行聽懵了,半天沒緩過來,瞪眼看着沈流。

沈流大笑起來,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瞧見了嗎?我只能乖乖的,他吃起醋來可凶了。”

“服了。你哪兒找這麼個奇葩?”周礪行莫名被餵了一嘴狗糧,噎得要命,猛抽了兩口,靠在沙發上過勁兒。

沈流看向秦穆。

秦穆亦在看着他,眼神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是一種隔岸觀火的疏離感。明明坐在身側,卻彷彿遠隔山河,充滿了無能為力。

沈流知道剛才的話觸到了秦穆的底線。在性愛盛宴和吸食大麻面前,秦穆選擇了閉口不言,但他無法漠視周礪行輕描淡寫地將強姦未成年宣之於口。

其實這樣的事在上層圈子裏早已司空見慣。“上不得檯面的小癖好、“換個口味玩玩而已”、“給點錢就能妥善解決了嘛”……這樣的說辭屢見不鮮。當人們能夠輕鬆地擺平一切,律法的威懾力就會變得越來越淡薄。財富和權力像兩道堅不可摧的護身符,保護着這個尊貴世界的居民們不受約束地暢享自由。

而秦穆來自另一個更平凡世界。那裏受着法律的約束,守着道德的準則,堅信按勞所得,將公平正義放在高高的神壇上仰望。那是秦穆許多年來堅持的信仰,所以當沈流硬生生地將他拉進這個世界的時候,他仍固執地堅守着自己的邊界。

錯誤不會因為粉飾而變成正確,不會因為盲從而變成正確,也不會因為縱容而變成正確。

可我卻是這錯誤的附庸者。

骯髒的、可恥的、卑劣的附庸者。

沈流心裏霎時間湧上許多難言的哀傷,他垂下眼睫笑了笑,將情緒狠狠壓了下去。

周礪行從騰雲駕霧的快感里摔回人間,懶洋洋地說:“今兒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看看你,咱們好久沒見了。”沈流答道。

“你是大忙人,我現在是閑人一個,時時都有空。”周礪行的話頗有幾分自嘲的味道。他被同父異母的弟弟搶了風頭,最近很受冷落。

“想忙其實很容易,只看你願不願意。”沈流話裏有話。

周礪行眼珠轉了轉,彷彿從混沌中閃過一絲冷冽的清明,轉而又迷離起來,拍了拍身邊的女人說:“去,唱首《暗涌》給我聽聽。”

沈流也不再開口,兩人靜默地坐了片刻。

那是個選秀歌手,唱功不錯。空靈的聲音在渾濁的空氣中飄着,輕忽得像抓不住的流雲。

“……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

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就算一屋暗燈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

周礪行吐出一團煙,懨懨地看着升騰的煙霧說:“你知道么,我這輩子只想死在煙酒和女人堆里。”他說話的樣子和剛才鬧騰時判若兩人。

“很有詩意。”沈流簡短地評價,“可惜我們都不能只做自己。”

他仰着頭閉上眼道:“沒錯。我們都身不由己。”

“他人呢?”沈流問。

周礪行彈了彈手裏的煙捲:“我們這點兒小快樂他看不上,吸了點兒別的帶人到裏頭的房間去嗨了。要不是你讓我攢局我還真不敢請他,怕他上頭了弄出人命來。”

“不至於,現在這個時候他還是懂收斂的。”沈流話音剛落,門開了。披着浴袍的男人摟着兩個渾身赤裸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秦穆的視線停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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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服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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