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秦穆抬起眼皮:“有必要?”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男人彎着眼,像一隻拋出餌料等魚上鉤的貓。
“什麼時候?”
“這些公子哥兒都是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頹廢派,要見也得趕夜場。”沈流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也是“頹廢派”中的一員,漂移着調轉了話頭,“我就不一樣了,出淤泥而不染,有夜場也不趕,每天早睡早起作息規律,毫無不良嗜好。”
盡往自己臉上貼金。
秦穆剛打算嘲諷兩句,卻聽那人慢悠悠地續了句“除了想你”。
這廝大概是混跡情場久了,土味情話張口就來,大清早撩撥得不肯消停,實在欠揍。秦穆面無表情道:“你要是做sub,我保證讓你一想到我渾身都疼。”
沈流含笑:“有機會一定試試。”他看着眼前人,暗自感嘆自己可真是犯賤。平日裏那麼多投懷送抱的沒興緻,偏偏為眼前這塊翻臉無情的木頭樁子着迷。面對秦穆時整顆心好像都活過來了,找回了年輕時的熱烈和激蕩。像注入了一記烈性春藥,連眉梢眼角的交錯都能晃了神,心猿意馬地不斷回味昨晚的滋味——柔軟的床褥間,被壓在身下的誘人肉體有着起伏的腰線,難耐地仰起臉時喉結顫動,雙眼濕潤而迷離,抗拒又渴求的樣子……身體就這樣不受控地輕易燥熱起來,耳朵離家出走了,什麼都沒聽清,只會敷衍地嗯。待到瞥見秦穆的眼神才一個激靈回了神,心道:要死。
dom都很善於捕捉對方的眼神來讀取想法,更何況他們彼此之間都很了解對方。當面意淫,實在不太尊重人。
秦穆什麼也沒說,起身離席。沈流為自己的失誤懊惱不已,跟了上去。
“還有事?”秦穆在卧室門口停了步。
“有。”沈流立在門外,紳士般恪守着非請勿入的禮節問,“拿件衣服,行嗎?”
這個借口實在拙劣。沈老闆家大業大,獨立衣帽間裏什麼衣服沒有,偏偏要進房間找?
秦穆正要說話,見兩名女傭推着清潔推車從走廊盡頭的電梯出來,撞見他們立即迴避着退了回去,年輕的那位還紅了臉。他皺着眉轉向沈流問:“裏面也是交給她們收拾的?”
沈流想說不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含糊地發出了聲意義不明的“嗯?”。秦穆側身讓了路,淡淡道:“去把門打開。”
沈流堂而皇之地進了門。
其實“暗室”以往都是他自己打掃的,除了換下來的床品交給傭人清洗之外並不假手於人。秦穆對於遊戲道具有點兒小潔癖,從前兩人相處的時候就大都是他收拾善後。昨晚的“瘋狂一夜”於他而言已經是越界的放縱了,他不願意再讓旁人看見裏頭的景象從而生出什麼淫靡的想像來。
客人動手收拾,主人自然不能幹看着。沈流將清洗乾淨的按摩棒丟進消毒櫃裏,接過他手中的乳夾放回原處,笑道:“需不需要我把床單也洗了?”
秦穆掃他一眼,沒說話。
沈流看着他幹活的身影,忽而就有了種身在亭雲鎮的錯覺,忍不住想從背後環住他的腰,最後還是克制地在床邊坐了下來。半晌,開口道:“我很久沒用過這裏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秦穆微怔。只聽男人慢悠悠地說:“起初我瘋玩過一陣,收過各式各樣的sub,變着花樣在圈子裏鬧騰。後來有一天忽然就覺得沒意思了,興頭就淡了。”他頓了頓,“很久沒拿鞭子了,昨晚不敢用軟的,怕手生控制不好弄傷你。”
像剖白,又像是閑聊。真意隱藏在其中像是蔥鬱森林裏的一片葉子,你知道它在那裏,卻找不到。
秦穆有那麼一瞬間想問“為什麼”,卻忍住了。分享私隱過於親昵,而他們僅僅是一夜情里各取所需的炮友。他將戒尺放回盒子裏,走到沈流面前。
沈流心頭微動,仰臉盯着他。
“讓開,換床單。”
如果說人心像船,歲月便是撞在船上的大石頭。秦穆這條船上的石頭尤其多,壓得厚重又沉穩,尋常風浪不動分毫。劍術再好的劍客也打不過不接招的木頭樁子。沈流站起身來,揶揄:“這麼勤勞,不如留在這兒做工?按照你的諮詢費,一小時三千。”
“工作環境太差,沒興趣。”秦穆將撤下來的被單攏成一團塞到他懷裏,洗手出門。
陶澤見沈流捧着臟床單從房間裏出來,楞了楞,憋着笑道:“老闆您這是要親手洗啊,還是要讓我給您找個真空袋存起來?”
沈流皮笑肉不笑地嘿了聲:“你這個月工資是不是不想領了?”
“我錯了老闆。”陶澤肅整臉色說正事,“今天中午的會餐,除了三位太遠趕不及的,其餘都敲定了。這是餐單,您看看。”
“按照家宴的標準來就行。”沈流粗略瀏覽了一下,沒什麼意見。
“那中午……秦律師的餐單獨安排還是……”
“一起,座位排在我邊上。”
“您提前和他說了嗎?”
“你抓兔子難道會提前在陷阱上樹個牌子?”沈流瞪他。
“也不是不行啊,兔子又不認識字兒。”陶澤咧開一口白牙笑。
沈流:“……挺幽默啊,陶澤。”
“過獎了老闆。”
“今天來的人都很重要,金管家年紀大了,迎賓的活兒你去吧。”
“……”陶澤震驚到石化,下一秒哭喪着臉道,“老闆我錯了,兔子認字兒……”
“少廢話,麻利點兒滾去接客。”
沈流能留着陶澤在身邊這麼多年,自然是有緣由的。
這頓飯定得倉促,在極其有限的時間裏,陶澤從聯繫到佈置將各項事務安排得井然有序。會客室里準備了中西兩式茶點和飲品,中餐的材料早已準備停當,菜色避開了所有客人的忌口食材,座位排布也細緻地考慮到了親疏關係,連餐巾都慎重地重新挑選了淡雅的素色。
十點半,陶助理準時立在了門廳外,頗有幾分如臨大敵的味道。金管家在他身後笑道:“放鬆點兒。”
陶澤苦笑,剛要說話就聽見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明黃色法拉利滑過草坪,橫在了門前。保鏢小跑着上前開門,裏頭出了的是個青年,一身價格不菲的奢侈潮牌,墨鏡大得遮住了半張臉。
“沈流呢?”他下車就問。
陶澤迅速從“那草皮是前幾天才翻新的”悲痛中抽身,掛上了熱情好客的標準笑容,上前道:“容少一路辛苦,沈總在書房處理公事,請您先在會客廳坐坐。”
青年邊往裏走邊皺眉:“不是請我吃飯嗎,我到了就可以開吃了吧?早飯都沒吃,餓死了。”
陶澤微笑道:“請您稍等片刻。”
青年的步子頓了頓,問:“他是不是還約了別人?”
“還有幾位,您是第一個到的。”
“哈。”他明顯不悅道,“什麼意思?他還叫了誰?怕我不來特地瞞着,是不是叫了沈霄那小子?”
陶澤稍一遲疑的功夫,客人調頭便走。他冷汗都下來了,急步跟上道:“容少,您來都來了……”
還沒走出幾步,門口又進來兩位男士。相貌相似,年齡略有相差。年長的三十多歲,一身正裝,看起來有些嚴肅。年輕的二十齣頭,唇角微微上揚,彷彿生來便帶着和煦笑意。
“喲,沈容,好久不見。”年輕那位率先打招呼。
先來的那人無視了這個招呼,將墨鏡摘了露出周正的樣貌,板著臉向另一位道:“霆哥。”
“嗯。”沈霆點了點頭。身旁的沈霄問:“你這是要走?”
“我為什麼要走?”沈容沉着臉色盯着他,“我不過是想參觀參觀。”
“是嗎,我還以為你怕見我呢。”沈霄拉高唇角,“上次是我失誤了,本來想找個機會和你道歉。後來又想了想,不過一個女人,破壞不了我們的兄弟情誼。你肯定也沒放在心上,是吧?”
沈容皮笑肉不笑地磨牙道:“你說得對,女人我有的是,大家玩玩而已。下回你要是看上了直接問我要,我打包給你送過去,別玩那種先上車後補票的把戲。商場上縮頭縮尾賺不來錢不要緊,情場上別也這麼小家子氣。你說是吧,霆哥?”
沈霄的笑涼在臉上,沈霆還沒做聲,陶澤已經適時把話接了過去:“霆少,我給幾位準備了茶點,坐着聊吧。”
沈霆點頭往裏走,這麼一岔互相看不順眼的兩位也斗不起來了,都跟了進去。陶澤等到上過茶才回門廳,到轉角時剛松的一口氣又提上來了,這回連神經都繃緊了。
來的是兩位女客,左邊的女子柳眉杏眼,黑髮如瀑,頗有東方女性特有的婉約秀美。右邊這位年紀稍大些,短髮齊耳,漂亮中多了些明艷和利落。比較起來,兩人的氣質一個似匣中珍珠,一個像鞘中彎刀。
短髮女人進門脫了大衣丟給傭人,第一句便問:“陶澤呢?”
陶助理本能地往柜子後頭縮了縮,想起自己重任在肩,不得不硬着頭皮走了出去,公式化地笑道:“安寧小姐。”又向少女打招呼道,“嘉和小姐。”
沈安寧笑了起來:“想我了嗎?”
陶澤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機靈地轉個彎:“很期待您來。”
“我今天這一身好看嗎?”她又問。
“您穿什麼都很漂亮。”
“在你眼裏,是我漂亮還是嘉和漂亮?”
來了,送命題來了……陶澤本着強烈的求生本能答道:“您二位各有各的美。”
“形容一下?”沈安寧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沈嘉和在一旁掩口輕笑,等着看熱鬧。
陶澤招架不住,尬笑:“我嘴笨形容不來,總之都是讓男人趨之若鶩為之傾倒的美。”
沈安寧眯着眼道:“是嗎?那奇怪了,我怎麼到現在還交不到男朋友?人家都說要和欣賞自己的人在一起,我看來看去好像只有你最欣賞我,不然我們湊合湊合?”
陶澤冷汗都快下來了,低頭避開她的視線道:“我哪兒配得上,與您相配的肯定是人中龍鳳。快開席了,兩位先進去坐坐吧。”
沈安寧盯着他,扯了扯嘴角:“你這嘴一點兒不笨啊,把話說得滴水不漏。沈流拿你做個管家用太屈才了,不如跳槽來我這兒,我給你開雙倍薪水,怎麼樣?”
“嘖嘖嘖,在我家挖我的牆角,是不是不太厚道?”一個男聲插了進來,解了陶澤的圍。
“流哥。”嘉和喚他。
沈流點頭:“路上辛苦了。”
“我就不辛苦了?剛下飛機就趕來赴你的約,你居然說我不厚道?”沈安寧瞪他。
沈流笑道:“令人感動,今天請你和嘉和吃點兒好的當做洗塵。”
“算了吧,你這鴻門宴吃得我提心弔膽的。”話雖這麼說,她倒主動往裏走了。
劫後餘生的陶澤長出了一口氣。
客人接踵而至,會客廳里硝煙瀰漫。來客們的舉止保持着上流社會的體面,喝茶吃點心的姿態優雅大方,話語裏卻暗藏玄機針鋒相對,處處體現着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這位夾槍帶棒地諷刺那位巴結奉承,那位拐彎抹角地暗罵這位風流成性,他爆料她背後放箭,她鄙視他鼠目寸光,殺傷力着實驚人。身為局外人的陶澤聽在耳朵里都覺得刺得慌,而正主沈流卻恍若未聞,笑得如沐春風。
待到八位客人到齊,統統移至餐廳落座。
姍姍來遲的沈勵昨晚應酬喝多了,揉着太陽穴道:“沈流,你有什麼事直說,說完了我要回去睡覺。家什麼宴,每年過年在老爺子面前裝一遍家庭和睦兄友弟恭也就算了,怎麼還得上你這兒裝?”
“這麼困,我給你搬張床來?”沈流淡淡道。
明明是開玩笑的話,卻帶着些無形的威壓。桌上的人相互交換了眼神,誰都沒說話。沈勵尷尬地輕咳了聲,不着痕迹地坐端正了些。
今日這場“家宴”來得都是沈家後輩里的“實權派”。能叫得動他們來,自然是要有些本事的。只聽沈流不緊不慢地說:“今天請大家來確實有事要說,不過在這之前總要先填飽肚子。考慮到我們彼此的關係沒有好到能同吃一桌菜的地步,所以我讓人準備了法餐。”
陶澤難得地從客人們眼中看到了一致的贊同。
沈嘉和見沈流左邊的位置空着,問:“還有誰沒到嗎?”
沈流瞥了眼手錶,指針停在了十一點半的位置,他抬眼看向門口,微笑起來:“又考慮到聽着那些亂七八糟的嘲諷吃飯容易消化不良,所以我特別請了位外姓嘉賓作陪,希望各位保持理智和得體的發言,別給沈家丟人。”說罷他站起身來,“容我向各位介紹,我非常尊敬的……律師朋友——秦穆。”
毫無準備隆重出場的秦律師在一桌子審視打量的目光中想起來——自己還穿着沈流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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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等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