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負如來不負卿(3)
第25章不負如來不負卿(3)
葉芙蓉坐在允州的地牢中,日子已經快近中秋了,從頂端的天窗上,能看到皎潔銀月。她的雙腕雙足套着鋼鎖,鎖鏈的另一端直接釘死在牆上,讓囚犯無法逃跑。葉芙蓉將頭靠在牆上,微微合上雙眸,這重量,挪動都困難,更別談逃跑了,她還是不費那個勁了。這一次,不知道白王會怎麼處理她?是死呢,死呢,還是死呢?也許她這次死了之後,就又重新回去了?
回到那個擁有隊友與任務,從不畏懼,也從沒有迷茫與心痛的時候。如果是這樣,就真是太好了……她忍不住抿抿嘴唇,自嘲地笑了笑,盡量讓頭往後仰去。
地牢陰暗幽冷,火把搖曳,更為這裏平添了幾分寒意。她的身影就蜷坐在陰影之中,本就瘦削的身子,現在看起來更清減了。按理來說,涉及到叛國重罪,此時早就應當嚴刑審問,讓她交代出幕後指使之人,但是命令在他唇旁轉了幾轉,也未能吐出來。花擎蒼一直以為,在經歷了過去的歲月之後,他應當是這世上最冷情不過的人,平日殺伐決斷,從未有半分猶豫,可現在,所有的心弦卻為一人而動,連那般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到。白王感到一陣寒意,更有一種惶恐,他原以為他能把持得住,可何時起,她已經影響他至此?他難道應該放任着,這麼一個影響他心緒的人存在,成為他的弱點?
白王不禁緊緊攥住拳頭,呼吸重了幾許,她卻輕易覺察出,厲若鋒刃的目光頃刻襲來,卻在發現是他時,波動幾時,爾後又歸於平靜,彷彿古井無波。
他沒有帶任何一個人過來,就連獄卒,也在開了牢門之後被遠遠遣開,只餘下他們兩人。
兩人都沒有開口,空氣中,只有燭火噼啪,讓人心都隨之顫動。
許久之後,白王才放棄一般,緩緩問道:“你就什麼都不想說嗎?”
葉芙蓉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一種難以言喻的哀意從他那裏散發出來,但是更多的,卻是殺伐的冷峻,不帶一絲溫度的寒意,“是你不想解釋,還是覺得,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那天晚上,自你進營帳開始,我就將一切看在眼裏,從你進,到你出去……就那麼,一絲不漏地看着。”他輕輕地說著,透着疲意,“我一直在等着,不管其他人怎麼說,我都在等你同我說些什麼,反駁些什麼,但是等到現在,你也什麼都不想對我說?”
聞言,葉芙蓉不禁疑惑,他是預先知道,埋伏在營帳外的?“王爺早就知道了?”
“在我府里發生的事情,我又怎麼會不知道。難道白王府真得能由得人來去自如嗎?”白王波瀾不驚道。
“你是指……”
他心機果然深沉,聽他的意思,從黑衣人第一次行刺之後,他就已經開始佈局掌控了。他給了她一個陷阱,而她還了一個背叛。那麼,還要她說什麼呢?不論本心如何,她終究是盜了圖,犯了錯,但他卻又是冷眼以對地看着她步步深陷,考驗着她。葉芙蓉身上一陣一陣發冷,她終究是這盤棋局中的棋子,被人隨意擺佈。
她不由冷笑,“王爺既然什麼都知道了,又為何拖到現在?你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吧。”
那麼,那一天,他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對着她說出那句話的?
白王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才笑笑道:“你到底還是什麼也沒有明白,我為什麼由着你,隨你的性子,都將瑤光軍放在你的手上,從來都不禁止你出入軍營的任何一個地方,甚至到最後,你要把陳月容放進來……但是這些,都換不來你最終對我說一句真心的話,管彤,不是我不信任你,不信任任何人的,其實就是你自己。你甚至沒有嘗試過向我透露一星半點,你只想將所有的事情,都一力解決。我對於你而言,就是那麼不可信?不對,是你人在這兒,可是心在哪?”
幾個字讓葉芙蓉渾身一震,她睜大眼睛看着白王,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也從來沒有產生過絲毫的歸屬感,甚至可以說,她的態度一直都是端得很高,處於一種旁觀與指導的態度上,她也一直以為她會很超脫,但是事實卻是證明,這一次,她錯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由陳月容那邊,我也終將埋在府中以及軍營中多年的釘子拔了出來。”既然陳月容能自由出入王府以及軍營,自然是有人幫她才能做到這一點,他順藤摸瓜,也將那幾人拎了出來。雖然那幾人並非身居高位,但是到底也是隱患。
“但是他們的供詞,對你十分不利,你讓我怎麼去堵這悠悠眾口?”
白王疲倦至極,緩緩說道:“但凡你有一絲一毫地相信我,事情也不會到這個地步。”
“我!”
葉芙蓉下意識想反駁他,但是張嘴之時,卻又生生忍了下去,“那麼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白王的臉色閃過蒼白,卻只是沉默不語。
葉芙蓉也不再追問下去了,反倒是微微一笑,倒像是釋然了許多,白王瞳孔一縮,猛地拉住她的肩膀,讓她不得不直視着他,看着他矛盾卻決然發狠的眼神,“葉芙蓉,我不會讓你那麼容易就死的。從陳月容身上什麼也沒有搜出來,既然沒有拿到賊贓,你最好給我把嘴閉緊!”
比起白王一意力保她的態度,更令葉芙蓉驚訝的卻是,“你說什麼?陳月容身上什麼也沒有?”
“你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帶走任何東西,又能有什麼‘交給’陳月容!”
葉芙蓉猛地一僵,腦中突然閃動了什麼,她忙問道:“那我弟弟呢?”
“你什麼弟弟?你父母年近四旬才有了你,是家中獨女,視為掌上明珠,你什麼時候冒出來一個弟弟?”
白王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難道你那日說的‘葉昭’就是你以為的弟弟?但是那一日,你所指的位置根本什麼也沒有。”
“什麼?”葉芙蓉吃了一驚。
白王不至於騙她,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那一切都是她的臆想不成?不,葉昭是真實存在的,她能分辨得出來,無論是陳月容還是葉昭,都沒有在這件事情上說謊,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月容在最後關頭,將圖給了誰?又是誰帶走了葉昭?帶走葉昭的屍體又為了什麼呢?在她的腦海里,隱約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又混亂得如同亂麻一般,讓葉芙蓉不知道如何開口。
此時,只聽門口有侍衛急報,“王爺!八百里軍情急報!”
白王眸色一厲,旋即鬆開手,快步離開了地牢。
葉芙蓉腦中飛轉,將所有的一切串了起來,只有陳月容將圖最後交了出去,一切才能解釋得通,為什麼她能慷慨赴死,為什麼葉昭不在那裏。而適才的軍情,就必定會是同大氏有關了。雨季已過,南疆的天氣已經漸漸不再那麼炎熱,邊關情勢也隨着天氣而嚴峻起來,按照以往慣例,在冬季之前,會是大氏劫掠的高峰,但是這幾年因為白王親自坐鎮,嚴加防範,他們的搶奪越來越困難,這一場大戰的引子,其實早就在幾年前埋下了。
加上陳月容遞出去的軍防圖,上面詳細標明了軍事設施、佈防、補給等,大氏苦等了許久的機會終於來了,這還不撒丫子地就往這邊沖嗎?
這一次,終是兩國之間的一場大戰了。
白王清繳姦細已然神速,但葉芙蓉卻是知道,這並未撼動根本,真正的幕後黑手還沒有被抓住!雖然地牢裏面消息並不靈通,但是空氣之中,卻能夠嗅到與眾不同的緊張氣氛,這段時間裏,就連獄卒也比平日裏安靜了許多。
這段時間沒有見到白王了,葉芙蓉心裏壓着事情,趁着獄卒送飯的時機,她道:“這位大哥,能麻煩通傳王爺一聲嗎,我想見他。”
那守門的獄卒卻是極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便走。
葉芙蓉忙拉住他道:“大哥,事關緊急!”
獄卒啐了一口,甩開她,“老子懶得聽你這姦細花言巧語,再多說一句,本大爺弄死你。”他走之時,順腳也將碗給踢翻,只留給葉芙蓉一個輕蔑的眼神。
葉芙蓉倒未生氣,重新坐了回去,悄悄握緊手中的鑰匙。她表面不動聲色,手指輕輕撫着光滑地鑰匙,心裏卻委屈,明明他就沒信過她,她怎麼還上趕着想着幫他呢。讓他自己去搞定大氏算了,反正他早晚也會發現的。
她鬱郁地靠在牆上,心裏翻來覆去地打着鼓,可等到晚上,獄卒都坐到外間休息吃酒之時,還是悄沒聲息地打開了手腕上的鎖。至於外面的那些鎖,對於她而言不過小菜一碟。可就在葉芙蓉準備越獄時,外面卻是幾聲悶響,閃進來一道黑影,她暗地裏罵了句粗話,忙又抓着鎖鏈坐了回去。
沒有想到,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是謝羽。他原本是個丰神毓秀之人,素來也是神采飛揚,現在卻是眼眶深陷,滿面胡茬,顯得十分憔悴。那種久違的不安重又籠罩了葉芙蓉。這個時候,他不去守着邊關,跑這兒來幹嗎?再看謝羽的打扮,竟是一套深色短打。
“到底怎麼了?”葉芙蓉問道。謝羽連她的背包以及弦月都拿來了,這完全是逃亡的架勢!
謝羽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你今天晚上就得走。”
“為什麼?”葉芙蓉沉聲問道。
謝羽並不作答,只是兀自低頭打開牢門,葉芙蓉見狀,緊緊拉住腕中鎖鏈,不讓謝羽去碰,“你不把事情說清楚,我又怎麼會跟你走,我還有事要見王爺。”
謝羽動作一頓,定定地看了她一會,深色的眸子裏滿是痛苦與矛盾,葉芙蓉的心漸漸沉了一下去,果然,只聽謝羽道:“大氏此次是有備而來,兩軍硬碰了好幾次,連失了三城,王爺最後決意親上戰場,於饒城重創了大氏,大氏的小皇子賀延連漠敗逃,王爺本是乘勝追擊,但在路上卻被三路大軍圍在礪山,現在下落不明……他走之前吩咐過我,如果有個萬一,就讓我一定將你帶出去。”
下落不明?葉芙蓉身子一軟,但是旋即又穩住心神,勉強立直身子道:“我不能走!”
謝羽急了,“別傻了!如果王爺在,沒有人敢動你,但是現在他生死不明,你的事情因此鬧大了,皇上太后震怒,頒佈旨意讓裕郡王暫領三軍,而且下令……”
“而且準備殺我祭旗嗎?”葉芙蓉冷靜地問道。
雖然謝羽一向是鎮守邊關的猛將,但是對於南疆所有的人,所有的將士而言,心中最大的支柱卻絕對是白王!現在他這麼一丟,對於人心與士氣的打擊是絕對的,而士氣一失,這場仗最後的勝負就更加撲朔迷離。為今之計,只有殺了她這個“姦細”,鼓舞士氣,讓將士們同仇敵愾,才能往下搏一搏,裕郡王並沒有帶兵經驗,不見得能彈壓得住,就算是裕郡王不想,聖命卻是難違。
“我已經安排好了,出去之後中,自然會有人將你安置到安全的位置,到時候你就……”謝羽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將她安置好,他便要重回戰場,從此之後,他們恐怕就會天各一方,再無相見之時。
“可是謝將軍,如果國土將失,這世上,還會有安全的位置嗎?”
豈料葉芙蓉卻是反問道。她的雙眸猶如夜空中的繁星,閃爍着璀璨的光芒,遙遠,但又迷人,帶着難以言喻的堅毅,她一字一頓地這樣問着謝羽,重重地抨擊在他的心上,那一瞬間,謝羽甚至覺得她身上所帶來的壓迫之感,比起白王也不遑多讓。
葉芙蓉又問道:“此次大氏繞過了重重防守的裕關,其實首先的目的,便是要去取了饒城,饒城雖小,卻是連接着四方的樞紐之地,若是將此地一占,必定造成南北兩地通信中斷,補給也無法維繫,所以王爺才死守饒城,但是同時,也因為饒城本身沒有可供重兵停留之地,所以其實王爺一開始的打算,就應該是去礪山,但不想大氏投降是假,先行派人在礪山布下陷阱才是真?”
謝羽一驚,沒想到她雖然未曾親臨戰場,卻是說得頭頭是道,彷彿她真得就在戰場一般。
葉芙蓉斂眉沉思,看來陳月容的確將那份軍防圖遞出去了,而且大氏就是按照那份圖紙而行動的,不過他們大概不知道,那份亦真亦假的圖紙上,有一個最為致命的弱點。她抬眸看着謝羽,“這裏不是談話之地,你不是要放了我嗎,那就乾脆大方一些,讓我帶一些人走。”
“你是想?”
“沒錯,我想帶着瑤光軍一起走。”葉芙蓉雙眸炯炯有神,她甚至根本就沒有擔心,瑤光軍的將士會不會隨着她走。
事實上,她的確不用擔憂這個問題。整個營地現在雖然防範嚴密,但對於他們來說,倒還沒有當回事,當待命的瑤光軍看到葉芙蓉走進營帳之時,這群糙老爺兒們簡直驚呆了,關心她的話語幾乎要將她埋死,沒有人相信她是叛徒,對於他們來說這世上的道理最簡單不過,如果葉芙蓉真的是大氏的人,那她何必給白王訓練出單兵素質如此之強的他們?直接訓練大氏人不就好了嗎?
面對這群樸素真誠的隊友,說不感動,那絕對是假的,可是現在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葉芙蓉也沒有同他們多寒暄,當天夜裏,便再一次帶着瑤光軍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