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散文篇(2)
郎華說:“不走,不走……”
“不走不行,我是經理。***”
郎華從床下取出劍來,指着白俄:
“你快給我走開,不然,我宰了你。”
他慌張着跑出去了,去報告警察所,說我們帶着兇器,其實劍裹在紙里,那人以為是大槍,而不知是一支劍。
結果警察帶劍走了,他說:“日本憲兵若是現你有劍,那你非吃虧不可,了不得的,說你是大刀會。我替你寄存一夜,明天你來取。”
警察走了以後,閉了燈,鎖上門,街燈的光亮從小窗口跑下來,凄凄淡淡的,我們睡了。在睡中不住想:警察是中國人,倒比日本憲兵強得多啊!
天明了,是第二天,從朋友處被逐出來是第二天了。
雪天
我直直是睡了一個整天,這使我不能再睡。小屋子漸漸從灰色變做黑色。
睡得背很痛,肩也很痛,並且也餓了。我下床開了燈,在床沿坐了坐,到椅子上坐了坐,扒一扒頭,揉擦兩下眼睛,心中感到幽長和無底,好象把我放下一個煤洞去,並且沒有燈籠,使我一個人走沉下去。屋子雖然小,在我覺得和一個荒涼的廣場樣,屋子牆壁隔離着我,比天還遠,那是說一切不和我生關係,那是說我的肚子太空了!
一切街車街聲在小窗外鬧着。可是三層樓的過道非常寂靜。每走過一個人,我留意他的腳步聲,那是非常響亮的,硬底皮鞋踏過去,女人的高跟鞋更響亮而且焦急,有時成群的響聲,男男女女穿插着過了一陣。我聽遍了過道上一切引誘我的聲音,可是不用開門看,我知道郎華還沒回來。
小窗那樣高,囚犯住的屋子一般,我仰起頭來,看見那一些紛飛的雪花從天空忙亂地跌落,有的也打在玻璃窗片上,即刻就消融了,變成水珠滾動爬行着,玻璃窗被它畫成沒有意義、無組織的條紋。
我想:雪花為什麼要翩飛呢?多麼沒有意義!忽然我又想:我不也是和雪花一般沒有意義嗎?坐在椅子裏,兩手空着,什麼也不做;口張着,可是什麼也不吃。我十分和一架完全停止了的機器相像。
過道一響,我的心就非常跳,那該不是郎華的腳步?一種穿軟底鞋的聲音,嚓嚓來近門口,我彷彿是跳起來,我心害怕着:他凍得可憐了吧?他沒有帶回麵包來吧?
開門看時,茶房站在那裏:
“包夜飯嗎?”
“多少錢?”
“每份6角。包月15元。”
“……”我一點都不遲疑搖着頭,怕是他把飯送進來強迫叫我吃似的,怕他強迫向我要錢似的。茶房走出,門又嚴肅地關起來。一切別的房中的笑聲,飯菜的香氣都斷絕了,就這樣用一道門,我與人間隔離着。
一直到郎華回來,他的膠皮底鞋擦在門限,我才止住幻想。茶房手上的托盤,盛着肉餅、炸黃的番薯、切成大片有彈力的麵包……
郎華的夾衣上那樣濕了,已濕的褲管拖着泥。鞋底通了孔,使得襪子也濕了。
他上床暖一暖,腳伸在被子外面,我給他用一張破布擦着腳上冰涼的黑圈。
當他問我時,他和獃人一般,直直的腰也不彎:
“餓了吧?”
我幾乎是哭了。我說:“不餓。”為了低頭,我的臉幾乎接觸到他冰涼的腳掌。
他的衣服完全濕透,所以我到馬路旁去買饅頭。就在光身的木桌上,刷牙缸冒着氣,刷牙缸伴着我們把饅頭吃完。饅頭既然吃完,桌上的銅板也要被吃掉似的。他問我:
“夠不夠?”
我說:“夠了。”我問他:“夠不夠?”
他也說:“夠了。”
隔壁的手風琴唱起來,它唱的是生活的痛苦嗎?手風琴凄凄涼涼地唱呀!
登上桌子,把小窗打開。這小窗是通過人間的孔道:樓頂,煙囪,飛着雪沉重而濃黑的天,路燈,警察,街車,小販,乞丐,一切顯現在這小孔道,繁繁忙忙的市街着響。隔壁的手風琴在我們耳里不存在了。
他去追求職業
他是一匹受凍受餓的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