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仙弟弟玉兒
罷了,死就死吧,他又不是沒死過。蘇如晦想,死這種事兒多來幾回就習慣了。
就是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相公讓人甚為憂心。
桑持玉到底犯了什麼錯兒,頹廢成如今這個模樣?
他那些零落天涯的故人們,又都如何了?
迷迷糊糊睡著了,意識好像變成了淡淡的遊絲,牽引着他回到往日清灧灧的春光,那是他無數次午夜深夢才能回去的往昔。這次夢到他十歲,還在白衣上人明若無手下當徒弟,還住在山清水秀的苧蘿山不了齋。那時候他和桑持玉還不是敵人,他也還是個名門正派的好兒郎。
他師父醫術卓絕,嘴巴又嚴,很多人若是得了什麼不能見人的隱疾,就來不了齋治病。蘇如晦十歲那年,澹臺凈找到他師父,讓師父治一個人。
“噓——”
蘇如晦從草叢裏探出腦袋,緊接着,他的身後又探出倆腦袋。圓臉杏子眼那個是他師妹周小粟,瓜子臉那個是江家十二小姐江雪芽。江雪芽在苧蘿山一邊看病一邊學武,算他半個師姐。
“你說的神仙弟弟真的在這兒么?”江雪芽問,“我怎麼什麼都沒看到?”
“是啊,師哥,你別又是逗我們玩的。”周小粟說。
“誰逗你們玩兒,阿舅叩山,我開的大門,親眼看見了的。”他又一次將手指豎在唇邊,“噓——我看看阿舅在不在。”
他四處望了一圈,笑道:“是‘迷迭陣’,用來藏人的,難怪咱們看不見。這星陣我前幾天才學過,你倆等着吧,我去找人。”
不等兩人同意,他扭頭摸進了迷迭陣。在周小粟和江雪芽的視野里,他的背影扭曲了一下,瞬間消失不見了。蘇如晦弓腰在樹底下走,回頭看,身後幾棵老樹周圍埋了靈石,彼此之間交織着複雜的星線,就是它們結成了這“迷迭陣”。他躡手躡腳繞過奇形怪狀巉岩巨石,進了一處冷冰冰的山洞。視野盡頭有一張小石床,一個披着白斗篷的小孩兒雙手抱着膝蓋,靠牆坐着,那孤孤單單的模樣,像一株遺世獨立的小蘑菇。
蘇如晦進入山洞,那小孩兒聽見腳步聲,扭頭朝他望過來。烏黑的眼眸,清冽的眸光,毛絨兜帽底下的臉兒小小的,和鑽了一天山林頂着滿頭樹葉的蘇如晦一點兒也不一樣。剎那間,四目相對。
蘇如晦好奇地靠近他,問:“我是蘇如晦,你是誰?阿舅為什麼把你藏起來?”
小孩兒不吭氣,一聲不響將他望着。
“你吃什麼長大的?好漂亮呀。”蘇如晦大着膽子戳戳他冷冰冰的臉龐,“一會兒江雪芽看見你一定會氣死,她總說自己天下第一美。”
說了半天,小孩兒都沒回應他,蘇如晦撓撓頭,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怕我?不要怕,我不是壞蛋的。我這人可好了,專門打壞蛋。那個送你來的人,叫澹臺凈的,崑崙秘宗的大掌宗,他是我阿舅,他小妹是我娘親。你是他徒弟,咱倆算親戚。”
他故意沒說他爹是誰,世家子和黔首的地位判然分明,他怕這小弟弟知道他爹的身份就不和他玩兒了。他爹是黔首,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教書先生,因為長得漂亮被他娘相中,硬搶進邊都宮城。
強扭的瓜不甜,蘇如晦從坊間的小道消息得知,他爹娘是一對怨侶。更不幸的是,他娘生下他沒多久就死於一場民亂。他爹窮困潦倒,背着還是小嬰兒的他蹲在大樹下教人認字,還擺攤賣過草鞋。澹臺阿舅看不下去,把他領了來,託付給白衣上人明若無學藝。他爹時不時來探望他,每回都帶一些稀奇古怪的三頭木頭小狗哄他開心。小狗裏面還安了機關,屁股後頭的線一拉,它們就會喀嗒喀嗒地跑起來嘿嘿叫。
其實他很想說長着三顆腦袋的小狗很恐怖,嘿嘿叫而不是汪汪叫的狗更恐怖。可誰讓他是個懂事兒的小孩呢,他每次都裝作很喜歡的樣子收下。
他撿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自己的名字,“喏,這是我的名字,蘇如晦的蘇,蘇如晦的如晦。你叫什麼名字?寫給我看。”
蘇如晦把樹枝遞給他,小孩兒沒接,兩手仍然抱着膝蓋。
蘇如晦以為小孩兒不願意搭理他,有些失望,正準備收回手,卻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
“玉兒。”小孩兒低低地說,“我叫玉兒。”
蘇如晦眼睛一亮,“玉兒!這名字真好聽。你等等我,我去把周小粟和江雪芽叫過來。”
他呼地一下就跑遠了,玉兒茫茫然發了會兒呆,山洞口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響,蘇如晦領着兩個小女娃進來了。那倆女娃看見玉兒,蝴蝶似的圍上來,捧着臉蛋盯着他看。蘇如晦很得意,道:“沒騙你們吧,我就說他可好看了。”
“他生了什麼病呀?每天都要待在這兒不能出去嗎?”周小粟眼淚汪汪,“好可憐啊。”
“對啊,”蘇如晦問玉兒,“我阿舅為什麼要關你?”
玉兒的聲音輕輕的,“他說因為我會害人。”
“害人?”蘇如晦迷茫了。
江雪芽握拳,“我知道了!因為玉兒長得太漂亮了,大掌宗擔心他變成禍水。”她氣道,“玉兒,你別聽他們胡說。你才不會害人,都是那些臭男人害人。他們害了人,就喜歡把過錯推到咱們美女身上。”
“他是男的。”蘇如晦插嘴提醒。
“就是就是,”周小粟跟着道,“以後我們帶着你玩兒,讓師哥靈石挖下來,傍晚我們送你回來,再貼回去,保管師父和阿舅發現不了。要是他們發現了……”
江雪芽接話:“你就說是蘇如晦拐你出去玩兒的。”
她們嘰嘰喳喳說得起勁兒,沒注意到玉兒不在聽,他正垂着長而翹的睫羽,低頭看地上的字。
蘇如晦抗議:“你們真行,什麼都推給我,上回一起偷銀票,結果就我一個人跪祖師爺。”
沒人搭理他,周小粟拍了拍掌,叫道:“讓玉兒加入我們幫派吧!”
她從懷裏拿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鋪在石床上。右側寫着“神龍幫”,左邊分別有幫主蘇如晦,青龍堂堂主周小粟,赤龍堂堂主江雪芽,每個名字上面都摁了紅通通的手印。其餘諸如“幫主夫人”、“幫眾”、“掃地奴僕”都是空白。
蘇如晦給玉兒做介紹:“這是我創立的幫派,神龍幫。以後咱們神龍幫壯大了,你就和周小粟江雪芽一樣,是神龍幫的元老。”
“我喜歡紅色,所以我是赤龍堂堂主,小粟喜歡青色,所以她是青龍堂的。你喜歡什麼顏色?我給你加上。”江雪芽說。
玉兒搖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你沒有喜歡的顏色?”周小粟低下腦袋,看見玉兒雪白的腳丫子,“呀,你沒鞋子呀。沒有鞋子怎麼出去玩兒?外面好多小石子兒呢。”
“頭髮也沒綰。”蘇如晦說。他把自己髮髻上的黑檀木簪拔下來,給玉兒綰了個丸子小髻。
江雪芽做了決定,“那就當幫主夫人好了,以後讓蘇如晦背着你走。他還得管你新衣裳,管你頭面和脂粉,你要是想買啥,你就找蘇如晦。這個發簪太土了,你以後讓他給你買個金子打的。”
蘇如晦翻了個白眼。
周小粟猶疑道:“可他是男的。”
“有什麼關係?”江雪芽滿不在乎,“我老爹有三個男妾。”
“男妾是什麼?”玉兒輕輕絞起眉心,他精緻的眉宇籠着煙霧一樣的憂愁,一副很不解的樣子。這模樣太好看了,周小粟和江雪芽都暈乎了,百看不厭。
蘇如晦叫道:“江雪芽你別瞎出主意,我才不要什麼幫主夫人,我要小弟。”
“好吧,那就當小弟吧,反正蘇如晦背你。”江雪芽下了決斷,刷刷寫上玉兒的名字,取出一盒小印泥,拉着玉兒的手摁了手印。
玉兒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切就都安排好了。而蘇如晦早已習以為常,江雪芽和周小粟天天給他挖坑。沒辦法,小玉兒總得有人背,指望江雪芽和周小粟是不可能的。蘇如晦在玉兒身前蹲下,玉兒猶豫了一會兒,慢吞吞上了蘇如晦的背。
蘇如晦站起來一陣風似的往外跑,玉兒在他背上顛,春風吹下他的兜帽,拂起他烏黑的長發。後來蘇如晦才知道,桑持玉那時候並不識字,他學會的頭三個字,就是——蘇、如、晦。
天蒙蒙亮,蘇如晦醒了,穿好衣裳推開窗,便見桑持玉坐在窗外,腳邊靠着木拐。桑持玉聽見聲響,側過臉,靜靜望過來。烏黑的發烏黑的眸,和小時候一樣漂亮。蘇如晦忍不住想,他到底吃什麼長大的?
“你想見江雪芽么?”桑持玉問。
“啊?”蘇如晦疑惑,“為什麼這麼問?”
“你做夢,喊她的名字。”桑持玉說。
蘇如晦的床就在窗邊,不知道桑持玉擱這兒坐了多久,竟聽見了蘇如晦的夢話。
“……”蘇如晦心虛地咳嗽了一聲,這小子應該沒聽見別的夢話吧?
似乎是蘇如晦看錯了,桑持玉的眼神好像有幾分黯淡。桑持玉挪開眼,避開他的目光,道:“今日回江家。”
“回江家?”蘇如晦蹙眉想了想,按着俗禮,成親三日當回門,他們這都成親四五日了。江家也沒派人來問,估計並不在乎這個廢物么子。不過回江家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江家戒備森嚴,黑街的人不敢來找麻煩。
蘇如晦點頭,“行,回門。”
說不定還能打聽打聽師妹的消息。自從她嫁人,他困居崑崙,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周小粟了。
桑持玉垂下眼睫,不再回應什麼。
果然,他明白,蘇如晦心裏一直念着江雪芽。
忽然間,蘇如晦耳邊響起“嘀”的一聲。
嘀——
臨時任務發佈:尋找江雪芽
臨時任務描述:與昔日故友許久不見,看看她如今過得好不好。
臨時任務時限:一天。
臨時任務獎勵:系統的崇拜和誇獎X1
蘇如晦:???
這他娘的是什麼狗屁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