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主人歡迎回來
她拖着火炮,一步步踏上台階,往前方巍峨的北辰殿去。火炮的鐵皮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咔咔聲。遠遠眺望,黑暗的殿宇之中,羅浮王的縱目就像盞燭火。
羅浮王沉雄的聲音自殿中遙遙傳來,“我兒,你攜帶兵器上殿,意欲何為?”
“你說呢?蘇觀雨沒告訴你么?”白若耶終於走到了大挪移星陣的位置,“抱歉,我忘了,你是個可憐的傀儡,根本不知道蘇觀雨寄居在你的體內。”她自嘲地笑了笑,“你是蘇觀雨的傀儡,我是你的傀儡,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倆真是同病相憐。”
“胡言亂語。”羅浮王的聲音隱有薄怒,他顯然沒有聽懂白若耶的話,但這並不妨礙他發現白若耶已經逃脫靈心天通的掌控。他嘆息道:“你是想起來了,對么?活着有時候不必太清醒,清醒往往意味着痛苦。你何必執着於往事呢?如今你是孤最疼愛的女兒,妖族子弟視你為榜樣。孤給你指一條明路,倒不如就此放下仇恨,與孤一同成就大業。”
“我也給你指一條明路,”白若耶彎腰把星陣里的靈石拔出來,填進炮膛,對準北辰殿,“黃泉路。”
下一刻,火炮轟鳴,煙花般的火焰噴出炮膛,彷彿地動天搖,北辰殿整體震顫,簌簌落灰。北辰殿的門穹已經被白若耶轟出個巨大的口子,搖搖欲墜。一次炮響還沒有結束,白若耶從星陣里拔出第二顆靈石,第二次炮轟北辰殿。這一次靈石炮轟進了殿宇,一根立柱攔腰而斷,北辰殿塌陷了一角,屋脊緩緩西斜。
“自取滅亡。”羅浮王的聲音聽不出驚惶。與息正理。
“那我就拉你一起下地獄。”白若耶冷冷道。
當第二次炮響結束,北辰殿前出現了一扇法門,縱目的羅浮王從裏面走出。
火炮雖然威力巨大,機動性卻不足。如今羅浮王與她只有咫尺之隔,不等她填彈藥,羅浮王就能率先弄死她。她當機立斷,棄了火炮,拔出背後的刀劍,沖向那白袍的妖王。
眼前忽然出現許多爆裂的狂風,地面上憑空生出鋒利的刀刃,她的臉龐被風刀割破,她的雙腳鮮血淋漓。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黃金色的縱目在前方閃爍着,金色的光芒近乎填充她整個視野。那雙可怕的眼睛再次入侵了她的大腦,鑽心的疼痛如此逼真,她的靈識再一次飽受煎熬。
然而她沒有後退,她早已習慣痛苦。哪怕每前進一寸痛苦便劇烈一分,她的速度也如豹子般迅猛。
“暴雪。”她嘶聲大吼。
狂怒的風雪席捲北辰殿前,凝結的霜雪延長了她的刀刃,直抵羅浮王的眼前。她劈向那黃金色的縱目,殺氣凜冽。然而,后心驀然一痛。她低頭,一柄狹長的刀刃穿過了她的腹部,鮮血沿着刀槽汩汩流淌。
“孤說了,你是自取滅亡。”羅浮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忽然明白了,狂風是幻覺,刀刃是幻覺,羅浮王也是幻覺。
“果真是強勁的對手啊……”她嗬嗬低笑。
羅浮王的聲音忽又遠了,徘徊在她的左右。
“投降吧。”
她用冰封住了傷口,止住狂涌的鮮血,再次揚起森冷的刀尖。
“我還沒輸。”她道。
蘇如晦爬上北辰殿的時候,白若耶已經成了了血人。數不清倒下多少次,也數不清爬起來多少次。她刻意讓冰霜結滿身體,降低對疼痛的感知,也減慢鮮血流失的速度。蘇如晦遠遠看着戰況,架好火銃,瞄準下方,心情很是複雜。白若耶這樣的打法,壓根不想活命。
桑寶寶蹲在他身側,眺望遠處,道:“有個壞消息。”
“什麼?”
桑寶寶道:“她估算錯距離了,她估的是星陣和北辰殿的直線距離,但我們在北辰殿頂端,有一個仰角,距離增加了很多,已經超出了這把火銃的射程。”它目測了一下,道,“我們和他們的距離起碼有一千米。”
蘇如晦也估算了一下,心頭登時涼了半截。桑寶寶說的沒錯,這把火銃根本不足以命中羅浮王。
“射擊星陣。”白若耶的聲音忽然從羅盤中傳出。
羅盤沒關,方才桑寶寶的話她全部聽見了。
“星陣這麼大,應該進你們的射程了吧。”白若耶的聲音斷斷續續。
“你會死。”蘇如晦提醒她,“這麼多靈石,射擊星陣一定會爆炸,你會粉身碎骨。”
他眺望着下方,眼見她一遍遍朝羅浮王衝刺。她身上那麼多血,簡直是個血人,可她此刻彷彿是一個真正的傀儡,不知道疼痛,只知道戰鬥。
“阿晦,”她嘆息,“你真以為我估算錯距離了么?”
蘇如晦驀然明白過來,她是故意的,從一開始,她就想讓蘇如晦射擊星陣。
“拜託你了,”她沙啞地說,“你創造了我們,也該由你給我們終結。”
蘇如晦端着火銃,呼吸發窒。她終於還是承受不住了,一路走來的欺騙與背叛傷害了太多她曾珍視的人,她無法跨過她心裏的坎,她渴望結束。現在,她把屠刀交到了蘇如晦手中。蘇如晦像被誰扼住了頸子,說不出話來。
羅浮王似乎預感到什麼,身形忽然後撤。白若耶丟了刀劍,張開血淋淋的雙臂。暴怒的風雪圍繞住了她,她渾身的靈力瞬間消耗,經脈浮起螢火般的點點青光。冰凍沿着她腳下蔓沿,凍住了想要逃離的羅浮王。
“開槍。”她的聲音那麼平靜。
羅浮王掙扎着,竭力想要破冰而出,冰雕上咔嚓嚓生出細密的裂紋。
蘇如晦瞄準星陣,卻遲遲沒有扣動扳機。桑寶寶仰頭望着他繃緊的側臉,沒有出聲催促。
蘇如晦下不了手。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不明白,他為超元域取名叫21號樂園,可這裏所有人都活在苦痛之中。
白若耶不再等了,從懷裏取出一包炸藥。
“阿晦,你這個靠不住的傢伙。”她嘆氣,“我早說過,心要狠一點啊。”
白若耶點燃炸藥,丟到羅浮王的腳下。冰雕碎裂,玻璃片一般層層剝落,羅浮王終於掙脫了冰凍。然而,腳下炸藥的引線已經燒至末端,眼前驀然一亮,爆炸聲起,整片靈石群被點燃,轟然一聲,北辰殿前騰起濃煙。
衝擊波橫掃了整片宮城,北辰殿也摧枯拉朽地坍塌。時間暫停瞬間解除,所有妖惶然回神,望向北辰殿的方向。遠方,石塔上,澹臺凈恍然夢醒般,怔怔眺望窗外。
塵埃落定,宮城成了一片廢墟。蘇如晦懷裏圈着桑寶寶,十分費勁地從廢墟里鑽出來。差點兒被廢墟活埋,蘇如晦嘴裏滿是灰塵的味道。蘇如晦把嘴裏的灰吐掉,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廢墟上,尋找着白若耶。桑寶寶一路嗅探,最終停在一塊石板上方。
“在這裏。”它撓了撓石板。
蘇如晦咬着牙把石板抬起來,白若耶閉着眼,躺在下方。蘇如晦把石板推開,桑寶寶爬進去查看她的傷口。她身上鮮血淋漓,雖然大部分被冰霜凍住,看起來仍然觸目驚心。手臂被炸掉了半截兒,下半身不見了,不知道被炸到了何處,一張臉矇著血和灰,幾乎看不出面目。
蘇如晦看着破破爛爛的她,忍不住難過。傻不傻,把自己弄成這樣。蘇如晦知道,她當真是不想活了,一個不想活的人你是救不回來的,尋死有千百種辦法,白若耶選擇了最痛苦的一條,她把自己炸成了碎片。
她動了動眼皮,吃力地睜開眼。
“結束了嗎?”她望着朦朦遠天,“我的故事,到終點了嗎?”
“結束了,你可以好好安息了。”蘇如晦蹲在她身邊,為她擦了擦臉頰。她的臉也幾乎破碎,擦不幹凈,一碰就出血。蘇如晦看着難過,手僵硬在半空。
“阿晦,”她的嗓音無比的沙啞,“其實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啊。我害過你,殺過你,你還傻兮兮地喊我師姐。有時候真的想說你蠢,可是又說不出口。”
蘇如晦聲音發澀,“這個時候就不要數落我了。”
一旁的桑寶寶又嗅探到什麼,它伏低身子,從碎石堆里挖出羅浮王的頭顱。蘇如晦無意間瞥了一眼,目光登時定住了。那頭顱里有破碎的靈感星陣,這說明方才死掉的羅浮王是具超一品肉傀儡。
【高危警告,請宿主注意北辰殿地底。】
【任務尚未完成,請宿主再接再勵。】
“說起來,我的心還是澹臺薰的心吧,要不然我也不會老看見她。把我的心挖出來吧,還給澹臺凈。”白若耶望着天空,道,“不屬於我的心,就不要跟着我一起下地獄了。”
蘇如晦嗓子裏發苦,“好。”
白若耶輕輕問:“他們都恨我,厭我,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棄我呢?”
“因為你是我師姐啊,”蘇如晦笑着流淚,“你說你以前那麼牛那麼漂亮,全拓荒衛無論男女都拜倒在你的刀下,連我阿舅你都敢調戲,我就是看不得你把自己弄成這樣啊師姐。”
白若耶緩緩望向他,蓄着深深悲愴的眼眸落下淚來。
“謝謝你,阿晦。”她輕聲說,“傀儡有下輩子嗎?若有……我想做人……”
“會有的。”蘇如晦說,“一定會有的。”
她唇畔浮起淡淡的笑容,像風一般一瞬即逝。下一刻,她的腦袋無力地垂下,雙眼的神采煙霧似的散去。蘇如晦彷彿看見一朵玫瑰凋謝,堅硬的根莖折斷在雪中,從此無人問津。
“再見,師姐。”他淚如雨下。
桑寶寶忽然警惕了起來,耳朵往後折,渾身毛髮直立。蘇如晦抬起頭,看見北辰殿的廢墟下,一條銀色的巨蟒掀開碎石和斷壁殘垣,從地底鑽了出來。那蟒蛇足有一座北辰殿那麼高大,鱗片反射着天光,粼粼而動,彷彿有水波在它的身上徘徊。它的額上只有一隻金色的縱目,似有溶金在裏面流淌。那目光沒有聲音,卻有着君王般沉雄的威嚴。
【信息解鎖,羅浮王的真身,雪極妖蟒。】
“蘇觀雨之子,”羅浮王的獨目金光乍現,“要感謝你的超一品肉傀儡,孤早已轉移靈識於傀儡身中,真身藏於無間獄裏的冰窖。這秘密無人知曉,連孤最信任的‘愛女’也不知道。否則,今日恐怕真教這不怕死的孩子奪了命去。”
白若耶已闔上了眼,聽不見別人說話兒了。
蘇如晦脫下外袍,蓋在白若耶身上,蒙住她破碎的臉頰。
“師姐,好好睡吧,剩下的事兒,我幫你辦成。”
桑寶寶對着羅浮王發出威脅的哈氣聲,面對巨蟒魁偉的身軀,它像個玩偶似的可憐。然而貓這種生物素來不知道天高地厚,哪裏危險它偏要往哪裏去。它的利爪從肉墊中伸出,躍上石塊就要朝巨蟒飛撲而去。蘇如晦眼疾手快,迅速拽住它的大尾巴,把它給逮了回來。
“桑寶寶,你已經帥夠本了,今兒就讓我耍一次帥吧。”蘇如晦把它放在白若耶身邊,“幫我看着師姐。”
桑寶寶表情嚴肅,“你可以嗎?”
蘇如晦笑了笑,“不要小看我,我可是造物者。”
桑寶寶還是不放心,從蘇如晦的挎包里取出黃紙,咬破肉墊,用貓爪按了幾張符籙給他。
“瞬影移形,助你一臂之力。”
蘇如晦把貓爪符籙揣進兜,直起身,深一腳淺一腳朝羅浮王走去。巨蟒半立起身子,金色的獨目帶着蔑視的滋味注視底下渺小如螻蟻的人。蘇如晦用火銃朝羅浮王放了幾槍,它的鱗甲堅硬無比,子窠竟然無法洞穿。
“沒有秘術的廢物,亦敢來挑戰孤?”它的獨目驟然爆發出岩漿般的攝人光芒。
蘇如晦低聲道:“沒有秘術,可我有外掛啊。”
他扔了火銃,向羅浮王奔跑。羅浮王聚精會神盯着狂奔的蘇如晦,釋放自己獨目的光芒。光芒如岩漿朝蘇如晦涌去,帶着滿地瘋狂生長的刀刃。蘇如晦從衣襟上撕下一塊黑布,蒙上了眼。系統道具欄在他腦海中打開,他直接翻到工具欄,取出一把巨大的加長鋼釘槍。系統不提供武器,要不然他直接掏出衝鋒槍干翻這條大蟒蛇。不過也無所謂,這些工具足夠蘇如晦用了。
從羅浮王的視角看去,那個總是弔兒郎當沒正形的青年憑空握住了一把造型奇異的東西,踏着滿地尖刀猛虎般朝它衝過來。羅浮王沒有空思考蘇如晦從哪弄來的那玩意兒,揚起銀色巨尾,朝蘇如晦掃了過去。巨尾掃過之地,碎石洶湧如浪。
【左側危險,建議閃現。】
採納建議。蘇如晦掏出一張貓爪符籙,瞬間消失,下一刻出現在半空中。
【十二點方向,斜向下45度,發射鋼釘。】
一抹巨影閃過他眼前的黑布,蘇如晦按照系統的指示在空中擰身,巨大的鋼釘槍瞄準下方。鋼釘瞬時射出,釘入羅浮王的尾巴,將它的長尾牢牢釘在地上。
羅浮王嘶聲痛呼。
成功了,這釘槍能打穿鋼板,何況是羅浮王的鱗甲?蘇如晦穩穩落在它的尾巴上,開始沿着它的身體向上跑。鋼釘連射,血花在羅浮王的軀體上爆開,遠遠望去,那些爆炸的鮮血煙花般燦爛奪目。羅浮王痛苦地扭動身子,釘子嵌入了它的體內,它無法完成傷口自愈。它想要逃離,可是釘子釘住了它的尾巴。
“蘇觀雨,你在嗎!”蘇如晦大吼。
釘槽里的釘子用完了,蘇如晦扔掉了釘槍,從道具欄拖出一把電鋸。滾動的鋸刀沒入羅浮王的尾巴,滾燙的鮮血濺了他滿身滿臉。這一刻,蘇如晦看起來像是個殺人狂魔。魔鬼拖着電鋸沿着羅浮王的身體向頭部跑,羅浮王魁偉的身軀順着他的腳步裂開長長的血縫。
蘇如晦嘶聲大喊:“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特傻冒,費這麼老大勁建立超元域,重新開啟我的人生,想要一個團圓美滿的結局。可你不讓我叫他爹,師姐也不讓我管她叫姐。我想要父母,最後我無父無母。我想要親人,最後我舉目無親。說實話,我也覺得我特傻,我本來想來這裏享樂,結果我盡在受苦。”
蘇如晦的鋸刀走到了蛇頸下方,膽囊被割破,腥臭的膽汁噴了蘇如晦滿臉,蘇如晦伏在羅浮王身上狂吐。
蘇如晦吐完,抹了抹嘴,道:“你總說這個世界是假的,你背棄澹臺薰,拋棄自己的形體變成病毒,想方設法要去外頭。可是蘇觀雨,你怎麼不問問我,外頭到底有什麼?為什麼我要離開那裏,來到這裏?”
羅浮王哀嚎,不停翻轉身子,撞碎北辰殿的斷壁殘垣。蘇如晦將電鋸卡入它的骨縫,藉此穩住身體。它發瘋似的翻滾,脖子高高揚起。蘇如晦掛在電鋸把手上騰空而起,從桑寶寶頭頂掠過。羅浮王扭動身子,蘇如晦摔在地上,撞得頭破血流。羅浮王正要衝擊地上的蘇如晦,桑寶寶見狀,再也沒法兒旁觀,銀箭似的衝上羅浮王的身軀,撕咬它的銀鱗。
蘇如晦頭昏眼花地坐起來,摸了把頭,滿手血。蘇如晦撕下蒙眼布,仰頭看,羅浮王麻花似的亂扭,巨大的蛇頭往後拗,試圖咬住背上的桑寶寶,那尖利的毒牙光輝凜冽,鋒利如刀尖。而桑寶寶絲毫不懼,死死咬住它的脊背,怎麼甩也甩不下來。
“桑寶寶!”蘇如晦大喊。
距離太遠,蘇如晦根本沒法兒跑過去。眼看羅浮王要咬住桑寶寶,蘇如晦目眥欲裂,吼道:“系統,想辦法!”
【推薦礦山圓盤鋸機械車,吊臂長達二十米,足夠夠到羅浮王了。】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但蘇如晦當機立斷,“就它了!”
系統開出一輛礦山圓盤鋸機械車,蘇如晦登時驚呆,這機械車的體量相當於一輛拖拉機,吊臂下裝的鋸盤大如滿月,若立起來足有兩個蘇如晦那麼高。蘇如晦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是專門用來切割礦山岩石的機器,就算是鑽石在它的鋸盤下也會被切成粉末。
【鋸盤轉速每分鐘高達625轉,包退包換,您一定滿意。】
系統終於靠譜了一回。蘇如晦爬進了操作間,搖動操縱桿,移動吊臂。鋸盤啟動,轉動聲響洪雷一般刺耳。羅浮王一下子停了動作,脖子高高立起,驚恐的獨目映出朝他逼近的大鋸盤。
“蘇觀雨,讓我告訴你吧!”蘇如晦喊道,“外面什麼也沒有。要不然我為什麼建這個超元域,要不然我為什麼在這裏和你打!我在外面活了三十年,我什麼也沒找到,死在一座只有傀儡的孤島。可能老天覺得我太慘了,虧待一個聰明又英俊的人他內心過意不去。所以他最後給了我桑寶寶,陪我進了超元域。蘇觀雨,你去外面,你想要找到什麼?”
鋸盤切割了羅浮王的脖頸,雪蟒甚至發不出慘叫,因為它的喉嚨已經被平整地切碎。它巨大的頭顱滾石一般跌落在地,桑寶寶同它的身軀一起落在了廢墟里,蟒身落地的剎那間,灰塵濺起三尺高,大地彷彿震動了一瞬。蘇如晦從操作間裏爬出來,連滾帶爬跑到羅浮王的大頭面前。
“蘇觀雨,你到底想找到什麼?”蘇如晦問。
羅浮王還沒有死,它殘損的頭顱張開大口,試圖吞掉蘇如晦。
蘇如晦拔出一把螺旋地鑽,刺入羅浮王血紅的上顎。羅浮王登時停住了,巨大的尖牙懸停在蘇如晦頭頂。鮮血雨一樣淋漓而下,蘇如晦血紅的視野里出現了蘇觀雨模糊的幻影。
“我只想找到真實。”蘇觀雨輕聲道。
“什麼是真實?”蘇如晦啞聲說,“蘇觀雨,你告訴澹臺薰,她的雪境遠征註定一無所得。現在我告訴你,你也一樣。你其實早就知道了,你看到了桑哥的記憶不是么?孤島是你想要的真實么?為了雪花秘鑰殘殺紛爭的流民軍團和秘術者宗族聯盟是你想要的真實么?強暴學生、毀我前途的王八校長是真實么?他們和黑街、秘宗有什麼區別?是你不願意相信,你放棄一切追求的全是垃圾。”
蘇觀雨望着他,滿目悲愴。
“從來沒有什麼絕對的真假,”蘇如晦說,“夢很美,可它是假的。現實很殘酷,可它是真的。我原想創造一場美夢,我沒有成功。超元域這樣苦,夢怎麼會這麼殘酷?這裏不是美夢,是現實。”
羅浮王溶金般的獨目熄滅了,失去了寄居的對象,蘇觀雨飄渺的幻影也慢慢變得透明。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呢?蘇觀雨已經分不清了。他唯一能真切地感受到的是他不斷增生的代碼,是他胸腑里無法剋制的痛苦和悲傷。白若耶死了,她胸膛里那顆心臟——澹臺薰留在世間最後的東西也即將死去。從此這世間再也沒有澹臺薰的蹤跡,他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她。
真難過啊。他早已丟棄了形體和所有情感,可他依然如此難過。
他以為他洞悉真相,原來一葉障目的是他,執而不化的是他。他終於不再執着於刪除那些雜草般狂亂生長的代碼,而是任由它們填滿他的心房。
他流着淚,向廢墟里的白若耶走去,身上的光暈像羽毛一般一片片散進風裏。蘇如晦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向那個被冰雪封住的女人。她像廢墟里的一抔雪,蒼白又安靜。蘇觀雨的光輝在逸散,他越來越透明。當他走到白若耶的面前,身軀已經消失了大半。他朝她破碎的胸膛伸出幾近透明的手,試圖觸摸那顆被冰霜凍住的心臟。
對不起啊,阿薰。
過往的一切再次重現在眼前,江州柳宅她為他擦去臉上的臟污,邊都別院裏她為他懲治欺負他的人……其實他有辦法解決那些增生的代碼,只要他刪除記憶里所有關於澹臺薰的數據,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可他捨不得,他讓神荼忘記他遠赴天極捨身報仇,卻捨不得刪掉自己的記憶。一直以來,他都在自欺欺人。
阿薰,我愛你啊……
當指尖即將觸碰到心臟的那一刻,他最後一片光也飄進了風中。他曾經的深情,曾經的執念都在此刻化為虛無,隨風飄去。桑寶寶從廢墟里爬出來,仰頭望着那些光,看着它們飛入茫茫天風,螢火般消散。
蘇如晦耳畔響起嘀的一聲。
【終極任務完成,恭喜宿主,您的權限達到100%。超元域所有數據庫對您開啟,主人,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