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這是我的世界

第103章 這是我的世界

“你還記得么?我說過,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你都不算是我和阿薰的孩子。”

蘇如晦低下臉,無奈地笑了笑。

“‘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是什麼意思?”

蘇觀雨低低嘆息,道:“或許你該問問我我何時發現世界的真相。”

“何時?”

“你還記得你進入超元域之時的那場爆炸么?”蘇觀雨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支撐超元域的伺服器就在那片海底。對么?”

蘇如晦微微一怔,點頭道:“不錯,有一部分伺服器確實在孤島海下兩千米。”

他的伺服器分散在全球各地的伺服器基地,這些基地非常隱蔽,系統維持着它們的運轉,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它們的坐標。海底兩千米的基地是其中最大的一處,裏面有五千台伺服器,晝夜不息地運行,海水是它們天然的散熱冷卻劑,超元域將近一半的數據運算都儲存在這個基地。

每個超元域居民的一次思想火花就是一次運算,超元域的人口這麼多,這計算量龐大到每秒要以百萬計。越龐大的東西越脆弱,可想而知那次爆炸定然對基地產生了衝撞,影響了伺服器的運轉。哪怕是一次電流中斷,也足以影響整個超元域。

蘇觀雨告訴他:“孤島樂園被導彈襲擊,縱然爆炸沒有危及海底,也對整片海域產生了衝擊。巨大的衝擊波影響了你的伺服器,數據流發生大規模紊亂,便是那時,我洞悉了世界的真相。”

蘇如晦降生在超元域那天,天色昏黑,陰雷滾滾,整個世界似乎要滅亡似的,天穹那麼黑,像壓在頭頂上。蘇觀雨守在澹臺薰床邊,抓着她的手,同她一起使勁兒。澹臺凈侯在屏風外,凝眉望着屏風,淡色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澹臺薰生了一夜,孩子遲遲不出,穩婆低聲說著“難產……性命不保……”,聲音斷斷續續,蘇觀雨的心臟幾乎停擺。然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陌生的平板男聲。

【檢測到主人的意識數據流傳導出錯……】

“生了,生了!”穩婆將嬰兒抱出來,正喜悅着,臉上呆住了,“是個死胎……”

蘇觀雨心中一震,正要去穩婆那兒看孩子,周遭光影忽然一滯。

【主人意識數據流傳導出錯,時間暫停,rebirth計劃重新執行。】

所有人都停止了移動,穩婆抱着嬰兒,彎着腰,臉上的神情定格在震驚的模樣。床上的阿薰保持着痛苦的神情,額上的汗水像珠子,凝然不動。

【模型重建中,角色姓名:蘇如晦。】

一朵巨大的六角雪花出現在半空中,青色的數據流從它身上湧出,螢火一般散佈在空中。

螢火經過蘇觀雨的眼前,飛向穩婆的臂彎,他看見無數形狀為0和1的奇怪符號,數據流侵染了他的代碼,信息在一瞬間完成交換,他看見這個世界起源於幾條初始的代碼,接着代碼不斷疊加,越來越複雜,計算機圖形一個接一個生成。冥冥之中似乎有個造物者的安排,他首先安排覆蓋世界的紛飛大雪,然後圈定了一片地域建立無數城郭。他讓雪花入駐世界,有了雪花的幫忙,世界的建構不斷加速。

蘇觀雨看見他自己誕生的過程——數據流從雪花中流出,匯入他的故鄉江州。他並非父母所生,而是像“蘇如晦”這個孩子一樣憑空降臨。

這一刻他知道了一切的始末、這個世界虛假的真相。洶湧的數據流穿過他的身體,匯聚在一起,組成一個小嬰兒的模樣。死胎破碎成無數熒光,憑空消失,新生成的嬰兒取代了那死胎,穩穩落在穩婆懷裏。

【角色創建成功,意識數據導入成功。】

嬰兒睜開了眼,哇哇哭了起來。

數據紊亂,蘇如晦的意識數據沒能順利傳輸,蘇觀雨的角色權限也出了錯,系統的時間暫停沒能使他的時間停止流動。正因這個錯誤,他發現了超元域的真相。

這一刻,他心中彷彿有一片城剎那間土崩瓦解,崩塌成灰。

【rebirth計劃完成,檢視其餘角色,清除異常角色。】

雪花開始在人們之間穿梭,權限出錯不僅發生在蘇觀雨一個人身上,還有其他人也遇見了同樣的狀況,顯然雪花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一個穩婆露出驚恐的神色,跌跌撞撞地逃跑,口中大喊:“妖怪啊……妖怪!”

雪花無情地判定:【檢測到異常角色,執行格式化程序。】

雪花的正中央發出青光,那穩婆瞬間散成熒火,化為烏有。蘇觀雨立時明白了,雪花判定的方法是看有沒有人能看見它,只有異常角色才能看見雪花。蘇觀雨保持着僵硬的姿態,握着澹臺薰的手一動不動。雪花在侍從和穩婆中間騰挪,觀察他們瞳孔的變化。蘇觀雨屏着息,不敢妄動。終於,雪花來到他眼前了,蘇觀雨像木頭人似的,即使雪花近得幾乎同他貼在一起,他也半點兒不動彈。雪花在他身側徘徊片刻,沒有發現端倪。

【異常角色清除完畢,系統下線。系統上線條件:蘇如晦的生存率低於10%。】

時間恢複流動,竟沒有人發現屋裏少了一個穩婆。那抱着孩子的穩婆定睛一看,喜極而泣道:“是奴看岔了,小公子好得很,中氣可足了!”

“還有一個穩婆呢?”蘇觀雨故意問。

“您在說什麼呢?只有我們兩個穩婆啊。”穩婆疑惑地問道。

那個被雪花清除的人被遺忘了,似乎從不曾存在過。

他接過孩子,臉色複雜地凝視孩子小小的臉龐。那洶湧的數據,潮水般的符號,無一不告訴着他,他們是這個孩子的玩偶,這孩子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而他不能吐露真相,因為如此荒唐的事實只會讓他被當成一個可笑的瘋子。

澹臺薰反應過來蘇觀雨變了,已是一個月之後。起因是她發現這傢伙躲在屋子裏,偷偷用刀子割自己的手。她駭然,忙抓住他,問他在做什麼。

他垂眸看傷口中汩汩流出來的血,道:“我想看看,我到底是什麼。”

“你瘋了么?”澹臺薰蹙眉道,“你是人,難不成你以為你是天仙?怎麼,成日照鏡子美得找不着邊兒了?”

他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們都是螻蟻也說不定。阿薰,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晦兒不是你我親生的孩兒,他是雪花造出來的,他是雪花的主人,你我只是養育他的工具。”

澹臺薰怔住了,掰着他的臉細細端詳,“奇了怪了,我只聽聞女人生完孩子常常心情低落,鬱郁成疾,怎的男的也這樣?蘇觀雨,你是不是病了?你可別嚇我,再過倆月我便要去雪境了,晦兒還指着你照料。”

他握住澹臺薰的手腕,“不要去。沒有意義的,雪境什麼也沒有。阿薰,何必為那些無足輕重的螻蟻搏命?”

他從未說過如此薄涼的話兒,澹臺薰感到吃驚,道:“你怎麼了?你天性良善,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蘇觀雨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不住笑着搖頭,“因為那不是我啊,阿薰,那是你喜歡的我。我蘇觀雨從來睚眥必報,自私自利,是你從來不識得真正的我。”

澹臺薰皺眉望着這個笑得直抖肩膀的男人,道:“別再說了,你病了。”

“你害怕知道真相么?”蘇觀雨淡笑,“是啊,真相一貫殘忍,我也曾與你一般情願閉目塞聽。可是真相就是真相,無論你接不接受,它都是事實。阿薰,想想看吧,我在江州柳氏任西席多年,何以只你發現我妝容的端倪?”

澹臺薰眉心緊鎖,呵斥道:“住口。”

蘇觀雨偏要說:“你如此聰明,怎麼會猜不到真相?”

澹臺薰抿住嘴唇,縱然她不願意深思,也頃刻間明白了一切。

一切都是設計好的,數年前她到達柳家的那日,他刻意沒有把手塗黑,在她眼前露出馬腳。還有官道上的截殺,他素來聰穎,怎會不知官道危險?偏偏走官道,被柳家人堵住,正是因為他要她英雄救美。細細想來,似乎所有事都有了不同尋常之處。他遭受風言風語,對箏落淚,次次落淚,次次皆有下人瞧見,報到她這兒來。他分明是借她的手,懲治那些他討厭的人。離州家宴,她欲扶正他,他也藏了心思。他不是手拙無意碰翻那兒郎的碗筷,而是刻意為之,他要逼她表態,扶他上位。

表面上是她強取豪奪,原來一切皆在他的謀划之中。他早就看準了她,要依附於她,借她過人上人的生活。他風姿綽約,連落淚都美不勝收,因為他一舉一動都曾對鏡設計,只為討她歡心。

“我這般姿容,又是這般身份,你說得對,我若不遇見你,哪還有命在?”蘇觀雨追憶起往事,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到江州那日起,我便打算好要入你的帷幕。”

“為何現在坦白?”澹臺薰笑得有些冷了,“你本可以藏一輩子。”

“我曾埋怨天道不公,生我命賤,如今我才知,原來貴人黔首,俱螻蟻耳。”蘇觀雨撫摸她的臉頰,“阿薰,遠征毫無意義,這是個虛假的世界,你註定什麼也找不到。不要去管這裏的螻蟻,待我堪破天人絕境,找到離開的辦法,你我一同走,好么?”

“胡言亂語。”澹臺薰揮開他的手。

蘇觀雨道:“你若不信我,那我割開這個孩子,讓你看看他的真相。只要他死,雪花就會出現。”

他忽然從大袖下抽出一把匕首,扎入幼年蘇如晦的左腿。登時血流如注,襁褓里的嬰兒哇哇大哭。澹臺薰萬分震驚,奪走蘇觀雨手中的匕首,抱起哭啼不止的小嬰兒。

“宣醫官!”澹臺薰檢查蘇如晦的腿,他蓮藕似的小腿上多了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染紅了整片襁褓。幸虧宮裏有療愈秘術者,若沒有,只怕這孩子從此要瘸了。

她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侍從,“看顧好他,他瘋了,瘋得很嚴重。”

他跪坐在地上,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可惜,你也不過是一具雪花造的傀儡。”

這世間,只有他是唯一一個發現真相的人。

澹臺薰頭疼欲裂,蘇觀雨成了瘋子,她頭風病又犯了,十分難熬。她忍着頭疼去尋澹臺凈,告訴他蘇觀雨生病的事,還刻意略去了蘇觀雨算計她的往事。說到底她也不是什麼好鳥,若非她強取豪奪,又豈能上他的鉤?兄長素來不喜歡蘇觀雨,嫌他說話溫吞,嫌他鼓琴弄笛,嫌他長得太漂亮魅惑她,連他吃飯喝水的儀態兄長都嫌棄,還是不要再讓兄長不快的好。

澹臺凈聽完,道:“留下來看顧他,晦兒年幼,他們都需要你。”

澹臺薰揉了揉額心,道:“兄長,你明白,秘宗除了我無人可以擔此大任。那些貴胄習慣了暖閣和美酒,忍受不了冰天雪地。雪境,我必定要去。”

她說的不錯,雪境樂土才是人間唯一的出路,澹臺凈身為大掌宗,天下生民應當擺在第一位,他沒有立場攔她。

“選拔精銳,隨你同行。”他道。

“晦兒和阿雨,”澹臺薰道,“拜託兄長照顧了。阿雨腦子出了毛病,勞煩兄長多多照看。”

澹臺凈想起蘇觀雨那個傢伙,眉目又現出不悅的姿態。然而他終是允了澹臺薰的請求,“好。”

蘇觀雨成日泡在藏書樓里,一坐便是一整天。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見他身側的書籍越堆越高。蘇觀雨太狂熱,藏書樓成了他的居所。他們分房許久,久而久之,別院傳出流言,說公主夫妻不睦。澹臺薰沒有閑心思理會那些流言蜚語,日日去校場簡拔出征軍士和法門秘術者。法門秘術者可以進行遠距離空間跳躍,遠比靠一雙腳長途跋涉要省事。

四個月後,澹臺薰率遠征隊探索雪境。蘇觀雨和澹臺凈一同立在雪境長城的城頭,眺望那螻蟻一般渺小的衛隊緩緩進入茫茫雪境。天地一片白,混沌的霧氣瀰漫了視野,遮蓋住未知的前路。此時此刻,無論是蘇觀雨還是澹臺凈,他們都不會想到,澹臺薰此去再也不會歸來。

“第一次法門跳躍,距長城一百里,一無所得,全是雪。”羅盤裏傳來澹臺薰的聲音。

“第二次法門跳躍,距長城兩百里,還是雪,發現一些雪狼。”

第三次法門跳躍之後,澹臺薰深入雪境三百里,遠征隊和人間失去了聯絡。他們離得太遠了,通訊羅盤的靈力流無法傳遞這麼遠的距離,秘宗只能等待。雪原之上,澹臺薰與衛隊頂着風雪奮力跋涉。在這一望無際的雪原上,雪狼雪狐不是最大的危險,雪盲症、寒冷失溫,和第無數次法門跳躍之後一無所獲的失望,才是他們要跨越的天塹。

衛隊死傷過半,乾糧日益耗盡,不知為何,他們再也獵不到雪狼和雪狐。回返的呼聲越來越大,她始終強撐着繼續前行。終於,他們走到了天的盡頭。他們看見一片深海,海上懸浮着巨大的雪花。一座龐大的城池座落在雪山中,瑰麗的琉璃穹頂籠罩着這座城,為它擋住風雪的侵襲。澹臺薰看見奇異的妖物在那城池中行走飛行,但他們絕不走出琉璃蒼穹的籠罩。

一看便知,他們也是被風雪囚禁的生物,他們的家園比大靖四十八州還要狹小荒蕪。

這便是世界的邊界么?澹臺薰望着那片雪花,心中升起無盡的悲愴。

她仍然沒有找到風調雨順的樂土,世界的盡頭竟是一片雪花。

她想起蘇觀雨的話,他曾說她的遠征註定一無所獲。為什麼蘇觀雨能夠預料到這個結局?她的心中浮起巨大的疑惑。

忽然,一個遍體鱗傷的女人忽然出現在路的盡頭。她如此美麗,簡直像一個妖精。而她頭頂毛絨絨的耳朵,似乎也昭示着她非人的身份。

貓女從懷裏捧出一隻瘦弱的小貓,“求求你,帶走我的孩子。他是一隻半妖,他的身上流着你們凡人的血脈。雪境天極是我們妖族的領地,他們早已發現溫暖的人間,決意南下爭奪你們的家園。我的孩子擁有吞噬秘術,是他們最大的武器。”

有人道:“照你這麼說,我們該殺了這個孩子。”

“看在我背叛我的種族,告訴你們這個秘密的份兒上,給他一個家吧。”貓女仰望澹臺薰,流着淚道,“我尾隨了你們好幾天,我聽見你在夢中念叨你孩子的小名。你也是個母親,你一定不會見死不救。”

她說完,體力不支,暈了過去。澹臺薰從她懷裏拎起小貓的后脖頸子,這是一隻雪白的貓崽,身形瘦弱,好像一巴掌就能把它給掐死。軍士摸了摸貓女的脈搏,朝她搖了搖頭。這隻貓妖早已山窮水盡,方才是她迴光返照。

“要不把這貓烤了吃吧。”有人餓得流口水。

她擰眉,猶豫着要不要弄死這隻貓崽。正思索間,前方出現巨大的黑影,他們看見五隻可怖的妖魔出現在雪霧盡頭,有長着鱗片的巨蟒、魁偉的黑熊,還有長着三個腦袋的巨犬。軍士們瑟瑟發抖,僵在原地。

“那……那是什麼玩意兒?”有人結結巴巴問。

“愣着做什麼?跑啊!”澹臺薰嘶吼。

妖祖追殺,他們奪路狂奔。連續兩次法門跳躍,法門秘術者耗盡了靈力,無法再開啟新的法門。他們躲在雪洞裏,不敢露出聲息。那幾個妖祖一看便知境界高深,他們一行人只有澹臺薰是朝聖境,實在不夠打。澹臺薰低頭看懷裏的貓崽子,它是一切的禍根。據它母親說它擁有吞噬秘術,這般強大的秘術決不能落到妖族手裏。

澹臺薰決定弄死它。

可奇怪的事發生了,這貓崽好象被什麼特殊的力量保護着,刀劍刺不進它的身體,火也無法把它烤熟。餓着它不給它餵奶,它竟然也活得好好的。那時的澹臺薰不知道,是雪花保護了貓崽。它還沒有完成和蘇如晦相遇的劇情,雪花設置了無雙程序,保住它的性命。

望着這隻神奇的貓崽,有一瞬間,澹臺薰忽然理解了蘇觀雨的瘋言瘋語。

如果這個世界有超脫常理的存在,是不是證明,這個世界有可能是假的?

蘇觀雨……真的是個瘋子么?

“弄不死,怎麼辦?”軍士們面面相覷。

“帶着。”澹臺薰咬牙道。

他們奔逃,向著家鄉的方向狂奔。一路上不停有人死去,成為妖物口中的糧食,屍骨無存,再也回不到家鄉。他們路過來時豎立的墓碑,那裏躺着他們的戰友,他們本想回程時捎上他們的屍體,如今也無暇顧及。

分不清晝夜,也不知道到底逃了多久,幾天,還是幾個月?澹臺薰不停揮刀,釋放她狂怒的暴雪,堵住妖祖的步伐。妖祖們太過強大,他們可以從風雪中嗅到他們逸散的氣息。靈力耗盡,澹臺薰渾身疼痛,要命的頭風再次犯了,她甚至無力再奔跑。她的軍士扶起她,剩下的兩個法門秘術者耗盡全身精血,合力撕開一條狹窄的空間裂縫,將他們送到千里之外。

可是妖祖如影隨形,一扇巨大的法門開在百步開外。

“殿下,撐住!我看到長城了!”軍士嘶吼着。

她讓他停下,用刀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雪境長城是我們最後的屏障,絕不能讓妖物進長城。他們開門放我們進去,就等於放妖物進去。”澹臺薰道。

“殿下……”軍士哭着,“我們到家了,我們就要到家了!”

她把貓崽丟進他懷裏,推他走,“快跑,我給你爭取一炷香的時間。只有一炷香,你務必帶着這隻貓崽子回到長城後面。”

軍士愣了一瞬,撲通一聲跪下,大喊道:“屬下絕不做逃兵!”

妖物們出現在雪風裏,魁偉的黑影呈環形陣列罩住了澹臺薰。

“凡人,一個朝聖境,擋不住五個朝聖境。”黑影們低聲道。

澹臺薰笑得張狂,“不試試怎麼知道?”

“你們凡人何其弱小,與其豁出生命保護你孱弱的同胞,不如為我們賣命。”黑影們道,“跪下叩首,交出聖子,饒你一命。”

“笑話,”澹臺薰一字一句道,“我澹臺氏永不低頭。”

軍士瑟瑟發著抖,抱緊了懷裏的貓崽。

澹臺薰抹去臉上的雪粒子,喝道:“走!”

軍士的涕淚糊了滿臉,狠下心掉過頭,死死抱着貓崽望着長城奔跑。他的身後,兇猛的暴風雪襲卷雪原。

書齋內,澹臺凈寂靜了許久的通訊羅盤響了。一旁的蘇觀雨大夢初醒般從厚重的書卷里抬起頭,幼小的蘇如晦躺在搖籃里哇哇亂叫。澹臺薰囑咐澹臺凈看顧好蘇觀雨父子,澹臺凈怕蘇觀雨再次發瘋自殘殺子,有事沒事就讓這父子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

“兄長。”羅盤裏傳來澹臺薰沙啞的聲音。

“阿薰,”澹臺凈按住羅盤,“你返程了么?”

“返程了,讓你失望了,我什麼也沒有找到。”澹臺薰的聲音透着深深的疲憊,“除了雪,還是雪。我看到生活在風雪裏的種族,他們比我們過得還苦。天盡頭有一朵好大的雪花,你說那意味着什麼呢?人死後,會變成風雪飛向天空么?”

澹臺薰滿身鮮血,視野被染得艷紅,她揮刀,斬斷一隻妖怪的臂膀。

妖怪發出尖利的哀嚎,另一隻妖怪衝過來,張開的巨口佈滿尖牙。

“那是什麼聲音?”蘇觀雨問。

“你也在啊。”澹臺薰被咬爛了一隻手臂,鮮血從外翻的血肉里狂涌而出,“蘇觀雨,你的腦子好點了么?你之前問我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在遠征的路上還真的仔細想了想這個無聊的問題。如果世界是假的,那豈不是你也是假的,兄長是假的,晦兒是假的?我不接受,所以世界是真的。”

澹臺凈蹙眉,“你在哪兒,我們去接你。”

“是不是覺得我的道理很歪?”

澹臺薰放聲大笑,暴風雪再次狂舞,她渾身的靈力強行涌動,經脈經受不住這可怕的壓力,寸寸斷裂。風雪化作利刃,切入妖物堅硬的鱗甲,妖物凄慘長嘶。

“阿薰,你在哪兒!”澹臺凈心中浮起森然的恐懼,他忽然意識到,澹臺薰一直在戰鬥。

“蘇觀雨,你還不明白么?”澹臺薰低聲道,“我愛你們,有你們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只要它是我的世界,那它就是真的世界。對了,我送了一隻貓回去。你們要教它做人,不要做貓。好像有點難,如果實在做不成人,就做晦兒的貓……”她喘息着,說話開始斷斷續續,“我該走了,以後讓我的倒霉兄長替我養你們父子和那隻貓吧。兄長,不要為我難過,你該為我高興。我一生的病痛和苦難,終於到此為止。”

他們聽見怒吼的雪聲吞沒了一切聲響,羅盤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澹臺凈讓蘇觀雨在家待着,又命侍從看顧好晦兒,自己起身傳召法門秘術者,開啟法門去雪境長城。牆內的軍士沿着雪地搜尋,找到暈在雪堆里的軍士和一隻小貓,還有長城十裡外,一具屹立在雪中的冰雕。

她的鮮血凍在冰中,整座冰雕幾乎是絳紅色的。心臟不見了,胸膛的位置破了個巨大的口子,空空蕩蕩。

軍士們沉默不語,雪中一片寂靜。

澹臺凈的腿腳如鉛塊一般沉重,他走向她,擁住她冰冷的軀體。澹臺凈好久不曾抱她了,自從她長大,她出征,她有了家室,他們再也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擁抱過。

他想他錯了,他不該讓她走得那樣遠。

就算雪境之外有樂土,那真的是他們的世界么?

“阿薰,”他啞聲道,“我帶你回我們的世界。”

澹臺薰的死訊傳到書齋,蘇觀雨搖搖籃的手停住了。他明明知道,澹臺薰是雪花塑造的傀儡,雪花設計她忠誠不屈,生死置之度外,她就必定捨生取義。她有這個結局,是命中注定。

他本不應該為她而難過。

可是他分明聽見腔子裏有什麼東西碎了,噼啪一聲,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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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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