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長地久
齊青蹊在自己旁邊的床上給陸永豐鋪好了床單,怕陸永豐睡不慣硬床,還真的多墊了兩張被子在底下。再掛上蚊帳,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好了,你睡這裏吧。”他說道。
陸永豐洗完澡,就乖乖地坐在齊青蹊床上看他給自己鋪床,聞言看了看錶,才九點多:“那麼早,聊會兒天吧?”
“明天還要早起呢,平時這個點鐘我都關燈了。”
“可是那麼早,我也睡不着啊。”
齊青蹊呼出一口氣,知道總會有這一遭的,他坦然看向對面的男人:“想問什麼你就問吧。”
陸永豐好整以暇,“我相信你也有事要問我吧。”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問了同一個問題:
“你怎麼在這兒?”
陸永豐很有紳士風度地率先回答:“你發給楊曜的那個視頻,大家看了都說你死了。但我不信,我偏要找到你。你看,這不是找着了嘛。”
他說得風輕雲淡,卻沒詳談。這五年他找了多少地方,又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呢?陸永豐總給人一種做什麼事情都很輕鬆的錯覺,以致於他以前的情人總對他的饋贈感到理所當然。齊青蹊心裏還有很多疑問,卻又不敢細問下去,只得隨口接了話題:
“哦……那個視頻啊,其實就是血包加可伸縮刀,但是視頻的視角是固定的,所以不易穿幫。我就是想讓他覺得我死了,省得再沒完沒了的糾纏。”
“哦,說起這個,那傢伙已經沒能耐再煩你了。”陸永豐又是輕飄飄地一筆帶過。
“啊?真的?”
“嗯,現在就剩我一個人糾纏你了,但我這種人不足為懼吧。”陸永豐懶懶散散地伸了伸腰,“你愛躲貓貓或者你想去哪都沒關係,但沒必要再當三無人員了,抽空把身份證重新辦一下,以後想上學還是想教書都方便。”
齊青蹊看起來挺高興的,在床上打了個滾,看向陸永豐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終於不用當黑戶了?”
“你愛黑着也可以。”陸永豐戲謔道,“好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為什麼會在這兒?”齊青蹊從床上爬起來坐直,邊想邊道:“當初我辦完我的事情之後,就離開g市了。本來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又得躲着你們,走到這裏累了就歇了幾天,歇着歇着覺得這裏也挺安寧的,就一直住下來了。”
“你當時辦的事情……是關於你攢那294萬的事情嗎?”陸永豐問。
齊青蹊輕輕點了點頭。
陸永豐低笑了下,“說個搞笑的事兒啊,他們當初說你死了,除了那個視頻以外,還有一原因。老鷹查到了你當初攢那些錢是為了給自己和你爸媽買墓地,當時你被楊曜害得這麼慘,他們都以為你買完墓地就要下去找你的家人團聚。”
“荒謬!”齊青蹊生氣地說道,“什麼叫下去,我爸媽和我弟那麼好的人,肯定是上天堂的!”
陸永豐:“……對對對。而且你是仙男下凡歷劫,百年之後肯定也會上天。”
齊青蹊垂下眼,又有些感慨:“不過,我攢錢那幾年,的確是想攢夠了錢就不活了。”
陸永豐目光沉沉,聲音卻極輕緩:“那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
眼前的男孩抬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了個弧度,“其實原因挺可笑的……”
四周一時萬籟俱寂,陸永豐屏息凝神,靜靜地注視他,等候他的答案。
終於,齊青蹊開口說道:
“去他媽的通貨膨脹!”
陸永豐絕倒。
齊青蹊悲憤地說:“我真傻,我早該想到的。我當時還老神在在地把多餘的錢都捐了,只拿了293萬去g市,誰知道才三年,蘭因山墓園的地價就全部漲了三成!啊!氣死我了,都是你們這些可惡的資本家炒房炒出來的!”
陸永豐差點笑出聲,伸手到他腦袋處摸了摸,“對不起,我錯了。”
因為憋着笑,這話說得不怎麼誠懇,但齊青蹊還是受用了:“你不算,你扶貧助學,算半個好資本家。”
陸永豐點點頭,他決定不告訴汪明,之前為了斗垮楊曜,他在g市又開發地產又發展商業又參股建新的地鐵線路,g市的現在地價恐怕又翻了一番……
不過,他知道這個聽起來荒誕到近乎搞笑的原因也未必是真正的原因,一個人真的想要尋死,並不必需特定安葬在某處,海水悠悠,黃土累累,處處都能當口棺材。
但是到底是什麼讓他決定繼續活着,這也沒有重要到要去刨根問底,陸永豐不是哲學家,對生存還是毀滅這些問題沒啥興趣。反正人現在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那就夠了,至於再往後他還會不會死?要是討論到“往後”的事情,那每個人“往後”都得死。
齊青蹊見他不說話了,就問:“睡覺吧?”
陸永豐含笑點點頭:“好,一塊睡?”
齊青蹊不搭理他,從準備給陸永豐的床上跳下來,上了自己的床。陸永豐還坐在他的床上,他伸腳輕輕踹了下:“快回你的床。”
陸永豐磨磨蹭蹭爬上了自己的床,齊青蹊熄了燈,跟他說了句晚安。
鄉下不像城裏那樣燈火通明,熄了燈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齊青蹊剛閉上眼睛,就聽見睡在隔壁床的陸永豐悄聲說了句話:“朋友,咱能一塊睡嗎?”
“不能。”齊青蹊拒絕道,他沒全傻,陸永豐在打什麼鬼主意,多少能猜出來。但他當初離開,就沒幻想過要再回去。
“不是,我有點不習慣……”陸永豐聲音帶了點可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太黑了,我剛躺下,就想起了一個電影,山村老屍……”
“……”齊青蹊冷酷無情地揭穿他:“你少來。”
“是真的,我還想到了仲夏夜驚魂、無名女屍、鬼影實錄……我不敢一個人睡。”陸永豐不死心又賣了一波可憐,但齊青蹊估計在裝睡,不理人了。
他心裏不由惋惜,難道是剛剛洗澡的時候演技太過浮誇,讓齊青蹊有了戒心?
無妨,來日方長,今晚就先到這裏吧。陸永豐今天舟車勞頓,又走了不少山路,確實有些累了,沉靜下來,沒一會兒就睡意昏沉。
睡得早,醒得也早。翌日清晨,陸永豐被窗外投射進的一縷陽光照醒,他揉揉眼爬起來看了看錶,竟然才五點多!陸永豐頓時就想躺回床上來個回籠覺,但看見旁邊齊青蹊的床已經空了,想起昨天他說要早起去學校,便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門了。
外屋裏也空蕩蕩的不見人,門倒是大喇喇開着,他走出去,繞着屋子走了一圈,就看見屋子後面有一塊泥地,種了好幾排土豆苗,齊青蹊背對着他,正彎腰鬆土澆水。
大概也是剛睡醒,他穿得很隨意,上身只穿了件貼身的白背心,勁瘦的腰下是挺翹緊實的臀部,睡褲松垮垮的,露出一截股溝來。蜜色的肌肉上流淌着汗,在高山黃土之間散發出天然的慾望氣息。
齊青蹊聽見腳步聲回頭,他用手臂擦了擦汗,“你醒了?我還打算幹完活喊你起床呢。”
陸永豐伸了個懶腰:“昨天睡得很好,自然醒的。”
“走吧,昨天村長捎了一斤精面給我,我剛給你攤了兩個珍貴的土豆雞蛋餅。”齊青蹊拎着空了的水桶和土鏟輕快地走到他跟前,眼睛不小心往下掃了眼,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陸永豐的睡褲柔軟貼身,襠部突兀地鼓起了一大團,顯得……他媽的,真大。
陸永豐也順着視線看到了自己雄起的小兄弟,他倒是很坦然:“晨勃嘛,正常生理反應,等下用涼水洗一下就行。”
齊青蹊腦海里亂七八糟的,聞言下意識說道:“那怎麼行,大清早洗涼水,會着涼的!”
“那怎麼辦呢?難道你幫我打……”陸永豐剛想開口調侃一下,但突然看到他眼下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生生轉移了注意力:“你怎麼了?昨晚睡不好?”
“啊?沒事。”
“我不打呼的呀!”陸永豐思來想去,“是不是你把全部的被子都給我墊床,夜裏冷得慌?”
“不是……”齊青蹊看着陸永豐滿眼都是關切,終於幽怨地開口:“都怪你!大晚上的說什麼《山村老屍》,那電影可恐怖了,而且主角也叫小明!嚇得我一晚上都沒合眼!”
“……”
齊青蹊瞪他一眼,“你還憋笑!”
陸永豐又好笑又心疼:“對不住對不住,總是看你一個人勇闖天涯,我還真不知道原來你膽子這麼小。你說你,幹嘛跟我客氣,怕就應該來我床上跟我一塊睡嘛!”
“拉倒吧你,趕緊回屋吃早飯,等下餅子該涼了。”
兩人吃過早飯,齊青蹊便帶着陸永豐來到了石葒村的學校,陸永豐愣着看了一會兒,才接受眼前這兩座小黃泥屋子就是石葒村的小學和初中這一事實。
陸續有學生來上學,他們啃着饃饃或土豆,沿着不同的山間小路走來,初生的朝陽打在他們身上,群山上綿延的黃土壤是他們臉上的膚色,爛漫怒放的無名野花是他們的未來。
而他們踩着黃土,採擷山花,來到這兩座簡陋的小泥屋處上學。
齊青蹊一邊跟他們揮手打招呼,一邊低聲跟身旁的陸永豐介紹:
“這裏條件不好,孩子們讀書挺難的。小學只有兩個年級,三年級班裏5歲到15歲的學生都有,基礎也不一樣。有些村民還不想讓自家的女孩兒上學,家長不重視孩子也不想花心思學,過一段時間就得去家訪溝通一回。”
他們正說著話,這時一個五十多的中年男人也慢慢往學校走了過來,他手臂夾着一本掉了封面的舊書,走得很快,撅着眉頭左顧右盼:“陳國慶,昨天作業做完了沒有?鮑冬梅你慢點跑,你不是剛把牙齒摔崩了嗎!”
齊青蹊舉起手朝他揮了揮,朗聲打起招呼來:“史老師早!”
史老師擺弄了下老花眼鏡,“是小齊呀,這位是?”
“這是陸老闆,他承包了我們學校翻修的工程,現在來看看情況。”
史老師低聲“噢”了一下,伸出手跟陸永豐握了握手:“陸老闆,幸會幸會,您可真是個大善人啊!”
陸永豐笑容可掬地跟他客套:“我就是一滿身銅臭的商人,您是祖國的園丁花匠,您才是大善人呢。”
史老師進學校準備上課去了,齊青蹊說道:“剛剛那是史老師,小學只有我和他兩個常駐的老師,他負責語文課,我負責數學課、英語課和體育課。”
“憑什麼他只要教一門課啊?”
“因為他還要教初中的語文課、政治課和歷史課。”
陸永豐咋舌:“你們就這麼缺老師?”
齊青蹊挺無奈的,“這一帶都是窮鄉僻壤,縣政府根本幫扶不過來,石葒村又是最偏僻的一個村子,編製老師都不願意調配過來,編外老師轉正的名額也緊張。史老師教了幾十年,現在都快退休了,還沒能轉正呢。”
快上課了,孩子們都進屋了,齊青蹊看着紅旗飄揚下空蕩蕩的泥地,說道:“以前我總覺得自己受了很多苦,看了他們之後我才知道,還有很多很苦的人,還有很多像石葒村這樣的村子。”
陸永豐牽起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你們村長昨天說這村今年通了公路,路通財就通,資源都會慢慢輸送來的,別灰心。對了,你們申請了我那個公益項目是不是?我這邊有人報告給我了,過幾天就有人來考察,核實情況之後就會有人來提供幫扶工作。”
陸永豐的手大且有力,掌心乾燥溫暖。兩人手牽着手,肩膀挨着肩膀,好像是相互依靠般佇立在這蔚藍長天之下。
“小齊,陸老闆,俺爸讓我過來看看有啥幫忙的!”
一道爽朗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微妙的寧靜,鮑冬根走上前剛拍拍齊青蹊的肩膀,就愣住了:“欸?你倆咋還跟小孩子似的,手拉手啊?”
齊青蹊自然地鬆開手,若無其事地呵呵一笑:“嗐,山路難走,剛剛陸老闆差點摔跤,還好我拉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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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把“去他媽的通貨膨脹”打到公屏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