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魘(5)
發生兇案的別墅區叫景江豪園,光聽名字就知道是高檔住宅區。小區內全是構造相似的雙層獨棟別墅,配有露台與連接着車庫的地下室,門鎖與窗戶的插銷是常見的類型,要潛入並不難。但放眼整片別墅區,監控鋪天蓋地,就連大門口都有醒目標識,黃底黑字留着一句話:本小區監控全覆蓋。
所以,除非能隱形,會遁地,不然不可能潛入行兇而不被人發現。
但偏偏昨天夜裏監控室起火了。
兇案現場已經拉上了黃白相間的警戒帶,警車駛入景江豪園的時候,滅門一家的別墅外頭正圍着一群人,一個個仰頭昂頸地要往裏瞧,像一隻只等待餵食的大鵝。
謝嵐山與陶龍躍從人群中走過,跨過警戒帶,邁入別墅的大門,發現法醫隊先到一步,已經在作現場勘查了。
剛剛進門,一股血腥味兒便當頭照臉地撲過來,這氣味實在重,像一堵牆似的,幾乎搧人一個跟頭。
陶龍躍一看現場就連連搖頭:“太慘了。”
六具屍體倒在血泊之中,一對中年夫妻,一個剛剛工作的女孩,一個腿腳不便的八旬老太,一個被雇來照顧老太的住家保姆,還有一個來姥姥家度周末的小學生,才七歲。
屍體被刻意擺放成一種“眾星拱月”的造型,處於正中間的女孩全身赤裸,以母體中的胎兒形態蜷縮在地,其餘五人頭尾相銜,側卧成環狀將其圍在中央。
女孩的腹部被人用尖刀劃了一個古怪的符號,兩隻手掌從手腕處被齊齊斬了下來。
滿地都是血。
謝嵐山滯下腳步,皺着眉頭,神情無比凝重。夢裏那個場景從眼前一掠而過,這個血淋淋的畫面似曾相識。
腦里的那根弦倏地又被揪緊了,頭往死里疼。
陶龍躍見謝嵐山臉色有異,趕忙問他:“怎麼了?”
謝嵐山沒說話,揉了揉太陽穴,朝死者所在的大廳投去一眼。他的目光落在碗櫥旁摞起來的一些塑料餐盒上,又轉向了冰箱貼壓着的一張便條紙。謝嵐山注意到上頭用彩色筆記着一個時間,寫着一句“要見朋友”。
他轉身就往別墅二樓走去。
這會兒現場勘查人員都戴上了乳膠手套,陶龍躍在他身後喊道:“不去看看現場?”
謝嵐山沒停腳步,只稍稍回了回頭,有些冷淡地說:“精心佈置過的現場沒有價值了,我等屍檢報告。”
這話或許在理,但陶龍躍記得很清楚,警校的時候他們頭一回去公安一線實習,也遭遇了一起滅門慘案。一家四口死了半個多月才被人發現,已經蛆蟲遍佈,高度腐敗,尤其是泡在浴缸里的十二歲女孩,呈巨人觀壯的屍體本就慘不忍睹,還穿着一身最艷的紅裙子,視覺衝擊異常強烈。在場的新兵蛋子沒一個招架得住,所有人都在吐,只有謝嵐山在哭。
也不是受了驚嚇失聲嚎啕那種哭法,就是微微皺着眉頭,望着掛在牆上的一家人生前合影,靜靜地掉了一滴眼淚。
合影上的小女孩迎着陽光,笑得像灌了幾斤蜜糖,又鮮艷又奪目,她還是穿着那身紅裙子——或許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裙子。
陶龍躍那時吐得昏天黑地,強忍着把一嘴苦澀的膽汁又咽下去,便抽空想了想謝嵐山。他認為,那些他人口中泛泛其詞的善良或者悲憫,卻是這人刻在骨子裏的東西。
謝嵐山在別墅里轉了一圈,丁璃跟在他的身後,嘁嘁喳喳沒完沒了,儘是些“你覺得兇手是不是熟人”這類的傻問題。
突然停下腳步,謝嵐山回過頭,問她:“看過屍體了?”
一張英俊的男人臉孔冷不防出現在眼前,丁璃腳步及時一滯,險些一頭撞上對方的胸膛。她立即紅了臉,說話竟有些磕巴:“看、看過了。”
謝嵐山臉上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不容易,居然沒吐。”
“那有什麼,”丁璃滿不在乎地聳肩膀,“你看沒看過《天涯十大懸案》?圖文並茂,比這現場噁心多了,我還能邊看邊吃泡麵呢。”
“天涯還真是什麼都有。”謝嵐山走進女孩的卧室,四下打量一番,便來到臨窗的一張書桌前,翻閱桌上物品。
房間以粉白二色為主,佈置簡單,收拾得相當乾淨,窗外的美人蕉正舞着紅裙,隨風招搖。
女孩確實入職不久,謝嵐山在她的書桌上發現了求職簡歷與畢業證。女孩叫叢穎,一張清麗小巧的臉,證件照都拍得挺生動,她畢業一年多,剛剛換了第二份工作,現在是某設計公司的平面設計。
丁璃湊頭過來看一眼,有些惋惜地說:“生前再鮮艷的人,死了都會變成灰白的。”
叢穎的記事本里夾着一張婚博會的宣傳單,開幕日期正是冰箱貼上記着的那個時間。謝嵐山繼續翻看她的物品,發現一個金屬相框被收在書桌的抽屜里,相框正面朝下,取出一看,是叢穎與一個男人的合影。
男人約莫三十掛點零頭的年紀,一身西裝革履的成熟裝扮,大眼睛,雙眼皮,面部骨骼雖不十分立體,搭配着比例合適的五官,倒也儒雅周正。相片上,叢穎挽着他的手臂,親昵偎靠在他的身上,兩人一個俊,一個美,人們常說的“天造地設”,不外就是這麼個意思。
丁璃屬於特招的外語人才,完全沒有勘查現場的經驗,跟着謝嵐山進門之後就在房間裏瞎轉悠,床上地上都沒有血跡,顯然這裏不是兇殺現場,她不確定自己要找什麼。
謝嵐山正在女死者的遺物中翻檢,丁璃不自禁地就看着他,他的身板十分高大,五官卻非常精緻,他的手指修長靈氣,戴着取證專用的乳膠手套更顯得漂亮。
丁璃一眼不眨地看着謝嵐山,而謝嵐山從頭到尾專心致志,目不旁視。
他看似望着手中的合影出神,突然出聲道:“專心點,我臉上又沒有破案線索。”
“咳,合影里的這個男人有沒有可能就是兇手?”丁璃趕忙把思緒拉回現場,“天涯上好幾起滅門慘案,犯罪嫌疑人都是女婿。”
丁璃很想跟這位英俊的師兄套套近乎,但這人在局子裏不太正經,辦起案子卻極認真。問他關於案子的問題也沒得到回答,她突然十分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湊近謝嵐山說,你想不想知道,那個關於你和穆昆的帖子,還說了什麼?
謝嵐山轉過頭,靜靜望着丁璃。
這個男人的眼睛生得很妙,輪廓深,眸色卻淺,瞳仁說不上來是琥珀色還是紅棕色,此刻逆着光,隨他凝神注視,就微微泛出血色。
眼神又暗了一分,謝嵐山慢慢地開口:“不管你看見什麼,為了你的人身安全,最好全都忘了。”
這種眼神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樓下一地浸血的屍體,丁璃的心臟狠狠一悸。
“小丫頭,嚇唬你的。”見小姑娘像是嚇得不輕,謝嵐山嘴角一勾,唇邊笑意輕柔地擴散,眼神也多情起來,“來,說說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