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第03章

研究所里的同事們認識他之後都習慣叫他“小應”,只有李決每次打招呼依然是連名帶姓三個字地叫,每次被這樣一叫,應允承的感覺像是讀小學的時候課間在走廊遇到班主任。

應允承注意到李決有時候會穿白色的實驗袍,明明是研究所里常見的統一着裝,李決穿起來跟別人的精氣神還是不太一樣,幾乎是可以直接拍下來印到研究所招聘廣告上的程度。偶爾李決隨身帶着他那隻玻璃燒杯,一貫的大半杯冰塊,拿杯子的姿勢也有幾分特別,並不是從側面握住,而是修長手指一曲從敞口的杯子上端抓住虛虛一提。

應允承總擔心這六百毫升的薄玻璃燒杯下一秒就要因為主人受不住冰塊冒到掌心的寒氣而被摔得粉碎。

研究所里最不缺的就是男生,跟應允承年齡相仿的也有一大把,年輕人見個幾次面就能熟起來,小夥子們稚嫩,也不太會關心對方的家庭出身。打完球再一起約着吃幾次食堂就已經是稱兄道弟的關係。

應允承並不是拿架子的人,哪怕籃球其實已經好幾年不碰,也能迅速融入這項集體活動。西北夏天日照時間長,晚上太陽收山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應允承上班時間都難以被工作填滿,下班之後漫長白晝無處消磨,於是常常在晚上七點鐘跟着年輕男研究員們等溫度稍稍降下來以後藉著最後的自然光線打半個鐘的球再去食堂吃晚飯。

李決倒不是真的完全不關心他。某個加班的晚上李決靠在二層辦公室的窗檯邊看球場上這群年輕人。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男孩子們在一片金黃里跑動,應允承練了幾年皮划艇,體力並非一般的大學畢業生可比,他個子又高,打起球來自然是最耀眼的那個。李決看了五分鐘,已經確定樓下這幫研究員是以應允承為中心在打球。

入夜前天氣還是熱,應允承偶爾會把T恤下沿稍微往上卷一卷扇扇風,李決看不清楚,但能聽見下面的人喊:“哇!小應有腹肌!”

靠近球場的這棟辦公樓主要是行政事務使用,做起正事來大家自然會去實驗室或者遠一點的研究大樓,一群年輕人在下面大聲喊話也沒個顧忌。

李決這次加班也只是在審項目的報銷清單,這種跟專業不搭邊兒的瑣事平時他倒還能耐心處理,但今天格外煩躁——也許是天氣熱,或者這次填報銷單的研究員沒按標準格式。李決沒再繼續看球場上的動態,把玻璃窗關上,繼續坐到電腦前簽字。

過了好一會兒,玻璃窗並不夠隔音,模模糊糊還是能聽見:“小應,三分!投三分!”

李決不知道那個三分球到底有沒有投中。

也有其他同事來跟他打探這位新來的小公子,鍾一賀跟李決同一年入職,跟李決說話沒什麼避諱,知道李決不會有意瞞他,但問來問去發現李決掌握的信息只怕比自己還少。

李決第三遍搖頭:“老徐就說有個小孩兒來過暑假,家裏有點背景吧,長三角那邊的,其他的我就沒問了。”

這倒也符合鍾一賀對李決的認知,他直勾勾盯住李決,一臉“你可虧大了”的神情,神秘兮兮跟李決說:“老徐真沒多跟你說?我是聽說這小孩兒背景不讓隨便亂講,那群一起打籃球的都天真,完全不知道給你找了個什麼祖宗當球友。不過老徐連你都不說,這是愛你還是害你啊?我聽說啊,這應公子,高度概括說那叫官商勾結的幸運產物。爸爸呢是官家公子,媽媽家裏有上市公司的,而且可不是一般的官,你要是看他們那地兒的新聞頻道,他爸爸估計天天都能上鏡。”

李決點點頭,他對這些並非無概念,至少他清楚自己這輩子既做不了應允承父親那麼大的官,也不可能擁有應允承母親同等身家。只是頭銜再高資產再豐厚,李決並不覺得和自己有什麼關聯。

應允承不過來過一個暑假而已。

鍾一賀知道李決興趣缺缺,沒好氣地講:“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多招人討厭,我嘛一開始也就沒想過要跟你爭,但你要知道不是人人都這麼想。大家都在傳,所里想讓你去做專訪,你沒答應,來了個祖宗吧,老徐也是直接就打發給你。這兩件事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搶破頭,也就你,電視電視不上,少爺少爺不伺候。你就等着吧,你不伺候,到時候自然有人搶了你的青雲梯。”

李決對應允承無所圖,也相信應允承能獨立在這裏好好待下去。徐晉洋和鍾一賀話里都很有些擔心李決不看着應允承應允承容易被什麼邪惡勢力利用的意思。但在李決看來,應允承這種家庭出來的人,絕不是單純無害的小白兔。

比如——應允承和那幫研究員打球是打球,吃飯是吃飯,但不太參加他們打球后的其他娛樂活動。

這天晚上李決和應允承在食堂遇到。研究所一共三個食堂,最小的這一個供應宵夜到晚上十點,主要是顧及總有研究員時不時加班按時吃不上飯。應允承今天打球晚了,其他人散了之後都打算回宿舍聚眾煮泡麵。應允承對餐食有基本的講究,腹肌和手臂的肌肉線條雖然不誇張,但也是這幾年皮划艇劃下來的好線條,決不能放縱於一朝一夕。

應允承先去換了件乾淨的T恤,到小食堂的時候離十點還差五分鐘。

食堂阿姨們已經在收拾打掃,見到應允承進來還是熱情招呼他小心地滑。應允承是這麼多年以來後勤部門女性公認的外貌可以和李決相提並論的第一人,阿姨們雖然隱約也聽到過這小朋友家裏背景了得的傳聞,但接觸起來發現應允承並不拿喬,反而對每位工作人員都很客氣。

尊重勞動群眾,這是應允承從小受到的家教;家庭出身高到一個位置反而比一般人更能尊重服務人員,因為沒有必要在服務人員身上尋找優越感。

阿姨們張羅着去給他下一碗雞湯麵,讓他坐到還沒收拾的那張桌子等:“小應,你去李工那張桌子。”

研究所雖然分工眾多,但大家習慣以工程師相稱。應允承視線轉過去,看到李決的背影。

應允承這一次先開口招呼:“李老師,晚上好。”

李決面前的餐食極簡單,一碗紫米粥而已。李決坐着,視線要往上才能跟應允承對視,幾乎是微不可察地一蹙眉:“身體再好也得按時吃飯。”

應允承點點頭,並沒反駁“您吃飯也不早”,坐下來恭謹地問:“李老師今晚也加班嗎?”

李決這幾個小時倒沒什麼事,但是手頭有個項目和國外有合作,國內時間半夜裏得掐着時差跟對方開電話會議,他現在來食堂,其實是為了後半夜還得運轉的大腦先儲存一些能量。

李決想了一想:“你要是不那麼在意睡眠時間,可以聽聽這個電話會,討論TRAPPIST-1系統行星軌道,有興趣的話我把dial-in發給你。”

李決主動開了這個口,應允承當然是願意的。他知道李決參與的都是核心項目,自然不抱希望能夠在公事上和李決合作。但先前他被安排加入的那個項目實在有些太業餘,所謂的課題是科普中的科普項目,主要內容是幫研究所的附屬小學設置天文入門課程和製作一些基本模具。應允承雖然不排斥,卻也希望有機會接觸一些真正的研究題目。

謹慎起見,應允承還是問了一句:“這個保密性沒有關係嗎?”

公開渠道里能獲取的關於每個地區研究所的資料其實十分有限,西北的發射基地廣為人知,但少有人知道這裏的研究所具體在負責什麼。應允承來了之後才隱約了解到除了媒體已經在大肆鋪墊的十月大型發射,西北這個研究所還負責大量跟國家航天事業相關的核心人物。他學年論文裏分析過的一個國際合作探測項目,國內負責的機構竟然就是西北研究所,驟然成為這個集體的編外成員,竟然也很快生出一種榮譽感和責任感來。

李決喝一口粥,“有事兒也是我擔著,你怕什麼怕。”

應允承還沒來得及道謝,手機先一步響起來,看到來電號碼和時間才發現忘了已經到了定時和家裏通話的時間,這習慣起始於他出國念高中,哪怕現在已經長大了,這通電話也每天保持着。

他和應修嚴早就和解,嚴格意義上之前也算不上有過爭吵。來西北之前應修嚴的車一直送他到停機坪,應允承知道,應修嚴氣頭上說要鍛煉兒子,他真要出發了應修嚴又捨不得。

李決還在吃他那碗寡淡的粥,阿姨端着雞湯麵過來,還附帶着給應允承拿了一罐冰可樂。見應允承在打電話於是輕輕把碗放下,應允承笑着沖阿姨比了個ok的手勢。

應允承接電話也並不避着李決,李決聽見他柔和的聲音,偶爾帶一點點方言,學士學位也拿到了的人,還能夠像小孩子一樣親密地叫“爸爸”、“媽媽”。

李決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來鍾一賀之前跟他說過的話:應允承是官商勾結的幸運產物。

不不不,官商勾結的結果並非一定幸運。但應允承的確幸運,這幸運並不來自於政治背景和豐厚身家,李決低頭喝粥的間隙視線往上看到側身坐着還在講電話的應允承,面容帶笑,電話正進行到他哄穆雲不要擔心他,以及他託了在法國念書的同學買到了穆雲看中卻沒貨的那根絲巾。

李決這一刻確信,應允承的確掌握有投胎的技巧,他應當是父母眼裏的蘋果,一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幸福和睦家庭的結晶。

應允承的電話還沒結束,李決放下手裏的勺子,把食堂阿姨放在應允承面前的那罐冰鎮可樂打開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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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決可太難寫了,每天自問三十三遍為什麼要寫李決。

如果還有下一個故事的話我可一定要寫霸道總裁,怎麼不質樸怎麼來。每天資金流進流出都用百萬美元作單位,坐私人飛機一天內從東海岸飛到西海岸路演,日常戀愛場所都是半山別墅,海景套房,寸土寸金市中心penthouse。秘書把日程排得滿滿當當,但也一定要起床看完美股收市價后抽出半個鐘和心上人共進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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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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