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這個當年喜歡在競賽班下課後跟自己站在黑板前比賽解題速度的師弟,高三畢業那年填了一張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志願表,讀的是戲劇理論,卻又很快做起了演員。可能是走運,陳琢過去兩年在衛視播出的兩部電視劇都大火,觀眾見多了演藝圈靠臉吃飯的浮誇人設,有演技和容貌打底,他這種腦子也好使的反而更受歡迎。

陳琢這幾天拍夜戲,來跟李決見面也是時間擠了又擠,等在樓下的經紀人一開始甚至並不允許。選擇見面地點也諸多考慮,公眾場合無法保證私密性,餐廳酒店難免會有服務人員在場,最後決定換輛劇組的車載他去李決家。

陳琢人氣再高,在李決面前仍然是解題速度慢一拍的後輩。兩個人見了面也不生疏,陳琢尊重李決的本行,甚至主動聊起來今年的諾獎得主。李決挑了工作中不敏感的研究內容跟他分享,陳琢聽到後面有點跟不上,打斷他自嘲說:“師兄,這些東西我好多年不碰了,你現在讓我回去寫高考題,未必能上八十分。”

李決從來沒有跟他討論過是否後悔過當年的選擇,他知道陳琢的電視劇收視率數字都很好看,粉絲眾多,時尚雜誌和奢侈品牌也喜歡他,但李決並不確定陳琢是否同意當年做的選擇一定比念物理更好。

陳琢講起自己正在談的一部電影,他的人氣靠拍電視劇累積,但經紀公司認為已經到了轉戰大屏幕的恰當時機,也正好有個非常難得的機會可以爭取。

他講出來的導演名字的確能將李決都震住,李決想到前一陣曾經無意中看過的新聞報道,他幾乎差點把那個名字脫口而出,但很快反應過來,只問:“之前看新聞不是說定的另一位演員?劇本都是量身打造。”

他沒說名字,倒更掩耳盜鈴,之前的新聞的確鋪天蓋地,導演接受採訪的時候其實也打擦邊球承認過。

陳琢笑着說:“宋朗輝啊,他演不了,聽說去法國度蜜月了。”

陳琢把劇情梗概講給李決聽,他也算是科班出生,概括劇情、介紹人物關係十分簡潔清晰,李決很快就知道了,陳琢要演宋朗輝。

李決很久沒想起來宋朗輝這個人。上一次陳琢在他面前提到這個名字,好像也是冬天。陳琢來學校找他,他那時候狀態也算不上好,兩個人在學校里漫無目的地走,路過大片冬天毫無生機的草坪,他點了一支煙,陳琢之前還在跟他聊高中的事情,班主任聽說陞官了云云,後來就突然講:“師兄,你當年說我對物理沒有熱情,但我有熱情的東西,現在也不是我的了。”

冬天天黑的早,李決叼着煙稍微轉頭又迅速轉回來低頭看路。他不敢再看陳琢——剛剛藉著煙頭猩紅的光一瞥,他看到陳琢臉上一行淚水,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像是單純的生理反應。

以至於同樣又在冬天,看陳琢用更平靜甚至談得上輕快的語氣和神情講出來宋朗輝去法國度蜜月時,李決心頭也有幾分白雲蒼狗的感慨,陳琢也許的確該吃演員這碗飯,至少他再講起來宋朗輝,痛苦不再外露。

李決懷疑這正是陳琢這次要來找他的原因:因為不能和別人詢問、不能和別人談論、也不能向任何人求證宋朗輝的婚訊,只能在他這個為數不多的知情人面前假裝事不關己一樣講一句,但所有的惦記、所有故事的前情也都在這一句話里了。

李決從來沒有看過宋朗輝的戲,他小時候宋朗輝就已經很出名,但李進明不喜歡,吃飯的時候電視放到宋朗輝的廣告,李進明還不忘趁機教育他:“男孩子不好好讀書就只能去當這樣的戲子娛樂大眾。”

李決記得的宋朗輝,是在高二有一節競賽課課前。

那時候已經是宋朗輝入學的第二學期,他對宋朗輝的印象全來自同桌女生和好朋友在下課時號稱是“分享情報”的對話,宋朗輝哪天來上學路過了教學樓哪一層,她們都會很激動地同對方分享。他偶爾表現出不屑,同桌就會說他是出於嫉妒,宋朗輝耶,天下誰人不識君。

無人不識的宋朗輝在去競賽班教室的樓梯口把他攔住,李決看他神情就能猜到,他有事相求,但又不習慣開口求人。

李決當然不會慣着這位出生第一天就是百萬寶貝的幸運兒,他扯扯書包袋子對着宋朗輝挑了個眉就打算繞開,宋朗輝等他快要跨過樓梯轉角了,才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樣開口:“李決,你站住。”

李決喜歡聰明的大腦勝過喜歡漂亮臉龐。他本來對宋朗輝沒什麼好感,但此刻這位小明星站在他俯視視線之下,用一種看起來命令式的但其實底氣不足的口吻跟他說話時,他卻並不覺得討厭。因為他知道,宋朗輝下一句就會是祈求。

果然,宋朗輝幾步跨上來,站在兩三級台階之下問他:“你能不能跟陳琢講其實你覺得他物理很厲害?”

李決想起來同桌每次聊到宋朗輝時的誇張形容詞,天子驕子、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藝二代、天下誰人不識君……,他也見過宋朗輝如何目不斜視神色冷漠地傳過走廊上目光小心翼翼追隨着他的女生們,而現在這自小就收穫無數喜愛與注意力的小明星抬頭看他,開口之後倒是連半分忸怩尷尬都沒有,神色懇切又真誠,彷彿是禮貌地同他打個商量,為了一個普通的男同學來請他幫個忙。

李決當然有一百種回答可以反駁,比如陳琢的事和你沒有關係,或者學物理靠的不是鼓勵,再或者陳琢如果不浪費時間給你講題大概物理會更厲害。

他相信其中有一些刻薄話能夠令這位幸運兒短暫地體會傷心,但李決沒說出口。

李決的同桌午休的時候看言情小說曾經看到流眼淚,李決還得給她遞紙巾,翻過幾頁又捂着嘴像是要尖叫的神色,李決跟她開玩笑:“怎麼又因為我不回應你的喜歡哭鼻子啦?”

同桌作勢要錘他,說“你都不知道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感情有多美好。”

李決很早就領悟自己喜歡同性,在競賽班看到陳琢的時候,他並不是沒有過一些想法。但這一刻男主角與男主角的感情擺在他面前,他作為旁觀者衷心承認:的確很溫柔很美好。

陳琢並不是只有他才看得見的璞玉,有人比他更早舉牌競拍,而且用比他更高的出價,於是李決覺得,那就算了。

需要爭取的事情李決就不想要了,要爭取就意味着你要被選擇,李決不願意被選擇。

那天李決跟宋朗輝說:“可以啊,但你得有禮貌,要叫我師兄。”

小明星一臉很不屑和不服氣的表情,又無可奈何地開口:“師兄,麻煩你了。”說完甚至還戲劇表演一樣地鞠了個躬。

李決一度有過非常荒謬的想法,他在應允承身上,多多少少看到宋朗輝的影子,也可能是幸福的家庭過分相似,成長於這樣的家庭環境的人可以被歸入同一個子集。

應允承講“喜歡”的時候,無論對象是否適當,那種坦蕩和大方和當年在樓梯間攔住他的宋朗輝是一樣的。

現在李決也不知道該不該信,宋朗輝攜新婚妻子赴法國同度蜜月。李決也像是高中女同桌一樣,希望他看的男主角和男主角的故事能有一個大團圓結局,但他也知道,現實生活里幸運的人好像總是更容易找到退路。

陳琢講完劇本開了兩罐啤酒,遞一罐給李決。他並沒有徵詢李決的意見,但李決說:“你一定要好好試鏡,這個故事你得演,而且你能演得好。”

陳琢點點頭,“師兄你呢?說點開心的,遇到什麼喜歡的人了嗎?”

李決卻問他:“如果讓你知道你出生開始到現在的所有經歷,重新讓你選,你會選擇出生嗎?”

“我問過好多人這個問題,大家都嚷着生活很無聊,工作也沒什麼意思,乾脆不要活了,可是問他們這個問題,他們都覺得那還是活這一次吧。其實我以前是真的想過,不是什麼小孩子不懂事的叛逆念頭,我是真的想得很清楚,如果可以選,我選不要來這一趟,”李決喝了一口啤酒,頓了頓說:“但我現在覺得,活着也並不都是壞事。”

說話的時候李決把茶几上倒扣的相框立起來,陳琢的視線很容易看到,那相框裏面裝着應一一幫李決和應允承拍的那張照片。應一一應該是後期處理過,在照片左下角加了兩行豎著的字,寫着日期,以及“李決和應允承”。

喝掉半罐啤酒,李決很仔細地向陳琢介紹了應允承,他模糊了應允承的家庭背景,講了他們一起去沙漠,講了應允承如何去而復返,他跟陳琢說:“我都覺得太難得,真的難得,我有時候都會想,這麼好的一個人這麼喜歡我,我何德何能呢?”

整個少年時代他有着混亂紛雜的家庭生活記憶,初中之後都在和物理做鬥爭,他向物理奉獻自己,以此換取自由,往後他經歷過失敗的愛情、童年噩夢的重蹈覆轍,一直到了進研究所,看似擁有穩定的工作與人際關係,人見人愛的李決,其實內心還是時常有荒謬想法,覺得可以在某一年去北歐結束生命。

但他遇到應允承。

應允承看着他的時候,李決頭一次確信自己也在被毫無保留地愛着。

陳琢全程都很安靜地聽他講,只說了一句:“師兄,因為你值得。”

李決說:“真的,陳琢,不怕你笑,看着他我經常會想到一首歌。”

陳琢追問他是什麼歌,他卻不肯說了,說歌詞後半段“不吉利”,過了一會兒臉上那种放松的笑意收了幾分,又講:“走一步看一步吧。”

陳琢不能久留,經紀人已經三番五次打過電話來催促,提醒他明天的拍攝日程。他掛了電話有幾分孩子氣地又喝一口脾氣,跟李決說:“明早臉腫了邱啟要氣死。”

這一打岔卻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應允承拎着一袋水果不期然跟陳琢打了個照面。

陳琢禮貌地同他打招呼,抱歉說趕時間沒有機會細聊,又說:“以後你和師兄來北京一定要聯繫我。”

三個人都擠在並不寬敞的玄關,李決堅持要送陳琢下樓,路過應允承的時候牽牽他的手,他低頭看一眼,應允承拎了一袋小番茄。

陳琢的經紀人黑着一張臉等在樓下,顯然並不滿意陳琢來私會朋友這件事。李決看他上了保姆車,關車門前陳琢沖他招手道別,李決忽然叫住他:“陳琢!”

陳琢示意司機再等等,李決沒麻煩他在下車,走到車邊去講:“能給我一張你的簽名照嗎?”

車裏開着燈,李決能看得見陳琢經紀人臉上微妙的嘲諷神情。

陳琢知道李決從來不拿他的明星身份當回事,之前也從來沒開過這樣的口,現在開口要了必定是有什麼原因。他點點頭,問李決:“當然,要寫什麼特別的內容嗎?”

“寫給斯映吧,我不確定是哪兩個字,你寫拼音好了。”李決說。

陳琢已經很熟練,車裏正好有張他今天的定妝照,是還沒有公開的新戲造型,他拿過馬克筆寫:“ToSiying”,然後花了一個笑臉符號。

李決接過去的時候壓低了聲音跟他解釋:“他以前的女朋友,說是特別喜歡你。”

李決回到家,應允承好端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叫李決一聲,“師兄。”

李決下樓的時候,他又重新看了一遍陳琢的百科資料,甚至還拿李決和陳琢作為關鍵詞進行了搜索,唯一的結果是他們念的高中學校官網的一份競賽班錄取名單。

應允承以前聽江斯映花痴陳琢,並不覺得陳琢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但今天打開門看到李決跟他坐在一起,又聽他告別的時候自然而熟悉地叫李決師兄,心頭卻有些酸澀。

他當然相信李決和陳琢之間什麼也沒有,但他對李決的佔有欲似乎也比他想的還要不可控。

應允承問李決:“你們以前一起上競賽課?”

“對啊,一起上課,一起在操場散步,一起翻單杠,一起去參加比賽”,他們甚至還一起合租過,兩個傷心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彼此不常碰面也不常說話,後來陳琢接了一部戲就搬走了,李決說:“但更多的事我沒跟他做過。”

他俯身過去吻住應允承,應允承臉頰都還帶點寒意,分開的時候他說:“比如這個。”

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滾作一團,李決讓應允承叫師兄的時候,應允承偏偏不好意思叫了。結束之後李決沒有退出去,稍稍起身把應允承抱起來跨坐在自己腰間,應允承跟他說:“好啦,我覺得遇見你晚一點也挺好的,要是我高中就認識你,肯定不會對你服氣,估計只想着怎麼做題速度超過你。”

李決的手在他耳廓上來回,應允承想起萬眾偶像道別時禮貌地叫李決“師兄”,想起塗雅欣跟他說過的李決當年的傳說,又說:“但還是有點兒後悔錯過你十六七歲的時候。”

大概喜歡一個人,總是想六歲開始就奉他為偶像。

應允承覺得自己身體裏李決那玩意兒又大起來,李決把身體貼得更緊,在他耳邊用氣音講:“現在也可以讓你體會體會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這件事上其實他們很有分寸,但該放縱的時候自然是放縱到極致。應允承的性格比起同齡人其實更成熟,在實驗室張帆把正事託付給他他也很能撐得住場面,但他願意配合李決,也願意向李決表達慾望和軟弱。

李決喜歡在應允承快要高潮時抽身,近乎惡趣味的,他喜歡看應允承臉上袒露渴求。這一次也一樣,他察覺到應允承快要高潮,卻在下一秒退出應允承的身體,哄騙一樣,用他低沉的聲線跟應允承說:“說出來。”

應允承在慾望中睜眼,眼睛亮晶晶的,帶點兒水汽,聲音和身體一樣柔軟而輕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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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是《如風》。

李決和宋朗輝的對手戲寫於2018年7月11日15:42(少量於2018年6月15日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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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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