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20)
陳醉顯然沒料到他在家,半拽的裘皮大衣忽然脫手,散着擺,烏雲似地落在地上,錢文正走上去,撿起來拍了拍,給他掛在門廊的衣鉤上,像每一個天短的黃昏一樣,在吳媽看不見的角落,和他緊緊相擁。
陳醉在顫抖,抖得錢文正不捨得放開他:“有小音匣子嗎?”
陳醉貪婪地嗅着他的氣息,在他肩膀上點頭,“卧室,衣櫃頂上有一個。”
錢文正鬆開他,大剌剌朝他伸手,陳醉愣了,露出驚訝夾雜着嗔怪的表情,猶豫着,他伸手進褲兜,把那隻掛着太陽旗的小鑰匙掏出來,慢慢的,放在他手心裏。
第二十五章
吃過飯,陳醉上樓,擰開卧室門,屋裏沒有人,小音匣子擦過了,和幾張唱片一起放在床中央,他把門在身後關上,脫掉外衣,走到床邊蹲下,冷冷的:“出來。”
床底下是錢文正的聲音:“有顆釘子歪了,有點松。”
陳醉動了下眉,立刻躺平滑進去,滑進去才想起來,忘了拿手電筒,床底下黑洞洞的,能看見電報機不大明顯的剪影,和一個年輕人,熾熱的身體挨着他,曖昧地呼吸。
他想出去拿手電,被錢文正一把抓住,右手手腕,濕濕的,有汗:“騙你的……沒松。”
陳醉不知道這一刻該做何反應,太多年了,他沒碰過這種事情,是糾纏,是愛意,驚得他臉都要燒起來:“別鬧……”
他想掙脫,被錢文正死皮賴臉拽過去,胳膊和胳膊纏在一起,“不是,我說,親熱一會兒怎麼了,”那個年輕人大言不慚,“你一點都不想?”
陳醉的心咚咚跳,他和一個局外人手拉着手,在電台底下,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像一個夢……他孤單得太久了,久得忘了人的溫度,久得以為自己堅不可摧,以後,真的可以和這個人分擔那些沉重的秘密嗎?
“往後你有我,”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錢文正擦着鼻子,羞答答地說,“我可以給你打下手,”他轉過頭,雖然只是一個漆黑的影子,但毫無道理的,陳醉覺得他在笑,“什麼我都為你做。”
陳醉驀地咬緊牙關,怕稍松一松,就有不該說的話出口:“胡鬧!”
“我就胡鬧怎麼了……”錢文正朝他偎過來,大概是想親一口,可中間隔着電台,咚地一響,他捂着腦袋趴到陳醉肩上,“哎喲我的老天爺!”他在那兒蹭,邊蹭邊把手往陳醉領口裏伸,“也不給我揉揉……”
他只是膩歪,沒想陳醉真給他揉,可腦袋上一熱,忽地一隻溫柔手:“陳醉……”他像是叫他,但話鋒一轉,輕輕地問,“不是你的真名吧?”
陳醉沒出聲,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沒否認,錢文正莫名焦躁起來,“那……那你那個,”他不知道怎麼稱呼那個人,“還有聯繫嗎?”
這回陳醉搖頭了,從他手裏掙脫,擦着地面出去,簡短的,給他一句話:“淞滬會戰,殉國了。”
錢文正怔在那兒,鼻子發酸,什麼猜疑、嫉妒,都像個卑劣的笑話,他趕忙從床的另一邊出來,撲上去從背後抱住他,哄孩子似地搖,搖啊搖,搖到床邊,拉着他坐下,打開音匣子,架起唱針,白光的歌像放醇了的酒,靡靡入耳:眼波帶醉,慢慢流動,櫻桃小嘴,火般殷紅……
陳醉和他靠着,彼此怯怯地望了望,嘴唇就碰在一起,錢文正拉起寬大的絲綢被,捉迷藏一樣把兩人罩住,摟着陳醉倒下去,倒在如海的床上。
呼吸聲,皮膚和絲綢的摩擦聲,羞人的口水聲,他把陳醉剝得精光,把他摁在音匣子旁邊,微光透過棉絮稀薄的地方照進來,照得那張臉上亮一塊暗一塊,璀璨着,像是珍寶。
陳醉躲着錢文正的視線,半眯着眼,跟着音樂徐徐地哼:“天荒地寒,世情冷暖,我受不住,寂寞孤單……走遍人間,歷盡苦難,要尋訪你做我的旅伴……”
錢文正接着他唱:“我正青春,你還少年,我們相見不恨晚,”心裏有股蓬勃的暖意,他笑起來,“永結同心,不再離散……”
電話鈴忽然響,錢文正掃興地掀開被,陳醉裸着身體去接,通話很短,他掛上話筒立刻開始穿衣服,沒等錢文正問,皺着眉說:“藥師丸抓住一個共產黨,要我去審。”
錢文正驚愕地瞪大眼睛:“那你……怎麼辦?”
“儘快弄死,”陳醉對着鏡子捋了捋頭髮,以一種冷漠的口吻,“免得再往外咬。”
第二十六章
錢文正震驚,但努力保持住鎮靜,沉默、甚至有幾分肅穆地送他出門,回到自己那間小屋,他思來想去,覺得這件事必須告訴老馬,請示地委儘快組織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