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一]
自作多情的下場是粉身碎骨。
——阮萌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
陳嶧城對此的感想倒是一如既往的樂觀:“他只是沒反應過來吧!正常人都反應不過來吧!背後又沒長眼睛。”
阮萌無法從理性的科學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在她偏執的理解中,如果喜歡一個人,心思應該一直維繫在那個人身上,面對的時候,背對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着那個人,沒有例外。所以如果薛嵩真的喜歡自己,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心存幻想的人是傻子。
但戀愛中的少女可不就是傻子嗎?
阮萌把手機放在枕下,想想又拿出來,接着又放回去,幾個來回后,還是賊心不死地給陳嶧城發了條短訊:“他回去以後提到這件事了嗎?”
陳嶧城的回復倒是來得果斷而神速。
於是阮萌知道了,薛嵩對遲歸寢室原因的解釋是“有人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有人”“滾”。
存在感被弱化成“人”也就算了,對喜歡的女生怎麼可能使用“滾”這種粗暴的字眼?至少應該是(優雅地)“摔倒”吧。
在(優雅地)“摔倒”之後,任憑男生的手已經伸到面前,阮萌也許久沒能成功站起來,不單純是因為疼痛。她非常害怕,自己一抬頭,眼淚就奪眶而出。
不受那張臉的蠱惑,只聽聲音的情況下,終於能清醒過來,原來他依然是那樣冷漠。
——還能動嗎?
不能。
[二]
禍不單行。
第二天早上正好輪到戚可馨留下打掃寢室衛生,阮萌只好一個人艱難地拖着殘腿挪到食堂去吃飯,接着再一步一頓地慢慢前往教室。因此比一般人到得晚,等她到達教室時,好幾個同學朝她投來欲言又止的目光。
起初以為是因為自己腿瘸,抵達座位坐定后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
講桌上的電腦不知被誰開了,大投影幕上顯示的居然是數學單科成績排名。名單按順序排列,被拉到最後,最後一名,無疑是阮萌。
與閨密昨天設計陷害王瓊的方式如出一轍,不同的是,英語成績排名被換成了數學成績排名。
阮萌愣了幾秒,沒理解這個狀況出現的緣由。
事實上,教室里其他同學也和她一樣一頭霧水,不清楚這名單是老師放出的還是課代表放出的,而且,有什麼作用?
因此,誰也沒有上去把電腦關掉。
阮萌低着頭,不想去在意周圍人的眼光,只默默地從抽屜里機械地掏出早讀將使用的英語課本。
漫長的幾分鐘后,關鍵人物陳嶧城終於出現了。
男生在進教室的第一時間發現了講台上的情況,馬上指着投影幕問薛嵩:“這是幹嗎?”
阮萌聽見薛嵩淡淡的聲音響在後方:“不知道啊,早上我開了門吃飯回來就變這樣了,不是你放的嗎?”
“開玩笑!我像是起個大早、飯都不吃、就來弄這個的人么?”
“那是老吳放的?”指的是數學老師。想來也有道理,即使是數學課代表,也未必能拿到成績排名,按理應該保密,只有每個學生自己知道自己所處的名次。可是數學老師的用意又是什麼?羞辱差生么?
“怎麼可能!老吳第一節課沒課的話,一般都第二節下課後才來上班。”陳嶧城一邊否定薛嵩的猜想,一邊果斷地走上講台把EXCEL文件關了。
阮萌自始至終沒有抬頭,她知道一定有個瞬間,陳嶧城的目光也掃過了自己。
即使是陳嶧城不是薛嵩,這滋味也不好受。
[三]
不是阮萌多心,這天,所有人對自己的態度都輕蔑了好幾個等級。
第二節課間,向紀律委員請假不能出操,沒想到遭來一頓搶白。
“你說你請假的頻率像話嗎?一年365天你有360天生理期,你是外星人嗎?除此之外,胃疼、拉肚子、手抽筋、腳扭傷……開學到現在你出過幾天操啊?我是登記在本子上呢還是不登記?登記了你肯定被拎出去罰跑800米,不登記你被抓了我也要擔責任。做個操有那麼難嗎?傷肺還是傷肝啊?”
阮萌雖然今天有正當理由,可前幾次卻只是想留下來抄作業,因此底氣不足無力反駁。期間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同學無一不是嬉笑着看熱鬧,在薛嵩經過的時候,阮萌把頭埋得更低一點,有點怨恨大嗓門的紀律委員了。
外星人之類的,自以為很幽默是嗎?
有什麼好笑?
都在笑什麼!
如果薛嵩不在,阮萌倒是可以拿出自己一貫嬉皮笑臉的功力和紀律委員撒撒嬌矇混過關,可現實就是這麼奇怪,一旦牽涉到薛嵩,自己就輕鬆不起來。
阮萌一邊在心裏扎着紀律委員的小人,一邊期待薛嵩步伐加快趕緊走過去好讓自己儘早脫身,然而眼角餘光繞了個圈,薛嵩竟然又折返回來。
“吶。”
薛嵩叫的人是和他同寢室的紀律委員,但阮萌也應聲抬了頭。
“昨晚說的從樓梯上滾下來的人,就是阮萌。”
班長大人發了話,似乎就具備了無窮的信服力,紀律委員瞥了一眼阮萌的腿,立刻就轉變了態度:“那好吧,你就休息幾天,別忘了去醫務室開張假條,我得登記。”
阮萌如釋重負地猛點頭,逃跑似的回到自己座位,剩下的同學很快都已撤離。
教室安靜下來之後,才恢復平靜的心情,對薛嵩又有了一點點感激。
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解釋。
因為是一貫冷血的人,對大部分人都抱着事不關己的態度,所以給予一丁點小恩小惠,就令人倍感溫暖,感激涕零。
[四]
阮萌是這樣的女生,得了點陽光就燦爛得忘形。知道薛嵩對自己也是有一點點好,不完全討厭或者無視自己,就開心得變成聒噪的麻雀。
開會後一起回教室時,她已經完全忘了上次開會被薛嵩吐槽頭髮的事。薛嵩被她嘰嘰喳喳一個人自言自語吵了一路,有點頭疼。
藝術老師通知,平安夜每個班都要排演聖誕舞台劇。舞台劇什麼的,穿着華麗的服飾,說著浪漫的台詞,光想想都會被粉紅氣息所擊中。
“……一定要是童話,還要有愛情,這樣才能符合聖誕的氣氛。如果是童話,‘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又顯得很俗,十五個班至少會有十三個選這種劇本,沒什麼新意。既要浪漫,又要凄美,要蕩氣迴腸,要餘韻裊裊……要不就選《海的女兒》吧?你看呢薛嵩?”
男生轉過目光避開對方的星星眼:“演《海的女兒》?”
“嗯。你覺得怎麼樣?”
他只想快點結束話題:“是因為你腿斷了么?”
“……”
阮萌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
[五]
他以為他是誰啊!
什麼意思嘛!一點藝術修養都沒有!
誰說演小美人魚的就一定是我?雖然我是文體委員沒錯,可也不代表……不過,仔細考慮一下演出人選,王子肯定是薛嵩吧。那麼美人魚什麼的,我也可以爭取一下……誰要爭取和那個大爛人搭檔!性格真差勁,人家滿腔熱情,他卻只會潑冷水。不用爭取,配他也綽綽有餘,根本不用爭取,演員什麼的,自然應該是文體委員來決定吧。
就這麼決定了。
話說回來,只不過是腿受傷,哪裏腿斷了?
戚可馨已經發現了,今天午餐的主題是——薛嵩。
不管是碎碎念還是埋怨,關鍵是三句離不開薛嵩。以至於最後她笑起來:“阮萌,你也喜歡薛嵩嗎?”
“誒?”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被問及是否喜歡薛嵩,人人都要多加一個“也”字,這讓阮萌非常生氣,當然不會承認,“鬼才喜歡他!大爛人!”
“你和他也結仇了么?”
“為什麼這也要用‘也’字?”
“……你和王瓊。”
經過提醒阮萌才想起來:“哦。”
“那你覺得早上的事,是薛嵩做的還是王瓊做的?”
公佈數學排名,到頭來還是沒有人聲稱對此負責。聽陳嶧城說,數學老師完全對這事一無所知,連排名怎麼泄露出去的都不清楚。看來是有人故意而為,除了為了羞辱最後一名的阮萌,似乎暫時也找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
“說得也是,和我有點不對勁的人只有這兩個。薛嵩?他早上過來開門,有最便利的作案條件,當時教室里沒有一個人,他自然是有最佳的機會。可是,他是個男生,再怎麼小心眼,也不至於背後搗鬼做這種下三濫的事吧。”
“唔。我看薛嵩平時雖然難以親近,但正直還是正直。不至於……那就只可能是王瓊了。”
阮萌邊吃飯便繼續分析:“昨天王瓊會突然出手打人是夠野蠻的,我也覺得意外。看來不能用文明世界的規則去衡量她的心理,是她的可能性比較大。可是,真的會做到這個地步嗎?她英語最後一名她自己難道不知道?萬一我要以牙還牙怎麼辦?”
“肯定就是她啦。她打人之前也沒想過後果啊。你看,我昨天讓你先下手為強,結果你一時心軟,反倒讓別人打了七寸吧!對付王瓊這樣的人,怎麼能心軟呢?”
“算了。”阮萌擺擺手,“隨便她吧。事情都過去了,她得逞了以後也正好別來煩我。”
“咦?你不打算反擊嗎?”
“懶得理她啦。”
“你怎麼那麼包子啊!”
“我現在還哪兒有閑工夫跟她勾心鬥角?得趕緊把《海的女兒》劇本給改出來呀。”
“誒?我們班排《海的女兒》?”
“對啊,有什麼問題么?好像沒聽說有其他班選這個本子。”
戚可馨欲言又止。
[六]
阮萌趕工了一個課間加一節自修課,終於把劇本完成了。下午大課間時第一次排練,演員們卻不太買賬,光是對着本子念台詞都一個個懶洋洋的態度。
扮演龍母的戚可馨到底是閨密,雖然興緻不高,倒也還算認真:“陸地上的花很漂亮,森林裏的樹是綠色的,鳥兒們唱着動聽的歌。”
幾個扮演女兒的女生連整齊都做不到,“我們什麼時候能浮到海面上去?”這麼短短一句話讀得七零八落,阮萌自己的聲音混雜其中,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
“等你們滿了十五歲,我就許你們浮到海面上去,那時你們可以在月光底下,坐在石頭上面,看巨大的船隻從你們身邊過去。你們也可以看到樹林和城市。”
“女兒們”又像烏鴉一樣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哇,那太好了!”
阮萌終於忍無可忍:“停停停!雖然是第一遍對台詞,可也稍微有點感情吧。台詞是太好了,可讀出來卻是‘太慘了’的語氣。中午沒吃飽嗎?”
四下一片安靜,擔任“王子”的薛嵩在距離阮萌最遠的角落裏低頭看劇本,沒有任何動靜。
因為無人接話,阮萌自己都覺得有點尷尬了。剛想下令繼續排練,“女兒”中的一個小聲反駁了一句“不行就換人唄,反正我也不想演”。
雖然聲音小,但所有人都聽見了。
第一次排練以失敗而告終。
阮萌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哪兒,難道就因為數學成績倒數第一,做文體委員的也沒有威信了?
從音樂教室回班級的路上,薛嵩走得略慢,被人群落下來,並肩在無精打採的阮萌身邊。
“你就一點也沒發現這劇本的硬傷么?”
“誒?”阮萌把卷着的劇本打開,“劇本怎麼了?”
“這本子裏台詞最多的是旁白,舞台上很難施展開。舞台上戲最多的是小美人魚,其他人幾乎都是龍套。龍王的其他五個女兒,每人就寥寥一兩句台詞,臉熟都混不上,誰願意做這綠葉襯紅花的事?”
“可是……”
“說白了是你自己沒有做班委的覺悟,也沒想把這節目當班裏的事辦好,只想着自己一個人出風頭。演獨角戲那麼有意思嗎?你和角色也不搭啊。”
“怎、怎麼不搭了?”阮萌只覺得自己長相不差,沒想過在選角上也能遭到質疑。
“像你這樣不出風頭活不下去的性格,演得出小美人魚的隱忍奉獻嗎?戚可馨演都比你靠譜。”
拿來舉例的是自己閨密,阮萌本不該計較,可不知為什麼,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什麼時候“不出風頭活不下去”了?
劇本是改編童話,童話又不是我寫的!
用得着這麼上綱上線亂扣帽子嗎?
薛嵩往前走了幾步,覺察到女生並沒有跟上來,尋思自己是不是話說重了,“也是為了她好,免得她四面楚歌還不自知”——這麼安慰完自己之後,又理直氣壯地按常速往前走,突然後腦勺被什麼擊中了。
一秒后,眼角餘光看見了以拋物線落在斜前方地上的捲成紙筒的劇本。
身後吼出那句“薛嵩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每個字都飽含怨念。
男生心虛得沒敢回頭。
[七]
“阮萌真暴力。”
——寢室夜聊時由薛嵩發起的話題。
寢室里另外五個人同時愣了,薛嵩可從來沒有主動在背後議論過女生。陳嶧城感到奇怪的點與其他人略略不同:這不是昨天就下過的結論嗎?今天又因什麼有感而發了?
“是啊,一秒就把王瓊打翻在地。”
“今天排練結束后,她連我也打呢。”時至此刻,薛嵩仍沒能從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中恢復平靜。
“啊?不可能吧?”知道阮萌喜歡薛嵩內幕的陳嶧城驚呼起來,“你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啊。我只是就事論事,為了聖誕舞台劇選劇本說了她兩句。”
“那你肯定又毒舌了。”
“不算毒舌吧。讓她別老想着自己一個人出風頭,算毒舌嗎?”
“……”
“不能更毒了。”
“活該被打。”
室友們紛紛與阮萌統一戰線。
“哪個女生樂意被人說‘愛出風頭’啊!更何況是阮萌那種真的很愛處風頭的人!不打你才怪。”陳嶧城總結道。
“所以……是因為會擊中命門才不能說嗎?”薛嵩似乎有點明白了。
陳嶧城對同伴的愚鈍有點無語。情商不夠高的人,幹嗎去沒事找事?
“對啊,你怎麼想到去說她呢?她愛挑什麼本子就挑什麼本子,愛演什麼就演什麼唄。反正無論怎樣你都是王子——”紀律委員故意把“王子”的尾音拖得老長,語氣中帶點揶揄。
“戚可馨跟我說,女生們意見很大。排練時也沒有一個人支持她,大家都懶懶散散的。我也是為了她好,反映點群眾意見給她,哪知道她反應這麼大!”
陳嶧城從薛嵩長長的抱怨中挑出了重點:“戚可馨嗎?”
“嗯?嗯。是啊。”
“她不是阮萌的閨密嗎?天天形影不離的。她幹嗎不直接跟阮萌說,跑來跟你說?”
薛嵩微怔,過了半晌也沒想出合理的解釋。
“也對,為什麼跟我說?”
[八]
晚自習結束后回了寢室,阮萌開了枱燈繼續改劇本。雖然薛嵩說話難聽,可也有點道理。這劇本比重的確不太合理,得給大家都多加點戲份。
“你還不洗漱?”戚可馨催着。
“等熄燈再洗漱也來得及,我動作快。熄燈后就不好改劇本了。這麼多人的台詞都需要現編,挺麻煩的,晚一天寫好,排練的時間就少一天。”
“那你加油哦。”戚可馨客套地囑咐一句,就轉出門左拐進了同班的另一個寢室。
那寢室漂亮女生分佈比較多,有三個演員都在。
見戚可馨來了,急迫地打探到:“怎麼樣?阮萌同意換劇本了嗎?”
戚可馨面露難色:“她還是堅持要拍《海的女兒》。我和薛嵩都勸過她,她就是固執己見。”
“啊——?怎麼這樣!”幾個女生都挺不滿。
有個不死心的,把希望寄托在強硬派班長身上:“薛嵩跟她說,也不行嗎?”
“下午回教室的時候,她還拿劇本打薛嵩的頭呢。你們沒看見么?”
“啊!我看見了!我還以為是意外呢!沒想到她故意的啊?真下得去手,連薛嵩都打。薛嵩脾氣還真好。”
“其實吧,阮萌和薛嵩挺要好的,平時就經常大大咧咧地打情罵俏。這倒無所謂了。”
話題在不經意間折了個彎。
不僅那三個爭不到戲份的演員滿腹牢騷,連剩下的幾個女生也對阮萌同仇敵愾起來。要知道,薛嵩可是大眾情人。
“唉,男生就是容易被蒙蔽雙眼,薛嵩沒覺得阮萌又蠢又賤沒教養嗎?薛嵩怎麼會喜歡她啊!”
戚可馨露出一派天真的神情:“因為阮萌和男生相處比較放得開吧。”
以那幾個女生的智商,完全沒聽出戚可馨在明褒暗貶。
“說白了不就是騷嘛!”
“我看薛嵩才不會喜歡她,是她倒貼吧。”
“她這麼堅持要選《海的女兒》,不就是想藉機跟薛嵩演對手戲嗎?自己是文體委員,自己選自己當主角,哪有這樣的事!她會演什麼啊?”
“就是!堅持演這個還不是因為主角戲多話少么?別的本子就算當了主角,她那麼蠢也背不出台詞吧。”
“……”
這把怒火引得足夠成功,戚可馨滿意而歸。七嘴八舌了好半天,她回到自己寢室時已經熄燈了,阮萌匆匆洗漱后又爬上床打着手電繼續改劇本。
戚可馨看着那從被子裏透出的橘色光點,不禁冷笑。真是蠢得夠可以的。拿出與全世界為敵的態度來堅持這個劇本,甚至不惜和薛嵩較勁,是為了什麼?一點都不識時務。
正因為有這種不識時務的閨密,才有自己上位的機會。否則,女生們各懷鬼胎,無論誰當主角都難以服眾。唯有讓第一任主角怨聲載道,臨危受命的第二任主角才能不成為眾矢之的。
與此同時,在另一寢室,直到被宿管老師敲門警告,也沒能平靜下來。
喜歡着薛嵩又當不上主角的女生們對阮萌的仇恨簡直能用不共戴天來形容了。
阮萌正在給你們加戲份,她笨得光做不說,戚可馨又怎麼能讓你們知道呢?
[九]
阮萌以前從沒有產生過把戚可馨當競爭對手的念頭。在她眼裏,戚可馨可謂是閨密的典範,文靜大方,天真開朗,沒什麼心機,成績也不錯,是同學敬服的班委,也深受老師喜歡。戚可馨樣貌雖然僅僅稱得上清秀勻稱,但不可否認,班級舞台劇的主角並不完全取決於長相,更取決於人氣。
阮萌不是沒想過把主角讓給戚可馨,畢竟讓給自己的朋友總比讓給其他人強。可薛嵩這麼看扁自己,阮萌非得爭一口氣,至少得把劇本改好,讓所有人沒有怨言,就算要換角,也不能把爛攤子一股腦扔給戚可馨。
出乎阮萌意料的是,改劇本這件事,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晚上在被窩裏打手電寫到兩點半,終於熬不住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才發現半邊被子沒蓋嚴實,全身酸疼,看來是感冒了。
課上到上午第三節,已經出現了卡他癥狀,沒完沒了地打噴嚏,頭也昏昏沉沉,第四節課本是自修,按計劃應該能寫完,可體力不支睡了一整節課,得不償失。
中午吃過飯剛想硬撐着繼續動筆,同班同學又跑來打斷:“數學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
奇怪了。最近作業都老老實實地寫了交了,數學老師又有何貴幹?
阮萌拖着不爽利的腿去了辦公室,老師抽着煙,整個房間煙霧繚繞像盤絲洞。見女生戰戰兢兢地出現在門口,他揚手招她過來:“阮萌你是不是在班上人緣不太好啊?”
“誒?”怎麼會是這個話題?女生被驚出一個噴嚏。
老師以為她是被煙嗆着,把手裏剩下的小半支煙滅了,從桌上翻出一張紙條拍在她面前:“你看,這是夾在作業本里交上來的,打你小報告。”
紙條上就寫了一句話:阮萌每天的數學作業都是抄陳嶧城的。
沒有署名。
字挺清秀,看着出自哪個女生。
“夾在誰作業本里?”
“薛嵩的。可這明顯不是他寫的。估計交作業時趁人不注意隨便塞的吧。真討厭這種小偷小摸的人了,太拙劣!小時候就開始干陰損事耍陰謀詭計,長大了也成不了什麼氣候,整天靠給領導打小報告混飯吃。”
阮萌沒想到數學老師會站在自己這邊,剛想感激涕零。老師又話鋒一轉:“不過你也真是的,”翻出她自己的練習卷攤開,“你看看你,抄作業都能抄錯位,這裏漏抄一題,從此以後填空題答案驢頭不對馬嘴,沒一格對的。你也太粗心了!抄作業也能出這種紕漏,你這還需要別人告狀嗎?你這不是自取滅亡嗎?你可長點心吧。”
阮萌一看,答案還真的全部錯行了,不禁吐了吐舌頭。
“我說,你也別抄作業了,不會做的,你讓陳嶧城教你,或者你直接來問我也行。你每天這麼敷衍一下,又浪費時間,又沒意義。以後作業自己做啊!下次考試別墊底了。你個女孩子,我都不好意思再當著全班面說你。”
阮萌臉紅到耳根,點了點頭夾着卷子回了班級。
眼下比抄作業被抓包更令人在意的是,那小報告紙條會是誰寫的?王瓊?還是別的對舞台劇不滿的女生?把紙條夾在薛嵩本子裏究竟是隨機而為還是故意的呢?
阮萌吸了吸鼻子,陷入了毫無章法的推理揣測。
[十]
由於身體的緣故,比原定計劃推遲了一天,劇本終於完工。阮萌沒顧得上向生活委員申請班費,直接自討腰包去打印店打了十幾份。興沖沖地通知了所有人晚自習在音樂教室排練,可是,按預定時間集合的只有薛嵩和戚可馨。
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阮萌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向門口張望:“怎麼會還沒來呢?我明明每個人當面通知的。要不我去看看吧,你們在這等一下。”
女生急匆匆地跑回教室,無論叫誰,對方都是一副懶洋洋愛理不理的神情,嘴上敷衍着“哦,等會兒來”,身體卻沒有絲毫移動的跡象。最後,阮萌連一個“演員”也沒能拖下樓。
過了半小時,戚可馨看了看錶,回頭對薛嵩說:“我們也先回去吧。不知道阮萌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呢。看來今天是排練不了了。”
大家都還沒有看過新劇本,為什麼連排練都不願出席?
阮萌又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她怎麼會知道,自己埋頭趕劇本的這兩天,戚可馨也沒閑着,“工作”可沒少做。
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了打擊,阮萌身體忽然垮了下來,當天晚上就開始發低燒,第二天早晨起床,嗓子徹底啞了。
阮萌坐在床上發獃半晌,排這劇還真被薛嵩言中——不吉利。果然腿還沒完全康復,聲音也沒了。
嗓子啞了便沒辦法參與排練,什麼時候能痊癒也未可知。阮萌不僅不得不更換主角,而且連組織大權也讓給戚可馨代為行使。讓她有點意外的是,閨密竟無視這些天來自己的勞動成果,第一時間把劇本更換了。
由於其他班級幾乎都已經上交了劇本,可挑選的餘地不多,第二天眼保健操時間,戚可馨將幾個擔任主要角色的女生召集到門外走廊商議,很快定下了改排《睡美人》的計劃。雖然有些人需要飾演反派,但戲份都不會太少。隨着上課鈴聲的響起,每個走進教室的女生臉上都洋溢着興奮,經過阮萌座位時,她們沒有側目,似乎已把她遺忘。
阮萌蔫蔫地趴在課桌上,心裏半是失落,半是對閨密的埋怨。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退讓妥協,一場無關緊要的娛樂活動,只要參與者都開心盡興就好了,為了什麼要去與這麼多人為敵?誰會這麼傻?
一起吃午飯時,戚可馨才表現出一點忐忑,小心翼翼地問阮萌:“你不會怪我吧?”
女生髮不出聲音,搖了搖頭。
[十一]
從這天開始,阮萌算是徹底被踢出了局。每個課間、晚自習,一大群人風風火火地進出教室,不是對台詞,就是聯繫服裝佈景,空氣中整日洋溢着節慶氣息。這熱鬧全是與阮萌無關的。
戚可馨作為組織者和主演忙得焦頭爛額,自然也沒有時間再和阮萌同進同出共敘閨密友誼。一連好幾天,阮萌都是拖着不利索的腿,獨自去食堂吃飯,獨自在課間去廁所,獨自去小賣部買零食,聲音沙啞,形單影隻。
到了平安夜當天,她嗓子倒是快好了,不過說話還帶點鼻音。為了空出演出場地,教室中撤走了大半桌子,阮萌的也在其中。她不得不整理好抽屜里的東西帶一部分回寢室去,其間理出一大沓整齊的A4紙,她手上的動作也因此停滯了一下。
是自己花錢打印的《海的女兒》劇本,甚至沒被第二個人看過就閑置起來,堆在抽屜里再不見天日。真讓人覺得委屈。
阮萌坐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仍覺得比她們後來七拼八湊弄出的《睡美人》要好得多,配角們戲份已不少,人物性格也很豐富。
這可不是我的損失。
心裏這麼想着,阮萌也只能無奈地收起這摞廢紙,回頭看了看教室最後的垃圾桶。
被搬走桌子的同學每人都整理出一大堆廢品,小小的垃圾桶早已不堪重負,更多的人只是象徵性地把東西扔在垃圾桶周圍等值日生來收拾,於是垃圾桶的周圍被臨時拓展出一大片“垃圾中轉站”。
阮萌走過去,把劇本們齊齊地碼在了垃圾堆的外沿。
[十二]
演出不能說不成功,不過是沒有驚艷之處。
四班不算是班費最多的,不像一班那樣能夠租來華麗的服飾,美女也不多,不像九班那樣整台劇光看人都養眼。這些童話故事人人都已爛熟於心,劇情上更不可能有什麼閃光點。總而言之,來看四班演出的學生並不多,其中絕大多數還是為了看看薛嵩。
阮萌和那些圍觀的學生們一同站在黑暗裏,看着薛嵩最後的出場。周圍的學生們開始起鬨。
有什麼可起鬨的?
這個故事裏的王子,究竟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花瓶一樣的角色,顯得薛嵩也像個沒腦子的傻瓜。
他可不就是沒腦子的傻瓜么?
阮萌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滿腔怒火,看不下去,就算是借位也看不下去,從教室後門轉彎出去,身後又是一陣更響的喧囂。
女生去其他班看了看演出,意興闌珊地回到教室時,只有薛嵩一個人在教室里。男生見了她微怔,然後問道:“你還要拿東西么?我準備鎖門了。”
考慮到全校文藝演出就要開始,教學區人去樓空,怕被人鑽了空子偷東西,薛嵩覺得還是把門鎖了更為穩妥。
阮萌原本不是來拿什麼的,只是沒有同伴、漫無目的地逛了回來,但眼下不拿點什麼彷彿會有些尷尬。她心裏氣還沒消,沒有回答薛嵩,逕自從他身邊穿過去,從自己儲物箱中隨手拿了兩本英語書。整個過程男生的目光都跟着自己,阮萌知道,可是她看也不想看薛嵩一眼,雖然她說不清自己在生什麼氣,薛嵩今天沒招惹她,她也沒必要遷怒於薛嵩,但一想到對方像個傻瓜一樣地表演、被一群女生起着哄,她就氣不打一處出。
已經走到了門口,阮萌還是沒忍住,轉過頭:“我承認,我這個人表現欲是有點強,可我想排《海的女兒》並不是這個原因。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喜歡《睡美人》這麼膚淺的故事,只要出身高貴、闖禍也沒關係、哪怕是躺着也能得到幸福,什麼也不用付出、王子自然會披荊斬棘破光而來。呵!世界上哪有這種道理?”
被阮萌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有點……薛嵩先前沒深思過,眼下也覺得心虛。原本沒表情的人笑着,笑得不太自然:“可……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童話么?”
因為是童話,所以不必較真。
花瓶就花瓶,瑪麗蘇就瑪麗蘇,隨便熱鬧那麼一下,什麼都不必較真。那麼之前自以為是地亂扣“愛表現”“無視班級榮譽”的大帽子又是什麼立場?
阮萌第一次對薛嵩露出輕蔑的表情,冷笑了一聲:“原來你也就這種程度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