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投羅網
細微的動靜響起,一個快到幾乎能看見殘影的身影掠過,野草樹葉被勁風吹的歪倒,而後又恢復如常。
似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微潤的泥土中,好在夜色之下不顯艷色。
仇雁歸身後不遠處跟着緊追不捨的幾人,皆是一襲灰衣,手中執劍。
“長老,前面是……我們還追嗎?”其中一人猶豫的停下,語氣有些發緊。
那名被喚作長老的人面沉如水,望着遠處那座孤山,與其說是孤山,不如說是落於世俗之外的一處城池。
城池之外的連綿山路上燈火通明,依稀可見輝煌神秘的氣息,此乃“苗疆客”的故居。
——“吞雲閣”。
陰物匯聚之地,遍佈蛇蠍蠱蟲。
長老咬了咬牙,收起了劍,“……我們走,這仇賊落在吞雲閣地界,必定不能善終!”
“是!”那幾人跟在長老身後,飛身掠起,不過幾個呼吸間就消失在月色之中。
深林中隱匿的人沒再聽見動靜,鬆了口氣,呼吸沉重的癱軟下去,月色下勉強能看清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遍佈着血液,正一滴滴的落在他的身側。
他臉上帶着面具,一動不動的望着一個方向,遠處的燈火是他眼中唯一的亮點,仇雁歸近乎痴迷的望着,猶如折翼的飛蛾。
他頂着一身重傷,忽而輕輕笑了笑,牽扯到體內的傷,又偏頭嘔出大口鮮血。
仇雁歸無力的仰起頭,笑容變得自嘲起來。
“血閣”出來的頂尖刺客,竟被宗門的弟子傷及如此,簡直笑話。
但倒也怨不得別人。
這一切都是仇雁歸自找的,若非他自投羅網,這些人怕是連他的衣角都摸不着,如今江湖中的刺客排名上,仇雁歸穩居第一,尋常人根本無法傷他分毫。
是他自己甘願“失手”,被仇家傷及命脈,又是他甘願“替閣主賣命”,去各個宗門攪局。
然後如願以償的身負重傷,半死不活的癱在這片荒涼無人的林間。
可他費盡心思,不過是想着,死也要死在有他的地方罷了……
這些年,他是真的太累了。
眼前模糊起來,痛楚都變得麻木,仇雁歸死死攥住自己的佩劍,心想。
我要是臨死前還能見他一面該多好。
眼眶一點點泛紅,仇雁歸垂眼看那柄劍,這是主子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也是他親手用這劍,斬斷了和主子所有的聯繫。
忽然間。
山間攏起了大霧,樹影詭譎的靜止,風哀嚎而凄厲,仇雁歸猛的抬眼,手指握緊了劍柄。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整個人都愣在原地,山霧間緩步走來一人,一襲長衫如白紙潑墨,邪肆不羈的縱橫着,銀飾錯落的掛着,袖尾處一點描紅,亦正亦邪。
仇雁歸看不清他的臉,卻在昏暗裏清晰的描摹出對方的容顏,長睫垂下,艷麗無雙,是這世間最明艷的春色,亦是最毒的蛇蠍。
妖異的調調傳來,慵懶又浪蕩。
“喲,真是好久不見。”
“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我可是會心疼的呢……”
聲音一點點清晰,野草被他踩在腳下,窸窸窣窣的正是朝自己的方向而來,仇雁歸原本仰着的頭猛的低下,重傷的身軀不可抑制的顫抖。
……是他。
真的是他。
仇雁歸的瞳孔亂顫,握住劍的手驟然鬆了力道,放鬆的癱軟在身後的樹上。
左輕越打量着他狼狽的樣子,眼睛裏閃過異樣的情緒,又突然勾起一抹極其惡劣的笑容,紆尊降貴的蹲下,抬手一揮用內力震碎仇雁歸臉上的面具。
然後用力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怎麼不說話?”
左輕越的手輕輕摩挲着,語氣低柔的像是情人間的呢喃,“雁歸……”
仇雁歸心跳幾乎要響徹整個林間,壓抑着的眼神差點就要泄露出一絲愛慕痴迷,可下一刻,他如墜深淵。
左輕越湊近了些,似乎在欣賞他狼狽的樣子,又突然冷下眉眼,一字一頓道,“誰給你的膽子,出現在我面前。”
仇雁歸眼中的熱意滾燙,而後迅速冷卻,幾乎用光了所有力氣,才偏過頭從唇齒間擠出一句屈辱的,“……別碰我。”
他現在太髒了,一身的狼狽。
左輕越的眼眸瞬間暗沉下去,唇角的笑容消失了,毫無預兆的伸手扼住仇雁歸的脖子,將他死死按在後面的樹榦上。
“呃……咳……”仇雁歸下意識用沾滿鮮血的手扒住左輕越的手,在他一塵不染的指節上留下不一樣的溫度。
左輕越幾乎沒有表情的盯着他痛苦的臉,眼睛裏滿是戾氣,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釘在樹上,手上越來越用力,仇雁歸掙扎的動作也漸漸弱了下去。
耳邊傳來陣陣嗡鳴,眼前也模糊起來,仇雁歸知道,他要死了。
能死在左輕越手裏,他甘之如飴。
仇雁歸藉著失神,留戀似的在左輕越的手上輕撫了一下,還是與當年一般的冷,他怎麼捂也捂不暖。
他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化作滾燙的液體,滴落下來,似是對這世間最後的留戀。
意識淪陷在深秋的初遇里。
那液體混雜着血色滴落在左輕越的手上,他像是被燙到似的猛的鬆手起身,面色陰沉的甩了甩袖袍,呼吸沉重起來。
失去支撐的仇雁歸倒在地上,像是……沒有了呼吸。
意識到這一點,左輕越瞳孔驟縮,又迅速蹲下身去探對方的脈搏,氣息很微弱,內臟俱損,傷勢很重。
如果再不療傷的話,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左輕越的臉陷入黑暗中,令人瞧不清情緒,半晌才吹了聲口哨,幾個黑影瞬間落地。
“少主。”蒙面人單膝跪下,恭敬道。
左輕越神色不明,嗓音也有些陰森詭異,“把人抬回去。”
“隨便用點葯,鎖到獄宮裏。”
獄宮乃吞雲閣五大煉獄之首,關押着的皆是世仇或是叛閣之人,幾乎是人間煉獄。
但這獄宮早在三年前就被封禁了,那年少主重傷歸來,癲狂之下血洗了獄宮,性子也不像之前那般慵懶悠閑,脾氣愈發喜怒無常。
雖說之前的手段也殘忍。
但不至於暴戾。
也正因他近年手段愈發可怕,如今鮮少有人敢在明面上挑釁吞雲閣。
蒙面人不敢多言,只是低頭,“是。”
然後抬起昏迷不醒的仇雁歸,朝遠處的燈火而去,深林中幽靜,獨留左輕越一人,露出些許複雜煩躁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