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芹溪公子傳奇（下）

第19章芹溪公子傳奇（下）

芹溪公子本以為此書有望刊印是百利無一害的好事。一則靈石傳奇流傳人間，方不負經年累月案牘勞苦。二則如今入不敷出，刊印收益可“以書養書”、補貼家用。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與京城四大書商進入談判的實質階段后，芹溪公子才發現事情遠沒那麼簡單。不惜豪賭此書大賣的書商卻另有條件。

京城大書商均豢養刊印謀士，以考量朝廷的法度。據謀士評估，此書宣揚老莊逍遙思想，而貶低孔孟禮教規制。重兒女情長之事，輕宗法道德約束。如直接出版此書，必然朝廷不悅，須大幅增刪後方可刊印。

所增者，須在後四十回大幅增加符合禮教規制的內容，以敷衍朝廷。譬如可以讓書中離經叛道之性情兒女幡然悔悟，投身科舉。讓沉湎情愛貪歡之浪蕩公子重歸禮教，與大家閨秀百年好合。

所刪者，須刪除前80回中有傷風化，有違人倫之章節。書中公然指摘官宦人家“爬灰，養小叔子，父子同事一女“。誨淫誨盜，傷天下士人臉面，更是傷了朝廷臉面。

聽聞此番建議，芹溪公子如數九寒天飲冰水，點點滴在心頭。這靈石所述之人間悲歡，乃是痴情兒女之真性情，中山狼子之真嘴臉！可謂字字珠璣，筆筆血淚。增一字累贅，刪一字如割肉剜心之痛！

芹溪公子斷然拒了各色人等的苦勸。從此閉門謝客，筆耕不輟，再也不問世事，家道隨之每況愈下。斷了刊印版稅的財源，芹溪公子只得將書稿借閱民間手抄，換取些零散小錢。

杯水車薪的收入難擋家徒四壁，入不敷出的結局。芹溪公子已落魄的如行乞之人，仍不為五斗米折腰。揚言欲刊印此書，版權收益可商量，卻不允增刪半字！

芹溪公子的修書生涯也不是半點樂趣無有。由於時常有人慾借最新手稿謄抄閱讀。芹溪公子便立下一規矩。凡借抄書稿者，須備烤鴨半隻，燒酒一壺。

這芹溪公子家族舊時發跡於古都金陵，家道中落才重回京城祖宅。金陵人好食鴨的傳統源自於朱元璋。太祖定都金陵之時，因皇上好這一口，這御廚絞盡心思研製各色鴨饌佳肴。金陵本地湖鴨肉質肥美，尤以“紅白兩味”見長。

白者，以桂花鹽水為白滷汁，鹵好鴨身後冷盤切塊。皮肉爽滑、滋味鮮美、味透骨髓，佐餐下酒兩相宜。

紅者，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燜爐烤鴨。舊居金陵富貴之家時，這金陵烤鴨乃芹溪公子大愛。大明朝朱元璋的之子燕王朱棣篡位，遷都BJ后，這金陵烤鴨就流傳至京城。

如今到了乾隆朝，BJ烤鴨的技藝早已有所改良。首先這原料從金陵湖鴨變成了玉泉山飼養的填鴨，鴨油更加肥膩。炭火悶爐烤制變成了明火炙烤，鴨身更加棗紅脆甜。

芹溪公子卻獨好金陵烤鴨的紅鹵滋味。京城求稿之人均知芹溪公子這一嗜好，每逢於酒肆預定烤鴨，均囑咐店家遵循金陵古法。須以炭火悶爐烤制，不得用明火。入爐前鴨腔灌滿熱水，全鴨在悶爐中形成外烤內煮之勢。

鴨身熟透之際，不僅外皮金紅，色澤均勻，鴨腔內的熱水早已化為鮮美無比的鮮湯。烤鴨出爐后不得耽誤片刻，立即放出鴨腔里這股滾燙的鮮湯。趁熱將糖色、酒釀蜜鹵、米醋、細鹽調製於鮮湯之中，便是芹溪公子大愛的紅鹵。

店家將烤鴨斬塊，一兜紅鹵子均勻淋於其上。配上一壺南路燒酒，便能使芹溪公子暫且回到逍遙的富貴年月，忘卻眼下的愁苦。酒足肉飽之際，奮筆疾書。不甚快哉！

一日，舊友登門求稿。見芹溪公子品完烤鴨，喝痛快了燒酒，正志得意滿。遂大膽苦言相勸其再度考慮靈石奇書刊印之事。

來者言，京城之內有一程姓書商，人脈廣大，手眼通天。保證儘可能成全靈石奇書的精華。書名改頭換面，內容稍加改動即可出版。只求先生速速完稿。

芹溪公子剛要動怒，來者言明情理。首先，程姓書商久仰芹溪公子學識人品，定會竭力保全奇書。其次，靈活處置不傷奇書根本，又能流傳後世。此乃萬全之策！

倘若後人真的認為後四十回章節辱沒了奇書，大可由後世之人重新續作。至少比奇書石沉大海，明珠蒙塵強上一百倍！

當夜，芹溪公子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半年後，名為《石頭記》的120回成書底稿放在了京城書商程偉元的案頭。

送稿之人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芹溪公子真名曹雪芹，在成書後已經撒手人寰。

臨走前，刻意叮囑程先生務必確保《石頭記》原本刊印。芹溪公子生前已遵循建議，將后40回增加了不少遵循禮教的內容。比如黛玉勸學，寶玉迎娶寶釵等。

前八十回中賈珍動淫念逼死兒媳秦可卿的情節改成了秦可卿無故自盡，並取消“淫喪天香樓”這一章回。以上均為芹溪公子親手修改。除此之外再不可改動一字。萬求程先生成全!

程偉元廢寢忘食地日夜苦讀，驚喜不已。同時痛心於后四十回章節確實遜色不少。芹溪公子迫於壓力而委曲求全，原作氣韻盡失。嘆息之餘，陷入深深自責之中。

當日午夜，芹溪公子託夢程偉元，所言大致如下。自聽取程先生規勸，大幅增刪《石頭記》之日起，靈石不再入夢。夜夜夢中於青埂峰下呼號而不復見。憐其悲苦，清溪邊一株仙草告知隱情。

原來靈石聞《石頭記》蒙污，默然無語，拂袖而去。問其去向，僅留七絕一首：

頑石逐流染芹溪，

緣聚夢散兩依依。

鹿殞凡塵芳草燼，

三生石上銘歸期。

夢醒時分，程偉元血淚滿面，仰天長呼：

“明珠蒙塵吾之過也！萬不可由曹雪芹背負這千古罵名！”

次日，程偉元攜文人高鶚歷經嚴格的整理，編纂后正式刊印《紅樓夢程高本》。除修正極少數謬誤外，原稿一字未改！

自此，與《紅樓夢程高本》有關的流言四起，妄自揣測者世代不絕。世人大罵程高二賊藏匿雪芹真稿，后40回故事實為高鶚編寫，奸商程偉元則將原稿付之一炬。

更有甚者言之鑿鑿，說前80迴文本也已經被改的面目全非。痛罵程高者以當世“脂硯齋”為首，後世民國學者胡適為最！

面對世人的蜚短流長，二人緘默不語。世人均以為程高二人默認了罪行。程偉元臨終前曾對後人說：

“污了程高二人之清名，可成全世人對雪芹先生的肯定。更為世人留下了對《石頭記》的美好想像。吾二人此生無憾……”

來人說到此處，起身對張銘，曹雪芹深施一禮：

“此事如今三百年之久，三百年前蒙雪芹先生託夢點化，晚輩程偉元化為書仙。三百年來在幽冥地府一直無顏與先生相認。生怕先生誤解，以為晚輩與高鶚默認自己是后四十回作者是想貪天功為己功。”

如今，晚生即將擺渡彼岸，再不道出實情，深恐今後無緣再講，留下萬世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