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七章

遺書不長，經鑒定是王海的筆跡，字跡清秀端正，只有中間和最後有幾行略顯潦草。

一封王海寫給妻子朱敏的遺書。

「老婆：

敏，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已經選擇了離開。對你，對女兒，我的內心充滿了太多的愧疚，有一萬句對不起也無法補償不了我對你們的愧疚。我太懦弱了，太膽小了，過去，我以為自己可以承擔一切，可以完成所有期望，但事實證明，我錯了，我越來越發現自己能力的有限。我不能叫你滿意，以後再也無法給你好的生活，給女兒好的生活，我不是一個好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的父親。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選擇逃避，是我的無能，是我的懦弱。請不要原諒我，我不值得你們原諒。

爆炸發生后，我想過很多辦法，也找過很多人，完全沒有用。現在上面問責程序已經啟動，整個工廠是保不住了，我也賠償不了那麼多的人。可我不想後半生在監獄裏生活，後半生在黑暗中生活。這些年，我為了這個工廠付出了太多，也傷害了不少人，出賣了不少人，想不到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得到，也許這就是命吧。

最近一段時間，特別是這半個星期，我一直不敢見你和女兒，也不敢接你們的電話，更不敢聽任何你談及你們的事情。因為我對不起你們，我已經踏入了這無底的深淵，我要為過去所做的事情買單，誰也拯救不了我。只有離開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選擇，也是我最好的下場。

敏，我已經想好了，已經打算好了，請你忘記曾經有這樣一個丈夫，請告訴女兒讓她忘記曾有這樣一個父親。

敏，我離開后，政府不會拿你怎麼樣，他們也不敢，請你好好生活。

敏，再見了，替我向女兒說聲再見。

大海留」讀完遺書，整個警隊的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案子總算告一段落，只有葛小眉拿着遺書許久沒有放下。

“霉霉，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這封遺書完全沒有問題啊。這個死者王海也真是太多愁善感了，滿篇的廢話，讓我來說，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全了——「再見，我走了，我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我對不起你和女兒。」”麗麗靠在葛小眉的肩膀旁，清了清嗓子。

葛小眉的目光仍然落在遺書上，遺書沒有問題，字裏行間散發著一個男人的自責。但似乎又有哪裏不恰當，她想到了，可話卡在喉嚨里，一時還說不出口。

可無論如何，她知道有了這份遺書，加上桌子上出現的藥瓶和現場的痕迹，初步可以判斷王海死於服毒自殺。畢竟最近幾年國內嚴打這種出了人命的安全事故，作為一家工廠的負責人難免不了會被送進監獄。一個成功人士突然從風光的高位成了階下囚，的確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壓力和後果。

“難道霉霉認為案子還存在他殺的可能性？可遺書不會有假，莫非遺書是兇手逼迫死者寫下的？”何麗麗拖着下巴，擺出一副懷疑的態度。

“我可沒有這樣說，遺書的確是死者為了自殺而親手準備的。”

“可當中也有不少字跡潦草的地方，作為人生的最後一份親筆稿，未免留下不少遺憾吧。”

“正是因為其中有幾行潦草的地方，才證明了這份遺書的真假。”

“怎麼說？”

“首先，死者王海雖然現在是公司老闆，但畢竟只有小學文化。整份遺書內容簡單，語句上還是挺符合死者的文化水平。遺書開始時字跡工整，可見死者在心裏其實準備這些話很長時間了。但中間字跡潦草，那是死者控制不住自身感情的表現。你也說了，死者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或者說，死者書寫這份遺書的過程中，情緒起起伏伏，到了最後幾乎陷入了崩潰，所以最後又出現了潦草的字跡。如果是有人在旁威脅，字跡一定出奇地統一。再者，正如你說的滿篇的廢話，遺書的內容簡單但語句冗長，很多長句子，都沒有斷句，這是因為死者邊思考邊書寫造成的。死者用了大量的簡單句子，排比似的連成了長句，再一次印證了他的文化水平。倘若有人逼迫死者，一定會要求遺書內容簡單直接，不會出現如此多的長句子和重複的語言，所以遺書一定是死者以個人情感的角度書寫出的。最後，遺書中沒有具體談到任何事情，只是多次表達了死者對於妻子和女兒的虧欠，這也是死者情真意切的表現，最真實的表現。”

“霉霉，你這麼一說的確蠻有幾分道理。不過，霉霉又在懷疑什麼呢？讓我以為你又找到什麼轉折點了呢。”

“我在想兩個問題，第一，遺書為什麼會放在死者辦公桌的抽屜里？說起來，這份遺書是給死者妻子的，放在辦公室里未免不太恰當。第二，死者最後為什麼要在吃飯的同時服毒自殺。如果說要做一個飽死鬼的話，以死者的身份，一頓麻辣魚未免太過於單調了。”

“第一個問題，也許是出自個人習慣吧。第二個問題，我感覺麻辣魚就不錯了。中午警局的食堂從來沒有出現過麻辣魚這麼豐盛的菜肴。”

“麻辣魚也算豐盛，好吧，我收回我的疑問。”

“好啦，案子到現在各個線索和證據還算完全，我們回去在調查下死者的家庭，相信這個案子很快就可以結案了。”

——相信……結案。

葛小眉聽到這句話，隱隱感覺麗麗又立下了一面flag。但無論怎樣，因為遺書的意外出現，案情前因後果清晰了不少，警隊提前草草收了隊。

走出工廠的時候，葛小眉感到了一絲涼爽。

起風了，風吹起了她的發梢。

她抬起頭。墨色的濃雲擠壓着天空，早已掩去了剛剛的滿天的猩紅，沉沉的彷彿要墜下來，壓抑得彷彿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黑漆漆的高空中，閃電如同亂舞的銀蛇穿梭在雲床間。風凌厲地刮著，清掃着空氣，清掃着地面，呼嘯而過。

啪——

一滴水珠落在她的頭頂，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