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京師保衛戰（十九）
然而瀅月的害怕卻與賀大夫頗為不同，因為這張面孔讓她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山谷眾同門的死。
她當然永遠不會忘記一十七條血債，所以把每個人的死狀都牢牢記在了心裏。
其中最可疑的便要數小師弟田幼龍。
田幼龍的臉被劃得血肉模糊，可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面龐邊緣有幾小段傷疤銳利而整齊，就像是有人割去臉皮，然後故意毀屍滅跡一般。
當時這個念頭從瀅月腦海一閃而過，不過它太過離奇，並未引發思索。可如今相似的一幕在眼前重現，她便將往日種種全串聯起來。
田師弟平時話不多，為人也靦腆。各方面能力在都不算出眾，整個人毫不起眼。宴會上如果少了他，大家往往很久才會發覺。
可細細回想，瀅月卻發現無論什麼考試，抑或競賽，田幼龍在二十六人中不是排名十三便是十四，從不靠前或落後。
在一人群中，能拿到第一的往往是人才。可若想拿第幾就拿第幾的，無疑是天才。
瀅月又想到當日的死屍肌肉結實，手腳粗糲，小腿上一根毛都沒有，顯然是個長期做農活兒的人。
田幼龍從不學圃，因此屍體很可能不是他。
然而當時幾人義憤填膺，把所有矛頭都歸到師羽身上，居然連如此明顯的線索也都視而不見。
現在看來，無論兇手是另有其人，或乾脆就是小師弟田幼龍，他都不可能是師羽。在這件事上，大師兄是替人背了黑鍋。
而墨麟明明白白的說過，一定要殺師羽報仇……
瀅月驚呼：“不好！”轉頭對賀大夫道：“我……我要回去！”
賀大夫一愣，隨即搖搖頭：“小姑娘，按理說你救了這麼多人，已經盡了醫者本分，應當回城避難才是。可現在軍法嚴禁活人入城，咱們還是等等吧……”
瀅月急得直搖頭：“我不是怕死，回去是為救人！”
賀大夫雖與瀅月相處時間不長，但知道她心地純良，根本不會編謊話騙人。況且如果她真是貪生怕死之輩，為何還要自告奮勇來救治榮軍？
賀大夫捋着鬍鬚道：“好，你別急。讓老夫想想辦法……”說罷背手踱了幾圈，忽道：“有了！”
他出得帳篷，片刻后拿來個碩大的竹簍道：“跟我來。”
兩人又將診治之事略作安排，然後一同走出營門。來到一處偏僻的角落後，賀大夫低聲道：“鑽到框裏。”
瀅月不解，半信半疑的瞧了瞧竹筐，賀大夫道：“這竹筐是運送藥材的。營中缺少什麼，我便讓下人去自家藥鋪抓些，放在裏面送回來。你別聲張。一會兒就坐在裏頭，自會有人把你吊進城去。”
瀅月想了想，忽然搖頭：“我不幹。”
賀大夫愣了：“為什麼？”
瀅月道：“送人進城是死罪，我萬一被抓住了還會連累你，這樣不可以的。”
賀大夫笑道：“你小小年紀便知道為天下人出力，若天下人反而不肯幫你，豈不是冷了世道人心？”說罷打開竹筐的蓋子催促：“沒時間了，快進來吧。”
瀅月躊躇片刻，點頭道：“好吧。”於是邁步跨入。
她雖已二十有餘，可身材嬌小，體態輕盈。年邁的賀大夫背着也並不顯得吃力。
他走到城牆下，跟軍士們打了個招呼，然後衝上面喊道：“李三何在？抓十斤血竭，大小薊各二十斤，吊上去吧！”
城牆上早有僕人守在那裏，一聽得老爺吩咐立即拉動繩索，可是一上手，他心中不禁一動：“這筐怎麼比以往重得多？”低頭向下望去，只見火光中老爺面色凝重，似乎在朝他微微搖頭。
那僕人自打九歲便跟着賀大夫，立刻明白他心意。當即二話不說，故作輕鬆的把竹筐拉到城牆上。
他片刻不敢停留，打着哈欠背起竹筐，慢悠悠的走下懸梯，拐進街角。直到城頭的守軍看不見他了，才慌忙打開筐蓋。
他這一揭，不禁下了一跳，竟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坐在裏面。
瀅月起身施了個禮，道一聲“多謝”，轉頭便走掉了。
僕人驚疑不定，心中暗道：這話是怎麼說的？老爺線治病救人，難道還順帶找了個小妾不成？這事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主母？
且不說他如何胡思亂想，卻說瀅月走上十字街頭，心中可犯了難。
她雖欲對墨麟道明原委，可連他身在何方都不清楚。面對偌大的一座都城，竟不知該何去何從，忍不住柔腸百結，長吁短嘆。
而正在這時，街對面傳來一陣響動，瀅月怕錦衣衛巡街，趕忙鑽進一旁的巷子裏。
只見幾個人昂首闊步而來，身影在月光的照射下一清二楚。
為首者英姿蓋世，神威凜凜，彷彿自帶着無形光焰，讓人不敢逼視，正是師羽。他身後則跟着韓不疑、審千里、夏侯殷以及殺影。
瀅月不禁暗自吃驚，心道大師兄怎麼來了？可轉念一想旋即明白：漢蒙雙方交戰，無論誰成誰敗，師羽作為天下的角逐者都可坐收漁利，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順天府城牆雖高，城門雖然固，可世界上又有什麼防禦工事能攔得住師羽？所以他出現在此絲毫不足為奇。
瀅月心中對這位大師兄充滿恐懼，生怕被他抓去充當軍醫，於是心想：我還是遠遠避開吧！
可轉念又道：不對。他雖對墨師兄恨之入骨，卻彷彿有種特別的緣分，不論做什麼事往往能撞到一起。我何不跟在大師兄後面，若能就此找到墨師兄，便可當著他們的面解開誤會，豈不是一舉兩得？
想罷左右瞄了幾眼，跟在一行人身後。
卻說師羽前頭按劍而行，夏侯殷忽然緊趕幾步過來，低聲道：“似乎有人在盯梢，要不要做了他？”
師羽冷冷道：“老鼠而已，不值得動手。”
這時恰好有錦衣衛巡街，和他們撞個正着。見幾人模樣囂張已極，當即拔劍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可有朝廷的通行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