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京師保衛戰(八)
紫菱見觸動他傷心處,趕忙岔開話題:“那你一個人跑到荒郊野外去做什麼?”
阿蒙臉忽然一紅,道:“因為……因為我師兄……”
紫菱久在風月場中,對感情的事洞若觀火,吃驚道:“你喜歡你師兄,對嗎?”
這件事阿蒙平時想都不敢想,然而此刻面對一個陌生人,他卻可以無所顧忌的面對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從小到大,他遭受了無數謾罵與白眼,只有墨麟自始至終平等以待,不因他的特殊而有半點蔑視。阿蒙獲得了尊重,心自然會向他靠近。如果兩人都是男子,那便是兄弟之義;可阿蒙本心是女子,所以只能是愛上墨麟。
可阿蒙明知此事斷然不可能,所以把關係最好的瀅月視作替代者,極力想撮合他們結合。也許看着他們拜堂,阿蒙恍然也會有種人生圓滿之感。
這不得不說是種悲哀。
也正因如此,看到墨麟移情別戀,他才會如此憤怒。
阿蒙默然站立,心中交戰良久,終於鼓起勇氣道:“對,我就是喜歡他。”
這話情真意切,頓時勾起紫菱心頭無數過往,不由自主的輕輕哀嘆:“人啊……”隨即啟朱唇唱道:“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阿蒙聽着凄婉欲絕的歌聲,心如刀割,忽的說道:“我不走了,留下來跟你們一起築城。”
紫菱驚道:“為什麼?”
阿蒙道:“我師兄說現在天下最要緊的事便是保護京師,等做完這件大事,我便去將心意告訴他。人生匆匆幾十載,最好別留下遺憾。”說罷從袖中摸出一個碧玉罐,愛惜的撫摸良久后啪的摔在地上,裏面紅彤彤的丹藥滾了滿地……
卻說京城中萬眾一心準備迎敵,而另一方瓦剌軍卻一改破竹之勢,在紫荊關逡巡不前。
議事大帳中,激烈的辯論正在進行。
一方是以孛羅為代表的“速戰派”,而另一方是伯顏帖木兒代表的“緩兵派”。雙方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幾乎到了要動手的地步。
孛羅性子最為暴烈,臉漲得幾乎滴血,指着伯顏及他身後諸將罵道:“此時一鼓作氣殺到京城,天下大事定矣!你們猶猶豫豫,真扶不起的廢物、飯桶!”
伯顏帖木兒面色鐵青的道:“老四,你這叫什麼話?那順天府城池堅固,軍中又缺乏攻城器械,咱們拿什麼攻城?難道用蒙古健兒的屍體去堆嗎?”
孛羅反嗆“好笑,打仗哪兒有不死人的!”
伯顏帖木兒哼了一聲:“你這叫慷他人之慨。我問你:如果攻城的時讓你的妻妾、兒女站到第一排,你可樂意?”
孛羅勃然大怒:“你……”可隨即鎮定下來,冷笑道:“二哥,你隔三差五便往那小皇帝的營帳跑,所為何事呀?我還聽說他賜你四個兒子漢姓,還承諾回去后贈予高官厚祿。嘿嘿……你莫不是打算背叛蒙古人吧?”
伯顏帖木兒頓時臉色發白,刷的拔刀在手:“孛羅,你不許這樣侮辱我!按照蒙古人的規矩,咱們決鬥吧。”
孛羅也發了狠:“打就打,誰怕誰!”
眼看一場鬥毆在所難免,正座上的也先突然沉聲道:“你們鬧夠了沒有?”語調甚是嚴厲。
二人對這位大哥又敬又畏,聽他發話當即退到一旁:“臣不敢!”
也先站起身:“蒙古人最害怕的就是分裂。你們身為貴族不團結部眾也就罷了,居然帶頭兒內鬥,像什麼樣子!”
說罷閉起眼,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對另一人發問道:“白烏鴉,你的意思呢?”
狗奴原本坐在椅子上雙目微合,此時聳肩笑道:“快有快的好處,慢有慢的好處。只看太師你想要什麼了。”
也先一愣:“此話怎講?”
狗奴慢悠悠道:“急攻的勝算確實會大一些,然而傷亡必重。若是等山東、河南勤王的軍隊來了,咱們就不得不撤回草原。太師如果只打算搶些珍寶,得些財物,那大可如此。不過這大元的故都,閣下只能看一眼就走了。”
聽到“大元的故都”幾個字,也先心臟猛的一動,失聲道:“不行,第二條路呢?”
狗奴道:“第二條路就是糾合大軍,將瓦剌人、韃靼人聯合起來,和明朝打一場決戰。勝的君臨天下,敗者滾出北京。”
也先一想到祖先的榮光,不禁心潮澎湃,斬釘截鐵道:“好,我願意等!”
孛羅等人又要申辯,也先一揮手:“我意已決,不必再說了!”眾人只能忍氣吞聲,相顧無言。
卻說整個帳中,只有一個人並未參與爭論,他正是從朱高煦處歸降的巴圖魯。
巴圖魯與貴族們不同,那些人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心裏盤算的都是利益。而巴圖魯只想着做好自己的差事,因此冷靜得多,也客觀得多。
他瞧着眾人爭得面紅耳赤,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時間長了又覺得無聊,於是移開目光望向別處。驀的,卻忽然發現了一個格格不入的人。
那個人和他一樣也在觀察。
然而不同的是巴圖魯是以冷眼旁觀,而那個人卻是“熱眼”。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某種隱秘的企圖,強烈而貪婪,讓人不禁戰慄。
那個人就是狗奴,他彷彿在大聲說道:“燒吧,再把火燒得旺些!”
巴圖魯大驚不已,暗自忖道:白烏鴉來歷古怪,為人又十分陰狠。今日之言似乎頗有煽動的意味,不可不防。等散帳后我定要跟太師說個明白。
但轉念一想,自己空口無憑,沒準還會落得嫉賢妒能的惡名,心中躊躇不已。
這時狗奴似乎發覺有人在盯着自己,目光突然移動起來。巴圖魯大驚,趕忙望向別處。可饒是如此,他的鬢邊也不知不覺滑落幾滴冷汗。
眾將領又議論一陣,即便散帳而去,巴圖魯卻無論如何都難以將息。他在自己的營帳中轉了好幾圈,突然一拍大腿,換上身在中原帶來的夜行衣。原來他要夜探狗奴,看看這個人隱藏在背後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