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否一樣,在多年後的時光(3)

第3章 你是否一樣,在多年後的時光(3)

第3章你是否一樣,在多年後的時光(3)

楊熠那天請假。我將頭埋進課桌里,翻找一本詩集。就在昨天,我的課桌里驚現了白色的信封,信里有一首英文小詩,單詞歪歪扭扭,就像他那個人,走路喜歡左搖右擺,一米七八的個子,臉上竟有着小孩一般稚氣的神態,我總覺得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樣。他甚至用那沒有變聲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羅小樣,羅小樣。聽起來清甜又怪異。

以我當時的英文水平,還是能看出,那是情詩。並且相當赤裸而大膽,因為第一句就是:JennyKiss’dMe。而我的英文名剛好就是Jenny。這在我短暫的人生見識里,算是了不得的事情。老媽說,讀書的時候不可以談戀愛。可是,老媽沒有告訴我,收到這種信該怎麼辦。

楊熠回到學校,已是三天後。我掏出信丟到他的桌上,說,如果是讓我翻譯,我不會,麻煩你另請高明。他摸着腦袋笑嘻嘻地說,我也不會,你的英語可是全班第一呀!我輕蔑地垂下眼瞼不去看他,他變換了誠懇的語氣……晨讀結束時,我竟鬼使神差地答應,翻譯好了,就讓他請吃一周的雪糕。

就在我鉚着勁兒查詞典翻譯的幾天裏,楊熠細着嗓子使勁搗亂。這個詞,你還沒搞懂吧?你確定翻譯成這個意思,而不是別的?他就像只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地迴旋。我記憶里的這個夏天,楊熠利用下課的十分鐘,以翻譯為由,和我聊了各種有趣的歷史、音樂、地理、舞蹈……他說《阿拉蕾》裏的話梅超人要找到電話亭才能變身,他說鋼琴協奏曲《黃河》的首彈者殷承宗是他的偶像……同桌几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我嘴上不屑,然而,期限已到,我的翻譯仍支離破碎,那些詞彙一個一個獨立着,看不出詩的美感。

只知道一句——珍妮吻了我。

珍妮吻了我。說出這幾個字時,正在擁擠的樓道里,他忽然用手拍了拍我的頭,我回頭便看到他狡黠的會笑的眼睛。在那樣不諳世事的年紀,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複雜情緒,他憑什麼對我做出這樣親昵的舉動。我剎那定住。

後來,楊熠買來好幾種口味的雪糕,站在夕陽下,像一棵樹。他手裏的雪糕被握成花的形狀,對我說,收下我送你的雪糕花吧!我頓時覺得被人耍弄,所有複雜的感受都簡單地處理成了憤怒,我猛地一推,所有雪糕都掉在地上。我飛快地逃離那個地方,在拐角,我看到他的背影,看上去真落寞。雪糕流淚,我腦子裏冒出了這樣一句歌詞。

我如願以償地考上了重點高中,而楊熠只上了一所普通中學。在最後的班會上,班長提議所有人交換禮物。楊熠再一次送給我一封信。同桌問,你現在不看看嗎?我笑着說,有什麼好看的。下一秒,同學們在校門口說再見,那天的日光強烈,我的心中彷彿升騰起焦灼的煙,我手上的信里寫道:

見面時,珍妮吻了我。她從坐着的椅子上跳起來,時光,你這個喜歡把糖果收錄在案的賊,得把這事記載……我未必看懂了詩,但卻哭得無聲無息,這離別的愁緒一下擊倒了我,我不再堅硬。而楊熠已在另一條回家的路上,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高中期間依然有男生遞來情書,我把它們放在課桌的一角,從來都沒有打開過。我想那是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后就會冒出各種奇怪糾結的思緒,更讓我想起楊熠。老師說,你是要考重點大學的。老媽說,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學習。但在五月初夏的時候,命運的小手輕易扭轉。我從上鋪跳到另一邊,卻直直地摔在地上,右手骨折。這時,離高考還有不到一百天。我慌了,在我十七年的閱歷里,平順得一塌糊塗,現在卻一朝崩塌。

楊熠來看我,帶來殷承宗彈奏的《黃河》。我們有三年未見,見面時,我迅速地紅了眼睛。他遞來那張碟,說,可以聽聽這個。那個下午,我們席地而坐,音樂在熱烈的光線里流淌。他說,羅小樣,我希望你快樂。有什麼擊中了我,這個看到我內心的人,不再說稀奇古怪的事,只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便瞭然我所有的陰霾。他的聲音富有磁性,他的模樣更加分明,但他依然還是三年前那個抄詩的人,他說,珍妮,你什麼時候從椅子上跳起來吻我呢?他咧嘴笑着,我也笑了。

夏天,我落榜了。考上重點大學的是他,可我沒有。我把所有的怨恨都撒在楊熠身上,他站在樟木樹下,一動不動。這個木頭人,他眼看着我的失敗,他知道曾經的我有多麼驕傲,現在卻只考上專科線。木頭人,木頭人,說再多趣事也無用,聽音樂也無用,你為什麼要這樣看着我?我不要你來檢閱我的悲傷,我決定去復讀,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就像十五歲的時候,我對他說,沒事不要來找我。

我開始了枯燥而麻木的補習班生活。清晨六點,我透過窗,看着外面天空一點一點變換顏色,我的心境也變得複雜而糾纏。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心無旁騖地念書了,我站在十八歲的尾巴上,感受着委屈和不甘。

一個月後,我收到楊熠的信。我叫他不要來找我,他卻一發不可收拾地給我寄信。信里說他聽了多麼有意思的講座,說他最大的心愿是看到殷承宗的演奏會……信的末尾總會說幾句肉麻的話:珍妮,學院的女生說我帥,我並沒有飄飄然,因為我記掛的還是你。我漸漸習慣他的問候,每次看信我都覺得內心平靜。這是紛亂倉促的補習班不能帶給我的。一年的補習終於到了盡頭。這一次,我想明白了,無論結局怎樣,我都接受。我的驕傲敗下陣來,堅持已經失去意義。但在楊熠面前,我選擇緘默。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我便決定不再與楊熠聯繫。楊熠在我家樓下大聲喊我的名字,而我已經前往另一個城市,終於斷了聯繫。

我在遙遠的西北念書,沙塵暴天氣里,我喜歡上五米之內看不清對方表情的天氣,我希望將自己裹得嚴實,在滾滾黃塵中,即便楊熠迎面而來,他也看不到我。我究竟害怕什麼呢?怕他的嘲笑?怕他戳着我後背說“羅小樣,你跩什麼”?同桌也會跳出來,你看我多有眼光,初中時我就喜歡他了呢!對,我沒眼光,我還目空一切,到頭來,我只好躲起來羞愧。

再後來,我畢業,回到南方。陽光明媚,能看到很遠的距離外,同桌牽着一個男人的手。她也同樣看到我,羅小樣!她指着身邊的男人說,我老公,比你的楊熠帥多了!她還和從前一樣,幸福和滿足感從來都來自那麼容易的小事。我忽然羨慕她感知幸福的能力。臨別,她偷偷告訴我,你的楊熠也回來了!什麼時候他成了我的?同桌又呸我,我早看出你喜歡他!原來這世上,最不了解我的是我自己。當所有人都看穿我的蹩腳戲,我還在神經質地表演着。

四月暮春的街道,人來人往。出租車廣播裏,預告着殷承宗的演奏會。我在心裏想,又到五月了。老媽最近有些愛嘮叨,聽說楊熠回來了。看來,楊熠還真是陰魂不散。老媽問我,不覺得這樣可惜嗎?我不知道,那個笨蛋,一看到他,我就覺得自己真失敗。他當年還要我幫他翻譯一首情詩呢!Jennykiss’dme。老媽笑了,你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給誰的嗎?英國詩人李·亨特寫給他朋友的妻子,她的名字就叫Jenny。李·亨特因為發表了對攝政王不利的言論而被判入獄。在獄中,李·亨特感染上流感,他的朋友及其妻子珍妮擔心他命不久矣,然而李·亨特最後卻痊癒了,並突然造訪這對夫婦。珍妮看見他還活着,非常高興,跳起來親吻了李·亨特。這首詩便由此而生。

楊熠啊楊熠,你用這首詩騙了我這麼久,又或者你也不知道它真正的意思。一百多年前,那個樂觀的囚犯,對珍妮充滿了感激,只一個雀躍的動作,便讓他忘記憂愁。在漸漸老去的歲月,總有一個人用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使人獲得快樂。就像楊熠,那些真誠的細微的舉動,都讓我倍感溫暖。

星空晴朗,大劇院門口,人頭攢動。我轉到樓下的書店,穿梭在書架前,每次開演前都來這裏等候。終於,我看到了楊熠。他高大筆直的身影,仍像一棵樹,手裏拿着一本詩集,我輕輕走到他面前,又在找情詩騙小女生嗎?他一抬頭,無聲地笑起來又搖搖頭,接着,攬住我的肩膀。

珍妮,你什麼時候跳起來吻我呢?幸福晚來一點點,又不會死人。那個夜晚,他用流利的英語為我朗讀:

Jennykiss’dmewhenwemeet……

青春失散多年

I艾米

高三那年莫名其妙多了個綽號,同學們叫我小魚。製造這個綽號的是我可惡的校草同桌,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愛吃魚。

我時常在老師講得精彩的時候走神,結果被點名提問,還要靠同桌的無線傳導來自保。同桌是我的保護神,但凡遇到疑難困惑,他通常能及時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我把他當神崇拜,所以那小子還真以為自己是神了。整天對我進行思想教育,還樂此不疲地支使我替他做任何枯燥無味且不會提高智商的事,比如每周三的打掃衛生,比如每周每人書寫一黑板的語文題。老師始終不知道,周一周二的板書從來都是出自一人之手。我時常在寫完最後一個字后,轉身用粉筆頭狠狠朝着他砸過去,以此來宣洩心中的不滿,但得到的往往是他睡眼惺忪、滿臉無辜的呆笑。

這樣的時刻,總讓我無比懷念叱吒風雲的小學時光,那是我目前為止的學生時代里最輝煌的年代。

高三我的成績一塌糊塗。可是無論大考小考那小子每次還是名列前茅,我還是在每次發獃之後痛定思痛決定努力學習。

夢想猶如興奮劑,所有的激情澎湃不過是一閃而過的衝動。好景始終維持不長,我一度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長期做着去流浪、離校出走的夢。

030感謝那是你,路過我青春因此從未真正刻苦地學習過,只是不斷逼着自己努力,可如果跟同桌比,我的努力就顯得刻苦了。他是“怪才”,怎樣玩,考試都拿第一。我們班的清華坯子,老班的苦瓜臉到他那兒都笑成了向日葵。

日子惶惶恐恐地過,沒有人在意即將結束的高中生活。大家都在尋思着高考會出怎樣的題。潛在書海,掙扎得喘不過氣來。只有“怪才”每天過着豬一樣的生活,上課睡覺,下課睡覺。其間還以優等生的特權去杭州旅遊了一周。回來拎了大包小包的紀念品,送給我們這群高考奴隸,彼此鼓勵。着實感動了不少脆弱的心。

接下來的日子,學校對整個高三年級做最後的鼓舞、鞭策、激勵,大大的倒計時,對於我們不被寄予厚望的學生而言猶如世界末日。我趴在桌上,看着他們武裝自己,看着他們或豪情萬丈或落寞麻木。似一場沒有硝煙的殘酷戰爭,再怎麼光鮮明媚的青春,始終少不了這樣一場雕琢打磨。

高考前一天去看考場,以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姿態重新留戀了一圈我生活了三年的校園,看着那些幼稚而熟悉的臉,心裏澀澀的。

Iwillgo.

Iwillgo.

我要走了,和許多年前的你一樣;我要走了,和許多年後的你一樣。

重新往返了一遍,從學校到家的路。每一次都是如此喧囂,如果路有史冊,一定可以拂去塵埃找到見證我成長的腳印。

對面有汽車刺耳的鳴笛聲,剛轉身就看到一個熟悉到煩的腦袋從車窗里伸出來對我笑——我的“怪才”同桌。他跳下車,晃着大個子翻過欄杆,橫穿馬路,擠過人群跑到我面前。臉上好看的笑,在日光下逐漸清晰,像陽光的顏色,亂了我的眼睛。

他又用手指彈我的頭,痛得我想不顧一切地哭。我沒有和以前一樣狠狠地在他的白球鞋上踩倆腳印,只是吸了吸鼻子不說話。看着我憋屈的表情,他很得意,還一臉痞子式的笑,突然又滿臉失落地對我說,他是多麼想變白痴一點,然後就可以和我考同一所學校繼續當我的神。

不等我火山爆發,他就把一個小盒子放在我的手上。我滿是不解地看着這個“怪才”。“上次去杭州,聽說這黑珍珠能使人大腦開竅,瞬間頓悟,智商提高,比較適合你,拿着考試戴吧。”說著就往我可憐的、明天即將鞠躬盡瘁的腦袋上彈了兩下。

這一刻,他的這個持續了三年的壞習慣讓我忍無可忍。我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怪才”大概沒想到我還有這招,我聽到他殺豬般的叫聲。他爹媽不知所以然地隔着馬路看着他們的兒子暴跳如雷的模樣,看着我以淑女的姿態優雅地轉身,然後以劉翔的速度開始瘋狂地跑掉。

後來,他說,手臂上被我的魔爪掐傷的那塊,去大學報到的那會兒還有隱約可見的瘀青。我帥呆了的“怪才”同桌,那年,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被清華錄取,他的那張被放大了幾倍的照片,貼在校光榮榜上,至今仍有蹤跡可尋。想像狀元忍着手臂上的痛,奮筆疾書的樣子,真是爽歪歪。

整個暑假我都昏昏沉沉地過,除了頭髮長了很多,唯一的收穫便是一份印有劉翔跨欄姿勢的快遞。

一座陌生城市的一所普通大學的通知書,如很多人所料。

開學前,姐姐帶我去理髮店,把亂糟糟束成馬尾的長發硬是整成了乖巧模樣。原來,頭髮比想像中的還要多很多。看着鏡中的自己,熟悉到陌生,從前的影子隱約可見卻又模糊不清。姐姐用微笑肯定我的變化,而我卻哭了。始終記得,那時傻哭的樣子,是一種成長的無助和再也回不去的憂傷。

我以為我會留下些什麼,在我一去不復返的青春里。但是什麼也沒有,只有那一季冗長的夏日午後和操場裏野草的瘋長。

在火車上收到“怪才”的短訊,興緻很高地講着他的水木清華,還說他032感謝那是你,路過我青春們系裏有個女孩每次遇見都覺得是我,和我一樣,骨子裏透着一股倔強。只是,她不叫小魚。

我把手機關掉,長發緊綰,素麵朝天,專心欣賞着沿途風景。黑色珍珠手鏈硌得我手腕發痛,摘掉時留下一片痕迹。突然就想起那年他送我這條鏈子時,被我掐傷的手臂。

火車走走停停,終點站還很遠。車窗外,黃昏,漫無邊際,寂寞渲染。

天已不再藍,樹如一把擎天巨傘,群鴿,也早已失散多年。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T田維

那一年,我們一起痴迷聶魯達的詩《我喜歡你是寂靜的》——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彷彿你消失了一樣,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好像你的雙眼已經飛離遠去,如同一個吻,封緘了你的嘴。

……

我們反覆讀着這樣美麗的字句,深深沉浸其中。我們想,原來愛是這樣哀傷惆悵的纏綿。

那一年,我對你說,未來,若我愛上什麼人便只會遠遠地望他,而不靠近。不與他說一句話,不交匯一處眼神,不在他的記憶出現,不留下任何痕迹。我將沉默着愛他,在他的全然不知中。

你笑,問我,你能做到嗎?我沒自信地搖搖頭。畢竟,我曾是那個大聲宣佈,要將他的回憶全部霸佔的女孩。

我愛,於是,我貪得無厭,於是,我容不得任何的疏忽和瑕疵。我總是愛得自私而貪婪。

而今,我卻說,要沉默地去愛一個人。我怎麼會甘心,甘心站在他的對面,卻是永遠的陌生。

我終於不是那種能將愛情融於寂靜的女子。而那些寂靜的愛,卻令我神往。那是聽來的故事——時過中年的女人,給出版社寫信轉作者,表達對新出版的一本詩集的喜愛。那是一位成名不久的小說家的詩集。女人在信中寫:感謝你的詩,讓我彷彿回到了青春的年代……你的情詩,使我悔恨自己不曾熾烈地愛過一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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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那是你,路過我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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