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拒絕
林知年拉開車門坐進車裏,先道了歉,葉行洲隨手擱下翻了一半的雜誌,示意司機出發。
“跟我一起去清平園,和陳老吃頓便飯。”
林知年驚訝一瞬,很快反應過來,葉行洲這是如願以償了,八百萬換得了一張清平園的入門券,對他來說是筆很划算的買賣。
“我能做什麼?”他猶豫問。
葉行洲靠在座椅里閉目養神,淡道:“陳老很喜歡西洋油畫,你陪他隨便聊聊就行。”
林知年點頭:“好,我知道了。”
林知年的目光落在葉行洲臉上,瞧見他眉宇間的疲憊,小聲問:“行洲,你工作很辛苦嗎?”
葉行洲沒有睜眼,回答他的只有一個漫不經心的“嗯”。
林知年想到先前的事,沒話找話地與他解釋:“今天那位祁少是突然心血來潮來看畫展,我二叔最近想跟榮華資本合作,祁榮華出了名的寵兒子,我不想得罪他,免得鬧僵了關係。”
葉行洲卻只說:“隨你。”
不帶任何情緒的兩個字,看似體貼,實則不在意。
林知年心有不甘,接著說:“祁少想買我那幅拿了獎的畫,我沒答應,行洲,等畫展結束后,我把畫送給你吧。”
那句“是為你畫的”,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葉行洲閉着眼,神情依舊沒有半分波動:“多謝。”
話到這裏徹底聊不下去,見葉行洲興緻缺缺,林知年只能作罷,目光轉向車窗外,望着飛速後退的城市街景,微微怔神。
他和葉行洲很早就認識,念書時在同一所國際高中,葉行洲是高一下學期才轉學來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身不光彩,他家中兄弟帶着同學一起孤立排擠他,那時的葉行洲比現在更冷漠,獨來獨往像一頭孤狼,自己是唯一對他伸出過手的人。
至少那個時候,葉行洲看他的眼神里是有溫度的,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林知年想,或許是當初葉行洲問他願不願意一起,他選擇了退縮,他不敢,他需要家族的庇護,他放棄不了那些身外物。
這十幾年他一直在國外念書工作,林家雖然風光不再,他卻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榮譽、名望、夢想,唯獨沒有葉行洲。
如今他和葉行洲的關係算什麼,林知年自己也不知道,重回淮城再見到葉行洲之前,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都不是現在這樣,葉行洲絲毫不掩飾親近他的目的,利用或是羞辱,或許都有,他可以拒絕,但他不想。
無論是為了林家,還是自己的私心。
車往城北開了四十分鐘,進入了一片依山傍水的私人庄園裏,這裏從前是座皇家園林,現在則是一座私人療養院,有錢也不定進得去的地方。
葉家過去在商場上無往不利,背後的人脈不容小覷,但那些都跟現在的葉行洲無關,他才掌權拿下公司,只能靠自己去建立新的人情關係網。
八百萬換一頓飯的機會,他確實覺得划算。
車停在一座中式建築的小樓前,有管家模樣的男人帶人迎他們進門。
陳老正在客廳的大桌前作畫,近七十歲的老者穿了一身藏藍色唐裝,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姿挺拔,下筆如風,看着很有幾分文人的風骨。
這位陳老卻曾是叱吒政商兩屆的狠角色,連葉行洲那個死了的爹,在他面前也得自稱小弟。
葉行洲二人在一旁等了片刻,陳老將這一幅畫畫完,這才抬頭像是看到了他們,笑道:“畫得入了迷,沒注意你們進來了,不必一直拘束站着,坐吧。”
葉行洲送上自己帶來的見面禮,一盒龍井,不是什麼稀罕貴重的東西,但很對陳老胃口,對方高興笑納:“來吃頓便飯而已,不必這麼客氣,我記得我以前還見過你,那會兒你才十幾歲吧,你父親說你性格穩重,就是不太愛說話,那時我就瞧着你是個有出息的,這一眨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葉行洲從容道:“小侄早該來拜訪您,之前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寒暄幾句后,葉行洲介紹了身邊的林知年,陳老也聽說過他的名字,饒有興緻道:“我自己雖然只會畫國畫,倒是對那些西洋畫很感興趣,還收藏了不少,沒想到今天有幸在這裏見到行家。”
林知年趕忙說:“陳老謬讚了,我也不過是興趣使然,算不上什麼行家。”
陳老擺手:“年輕人有本事是好事,不必這麼謙虛。”
之後的話題一直圍繞在畫上,林知年陪着陳老閑聊,葉行洲偶爾添一兩句話,氣氛尚算融洽。
臨近中午,管家過來提醒午餐已經備好,陳老卻沒有立刻移步的意思,繼續說著話,似乎在等什麼人。
二十分鐘后,終於有人來,人未到聲先至:“老爺子你突然叫我來吃飯做什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路上好堵。”
他幾人抬眼看去,說著話走進來的人,卻是祁醒。
林知年目露驚訝,葉行洲則微微蹙眉,不過很快神情又恢復如常。
祁醒看到他們挑了挑眉,走過來往陳老身邊一坐,大咧咧地說:“早說你們是要來這裏啊,我們不就一起來了。”
陳老問他:“你們認識?”
“認識啊,我今早還去看林老師畫展來着,而且老爺子你不都知道了,我想拍你捐的那幅畫,結果被這位葉少花八百萬給搶了。”祁醒着重強調“八百萬”,像有意譏諷葉行洲。
陳老笑容滿面:“你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挺好。”
他給葉行洲和林知年介紹,說祁醒是他的干孫子:“我看你們都是年輕人,在一起有話說,才把這小子也叫來了,反正就是吃頓便飯而已,多個人還熱鬧些。”
祁醒皮笑肉不笑地睨着葉行洲:“是啊,就怕有人覺得我來這裏會壞了他的事。”
林知年笑着接腔:“多個人是要熱鬧些,正好我還欠了祁少一頓飯。”
祁醒卻只盯着葉行洲,拖長聲音:“葉少說呢?”
葉行洲平靜回視他,薄唇輕吐出兩個字:“幸會。”
他的神情里既無尷尬,也無窘迫,祁醒與陳老的關係雖在他意料之外,但不影響他什麼。
祁醒心下一哂,沒看到這人變臉,真叫人愉快不起來。
之後的飯桌上,陳老繼續與林知年聊起他的畫展,提到林知年那幅拿了獎的作品,祁醒順嘴便說:“那畫我也挺喜歡的,還想跟林老師買來着,可惜林老師不肯割愛。”
因為有陳老在,林知年便解釋了一句:“那幅畫之前就打算送給行洲,抱歉。”
“原來是要送給葉少的啊,”祁醒一副恍然大悟狀,“那就難怪了。”
林知年略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陳老笑罵祁醒:“你這個小滑頭就別瞎湊熱鬧了,你根本就不懂畫,買回去也是糟蹋了,本來我倒是想着有緣能收藏那畫就好了。”
祁醒回嘴:“老爺子你不也沒湊成熱鬧么,誰叫林老師送畫的對象是葉少呢,你跟我都沒份。”
葉行洲沒搭理他,神色自若地與陳老提議:“您要是喜歡,我可將畫轉贈給您。”
他的話出口,身側的林知年臉色微微一變,轉瞬又掩飾過去。
陳老倒是笑了:“那怎麼好意思,君子不奪人所好,你願意送,我也不好意思收。”
“小侄不懂欣賞這些,那畫給真正識貨之人收藏也好,您要是喜歡,不必客氣,”葉行洲的語氣並不諂媚,當真像是小輩在向長輩贈送一件合對方心意的禮物,說罷還體貼地轉頭問了一句林知年,“知年覺得可以嗎?”
林知年抬眼,對上他直視自己冷靜沉定的目光,聲音一頓,說:“拙作能被陳老收藏,是晚輩的榮幸。”
對面坐的祁醒“嘖”了聲,笑着沖陳老豎起大拇指:“還是老爺子你面子大。”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老也不再推辭,高高興興地接受他們的好意。
一頓飯賓主盡歡,飯後他們陪着陳老喝了壺茶,之後陳老又興緻勃勃地領林知年去鑒賞他收藏的畫作,還讓祁醒和葉行洲不感興趣不必跟着,自便便可。
葉行洲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走去外邊院子裏透口氣,順便等林知年。
祁醒在院中的迴廊里喂廊下池塘中的魚,看到葉行洲出來,隨手扔了一把魚食進水裏,先開了口:“葉少這麼上緊着來拍我干爺爺的馬屁,還特地帶上林老師來討老爺子歡心,當真辛苦了。”
葉行洲沒把他的挖苦當回事,隨手點了根煙,祁醒嗤道:“不想被我干爺爺趕出去,你最好別在他老人家面前抽煙。”
葉行洲的視線轉過來,煙叼在嘴裏,輕眯起眼。他眸色漆黑,鏡片之後的眼神卻露骨,就這麼沒有絲毫顧忌地打量起祁醒。
祁醒略微不快,這人在長輩面前裝得溫文儒雅,現在這副模樣,卻活脫脫一個不懷好意的流氓。
他想起之前在美術館裏葉行洲“調戲”自己的行徑,渾身不適。
“你看什麼看?”
祁醒提起聲音,臉色慍怒。
色厲內荏。
葉行洲腦中閃過這幾個字,終於開口:“暴發戶的兒子?”
“想打聽我和老爺子的關係?”祁醒氣笑了,“我偏不告訴你。”
他說完心念一轉又改了主意,上前走近葉行洲,故意湊他面前挑釁:“要不這樣好了,我看你反正也沒多在意林老師,你把他讓給我,我幫你在我干爺爺面前多說說好話,也免得你這麼苦哈哈的又是拍畫又是送畫,我干爺爺還未必就會高看你一眼。”
湊得太近,已經超過了安全距離,祁醒自己卻沒意識到。
葉行洲不動聲色地看他,視線在他臉上慢慢游移。
祁醒揚眉:“考慮考慮?”
半晌,葉行洲吸了一口煙,緩緩噴到他臉上,用一種極其微妙而危險的語氣吐出聲音:“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