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除了做測繪,宋謹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甜品店,他偶爾會被唐閔他們鬧着逼他吃甜品,但宋謹除了麵包,其他跟奶油相關的,他都不碰。
“會吐的。”宋謹說,“我真的吃不了奶油。”
“那看來是我做蛋糕的技術還不行。”唐閔若有所思道,“所以我們宋謹哥哥不願意吃。”
“哥哥”這兩個字無疑是宋謹最難以面對的詞彙之一,他勉強一笑:“我真不愛吃。”
“那就算了,走吧,一起吃飯。”唐閔摘下圍裙和襯衫上的領結,說,“不是說去嘗嘗那家新開的韓式烤肉么,店長說了要請客的。”
“我什麼時候說了!”正在對賬的何浩蹦起來,“唐閔!除非你有錄音,否則不要誣陷我!”
唐閔拿出手機,不慌不忙地真的給放了一句錄音。
其實是一條微信語音,唐閔正在跟朋友說話,結果背景里是何浩一句十分擲地有聲的“等那家烤肉開了我請你們吃!”
何浩沒話說了,一邊撕着一天下來堆積的小票一邊有氣無力道:“行吧,大家去了多吃蔬菜,少點肉,現在豬肉那麼貴,烤肉店裏肯定以次充好,我不希望你們吃壞肚子。”
唐閔笑着攬過宋謹的肩,朝何浩揮揮手:“好的店長大人,那我們只能多叫點牛肉了,你關了門就跟上來啊。”
唐閔的習慣就是這樣,他長得高,宋謹剛好比他矮了一點,很適合當他的支架,他有事沒事就愛把手搭在宋謹肩上,把整個人的重量給宋謹勻過去一些,還美名其曰是給宋謹做力量訓練。
宋謹:“你只會讓我變高低肩。”
夏日傍晚的風溫而不熱,街道上是來往的車流,對面的商場大樓燈光璀璨,一切都熱鬧得充滿生活氣息。
兩人走到商場門口,何浩還沒跟上來,估計還在店裏孜孜不倦地一遍又一遍地對賬,宋謹給他發了微信過去,催他快一點。
“哎,那男生好眼熟。”唐閔朝遠處看了看,“好像是前不久在店裏朝你發脾氣的那個。”
宋謹的手一顫,手機差點掉在地上,他抬頭看去,但是望遠了視線就有些模糊,他又沒戴眼鏡,完全看不清那些移動的人影里哪一個會與宋星闌有關。
“你看錯了吧。”宋謹的聲音都有點發虛,“沒那麼巧的。”
“不知道,看着像,長那麼高,一張臉又那麼好看,說實話我印象挺深的。”唐閔說,“就是性格不太好的樣子,不過這樣的男生在中學裏都特吃香,小女孩就喜歡這種類型。”
“不一定。”宋謹收回視線,“性格那麼差,不是一張臉就能解決的。”
唐閔側頭看着宋謹笑起來:“哇,第一次聽你說這種話,平常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沒想到還挺記仇?”
宋謹心想我這哪裏是記仇,只不過是一個正常人在遭受過那些對待后該有的反應而已。
“別看了,應該不是他。”宋謹說,“進去吧,估計人挺多的,先排隊叫號。”
“嗯。”唐閔看了一眼手機,“何浩說已經鎖門了,馬上就過馬路。”
宋謹忘了自己有沒有回答,他的思緒早就因為唐閔那個關於遠處可能出現宋星闌的猜測而變得模糊雜亂起來,今天是開學后的第二個星期,沒過幾天,就是宋星闌的生日。
宋謹並不想記得這個日子,但他偏偏就是忘不掉,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計算過,自己的生日和弟弟只差兩個月,他們一個出生在秋天,一個出生在夏末。
後來分開的那十年裏,每次一到九月,宋謹就會想到,夏天快過去了,在夏天結束之前,是弟弟的生日。
然而他也深知自己和宋星闌的距離以及差別有多大,隨着年歲的增長,剛開始那些試圖去見一見宋星闌的想法被漸漸埋沒,到最後只剩下“他一定不想見我”的篤定猜測,而這確實是真的,宋星闌很討厭他,討厭到極點。
宋謹承認,他有病,在過去的十年裏,他接受母親的所有怨氣,然而他並未感覺到過度的沉重,反而將那當作是一種被依託與需要的感覺。
他的心理是畸形的,只要對方需要他,他似乎就能為此承受一切,哪怕宋星闌有一秒鐘的時間將他當作哥哥,宋謹說不定也會甘願接受所有,包容所有。
但是宋星闌沒有-
宋謹隔了一天再去甜品店,已經是下午,唐閔正在切水果。
“來了。”他轉頭看宋謹一眼,“外面很熱吧?”
“是啊,還是很熱。”宋謹正準備圍上圍牆,轉眼卻看見了唐閔手肘上的紗布。
“你的手怎麼了?”宋謹低頭去看,“摔了?”
“別說了,挺嚇人的。”唐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昨天晚上過馬路的時候,有輛車直接朝我身上撞,幸好我躲得快,摔在行人路上了。”
宋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故意的嗎?”
“不知道,說不定是醉駕。”唐閔搖了搖頭,“那路口沒什麼人,我又摔在地上,連車牌號都沒看清,車子就開走了。”
“可以調一下周圍的監控,說不定能找到車。”宋謹說。
“算了吧,就算找到了又怎麼樣呢,有些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沒事就行了,萬一惹着什麼不對勁的人,瘋起來找我麻煩怎麼辦?你說是吧。”
他的一席話就像扔在水裏的石頭,砸得宋謹心跳飛速,他確實比誰都明白這種感覺,就像他永遠不敢招惹宋星闌一樣,明明做錯的是對方,自己卻是最小心翼翼的那個。
因為瘋子不講道理,他要你睡不好,你就永遠別想做上任何一個夢-
第二天下午也是在甜品店裏忙,晚上宋謹回了家,這間舊屋子幾年都沒怎麼變,母親的東西仍然歸置在她生前的那間屋子裏,宋謹還是睡閣樓,但現在卻不覺得狹小了,因為整個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閣樓天窗外凄清的月光,今天是宋星闌的生日,他的弟弟十八歲了。
他們兩人之後只會越來越遠,從親兄弟變成仇人,再變成陌生人,成為彼此生命里不會再被提及的部分。
從前宋謹不願意麵對這種下場,但現在看來,這樣的結果或許是最好的,有些鴻溝跨不過去,那就別跨了,不必互相為難。
況且在領教宋星闌的種種之後,宋謹已經不再用血緣來欺騙自己了,它並不能代表什麼,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諷刺的累贅,逼得一個咬牙忍讓,一個愈演愈瘋。
今天晚上並不熱,宋謹便沒開那個老舊的空調,只是打開了電風扇,寬鬆的T恤被吹得微微抖動,累了一天,宋謹幾乎是閉眼就睡著了。
當他被一陣關門聲吵醒的時候,那大概是凌晨了。
電風扇還在呼呼地吹,宋謹在黑暗裏茫然地睜開眼,可能是被雲層遮住了,窗外已經看不到多少月光,視線里只有一層蒙蒙的深灰,因為有點近視,宋謹這會兒看什麼都好像鋪紗帶暈。
宋謹支起身子,沒再聽到什麼動靜,大概是隔壁的鄰居晚歸,這棟老樓的隔音並不好,哪怕是睡在閣樓,宋謹從前就常常在睡夢中被一些動靜吵醒,由於睡眠時的意識不清醒,很多聲音都會被玄妙地放大,彷彿響在耳邊,他不是沒有經歷過。
宋謹於是又趴下去了,他將側臉埋在枕頭裏,電風扇吹着後腦勺,宋謹秒睡過去。
當他朦朧中聽見腳踩在地板上的吱呀聲時,他還在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有時候半夜回家,隔壁鄰居是不是也被這麼打擾過。
他懷着散亂的思緒將要入夢,房門突然傳來異響,那是陳舊的門把手被往下壓時摩擦出的刺耳聲音。
宋謹就是再沒睡醒,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還覺得這不是從自己家發出的響聲。
只是還沒等他撐着手起身,一隻手就按住了他的後頸,將他死死地釘在了床上。
風扇的風像是突然間被放大數倍,照着宋謹的臉不斷地呼嘯而來,宋謹拚命睜着眼睛,心跳幾乎要穿過胸腔,將整張床都震得發抖。
他聽到清脆的鐵鏈碰撞以及金屬鋸齒摩擦的咯咯聲。
宋謹很快就知道,那是一副手銬。
因為對方在宋謹被按着後頸無法動彈時,快速又直接地將它銬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就像人贓俱獲時不留情面的警察。
宋謹寧願自己真的是獲罪被捕,也不想面對此刻的一切。
他聞到了酒氣,他聽到身後的人在沉重地喘息。
喘息也是有音色的,有時候也能聽出那屬於誰。
是宋星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