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
姜家搬離了燕京城之後,姜梨就真正的住進了國公府。
姜梨的態度,被燕京城的許多人都看在眼裏。這幾個月以來,洪孝帝將朝野中從前的有異心的臣子陸續處理,換上了信任的新貴。朝中格局徹底翻盤,北燕的江山,算是開啟了新的局面。
不過即便如此,果如姜梨最初預料的一般。姬蘅的戰死,使得一些過去姬蘅的敵人開始蠢蠢(欲yù)動。到了這個份上,一些觀望姬蘅是否還會中途殺出來的人徹底的放心下來,開始着手對付姬蘅。
姜梨住在國公府里,一直守着國公府。一些臣子上奏洪孝帝剝奪姬家的爵位,只因為將來姜梨若是改嫁他人,這爵位便要落在別人頭上。姜梨便進宮請命,表示自己終(身shēn)不嫁。另一面,薛懷遠也點撥了葉世傑,讓葉世傑在朝中使力,護着國公府。
這幾個月下來,幾次風雨(欲yù)來,最後都平安無事。後來那些人看姜梨的態度似乎十分頑強,葉世傑也越爬越高,最重要的是洪孝帝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似乎不打算收回國公府的爵位,於是那些人也就偃息旗鼓。更多的人則是看(熱rè)鬧,姜梨是發誓終(身shēn)不嫁,可到底是個年輕的姑娘,人生漫漫,如今是這般想的,可再過幾年且看,怕不是會主動食言。倘若自己吞不下自己釀下的苦果,不準還會惹出一番風月韻事,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
姜梨知道那些人抱着看(熱rè)鬧的心思,她也渾不在意。便是每(日rì)陪薛昭一起練鞭法,她不如薛昭有武功底子,乾脆專心的學習使用各種淬了毒的暗器。如今在燕京城中,並非高枕無憂,危險時時刻刻會出現,而現在,不會再有一個姬蘅出現。她得想辦法保護其他人。
在姜梨的心中,還有一個念頭,她不知道如何與薛懷遠。她想再過些(日rì)子,便親自去七閩一趟。如今大雪封山,進不去山裏,等(春chūn)(日rì)到來的時候,能進山了,無論如何,她都要進去一趟。姬蘅到現在都死不見屍,人人都他是被野獸分食。似乎也應驗了那個預言裏的話,可姜梨總覺得,他不會如此無(情qíng)。縱然他是真的回不來了,她也要親自去證實這一點,而不是在燕京城裏,等着別人傳來的消息。
時間像是過的很慢,但又像是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年關。
今年仍然在燕京城過。姜梨在年前,已經在葉明煜的見證下,認了薛懷遠做義父,之後就一直稱薛懷遠為爹。葉明煜倒是覺得沒啥,在葉明煜看來,薛懷遠比姜元柏好得多了。至少現在陪在姜梨(身shēn)邊的,是薛懷遠和薛昭。而葉明煜也十分喜歡薛昭的洒脫義氣,若不是因為差這輩分,都要和薛昭稱拜把子兄弟了。
今年在國公府過年,孔六和陸璣卻沒有出現了。自從金吾軍班師回朝以後,陸璣聽也回老家去了。聞人遙,當初陸璣跟着姬蘅,是因為姬蘅對他有知遇之恩。那時候陸璣一家被仇家追殺,被滅了滿門。是姬蘅帶着陸璣去找到那些仇家,當著陸璣的面將仇家一一誅殺。從那以後,陸璣就決計跟着姬蘅。他早在許多年前還是幼童的時候,就有“神童”之稱,也並沒有因為年歲大了就變得平庸。起初跟着姬蘅大約是為了報恩,但後來也是真心的想跟着姬蘅,如今姬蘅不在,陸璣留在燕京城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又沒必要做官蔭庇子孫,乾脆就回家種田去了。
孔六仍然在燕京城,只是年關事務繁忙,沒來得及而已。聞人遙倒是一如既往的扔在,司徒九月也在,只得慶幸正因為這樣,國公府才不至於成為一座荒府,什麼人煙也沒有。
逢年過節的時候,姜梨也會代替姬蘅去祭拜他的父母姬暝寒和虞紅葉。想當年多驚才絕艷的兩個人,如今卻再也見不到,多少有些惋惜。姜梨做的很細緻。
等到了新年那,大家都要在府里吃年夜飯。
葉明煜請來的廚子,做飯的手藝實在是很好。但姜梨坐在桌邊,卻總是想起姬蘅親自下廚的模樣。想來聞人遙和司徒九月也是想到如此,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葉明煜不知是什麼緣故,只抱怨了幾句氣氛怪怪的,最後也只得不了了之。不過薛懷遠卻是猜到了,他沒什麼,只是看着姜梨的目光,到底含了些擔憂。
藍已經長得很高了,成了一匹英俊的寶馬,脾氣也越發大了,紅喜歡落在他頭頂上啄它的鬃毛,藍便在院子裏跑的把人都要撞翻了。葉明煜抱怨了幾次,是姜梨他們對藍紅實在很溺(愛ài),姜梨但笑不語,藍和紅到底是姬蘅留下來的,姬蘅不在,他們也再沒有了忌憚,行事放肆的很,只是……姜梨偶爾會想,不知藍和紅,有時候會不會想起他們的主人,覺得國公府里失去了那一抹紅色,便像是沒有了靈魂,再無往(日rì)鮮艷璀璨的模樣。
到了晚上,大家要在一起守歲,聞人遙突然沒頭沒腦的了一句,“上次我們也是和二姐一起守歲的。”
眾人一愣,葉明煜眯起眼睛,問道:“啥意思?阿梨怎麼可能和你們一起守歲,姜元柏能許嗎?你莫不是在做夢,還是睡糊塗了?可千萬不要到處亂,壞了我們家阿梨的名聲。”他氣勢洶洶的把腰間的刀一抽,往地上一頓,“哼!”
薛昭和薛懷遠卻意識到了什麼,探究似的看向姜梨。
姜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想到那時候都深更半夜了,趙軻護着她從姜府里跑出來,巴巴的去給姬老將軍烤鹿(肉ròu)的場景。可笑着笑着,笑容就淡了,只覺得十分凄楚。
那場粗豪的、歡樂的、直接的盛宴,竟然成了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起過年。她還記得每一個清晰的畫面,姬老將軍和姬蘅的每一句話,但人卻已經不在了。原本以為今後還會有無數個這樣的(日rì)子,但沒想到會突然這樣戛然而止。
司徒九月瞪了一眼聞人遙,聞人遙看見姜梨的臉色,像是才明白過來自己錯了話,當即掩飾的端起面前的酒盅,道:“我看我們還是先敬一杯!新年好啊各位!”
大家紛紛舉杯相慶,無人看見姜梨端起酒杯湊近嘴唇的時候,輕聲又了一句。
她:“新年好呀,姬蘅。”
待守歲一過,眾人紛紛覺得疲乏,便回屋睡覺去了。姜梨也覺得累,不過更多的卻是覺得自己心中千頭萬緒,怎麼也睡不着。越是如此,她越是想到姬蘅。總覺得如果姬蘅還活着,回來了,今夜又是如何,至少這個夜晚,不會讓她覺得這樣的冷。
她從貼(身shēn)的脖頸處,摸出一枚扇墜來。那枚蝴蝶扇墜,讓她精心修補,總算是看上去和從前差不離了。她把扇墜做成項鏈,戴在脖子上,讓它貼着自己的(胸xiōng)口,感受到自己心跳的溫暖,彷彿這樣姬蘅便能隨時陪在她(身shēn)邊。
紅色的蝴蝶在燈火下,流動出華麗的光彩,姜梨捏着扇墜,看的出了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風雪的聲音像是了,在寂靜中,似乎傳來了“叩叩”的敲門聲,那敲門聲不緊不慢,像是某人含笑站在門口,冒着滿(身shēn)的風雪,紅衣華艷,敲響了故人的門。
姜梨猛地一震,緊接着,從心中掠出一陣狂喜來。她甚至都沒有披上外裳,便衝出門去,馬上將門打開。然而門外什麼都沒有。
她不甘心,又往外走了幾步,國公府這樣大,她順着自己院子,甚至走到了外面去。長廊下,燈籠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燈火像是要被吹滅了。底下覆蓋了厚厚的雪,上的雪卻沒再下來。
但什麼都沒有。
彷彿她成了戲文里遊園驚夢的那個人,一切不過是一場雁過無痕的美夢。那敲門的聲音不過是風與她做的玩笑,她卻在極致的思念之下,當了真。
姜梨忍不住慢慢的蹲下(身shēn),捂着臉哭泣起來。
她哭的十分克制,更像是年幼的獸找不到方向,迷茫的,又怕被旁人瞧見她的脆弱,低低的嗚咽。這些時(日rì)來面對眾人她的淡笑如常,看上去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沒有姬蘅也能好好地走下去,卻在今(日rì)被這個殘酷的美夢給徹底摧毀了。她偽裝不了,再如何偽裝,也會有疲憊的一(日rì)。尤其是住在這裏,處處都是回憶,處處都是他的影子,她如何能裝作若無其事。她又不是神仙,也不是鐵石心腸。
姜梨哭了很久很久,她不(愛ài)在人前哭,僅有的幾次哭泣,似乎姬蘅都在,而今,當他哭泣的時候,無論是冷冰冰在一邊作壁上觀的姬蘅,還是溫柔的替她拭去眼淚的姬蘅,都不會再出現。
直到風聲都沉寂下來的時候,姜梨從臂彎抬起臉,她看見在她不遠處,葉世傑站着,面色複雜的看着她。
他不知已經在這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就這麼聽她哭泣聽了多久,總而言之,葉世傑沒有來打擾她,就這麼靜靜的作為一個旁觀者,就如同他過去所做的一樣。
“葉表哥?”姜梨站起(身shēn)來,她揉了揉發麻的膝蓋,面上還未收起方才的悲傷,又帶了新的驚愕,“你怎麼在這裏?”
葉世傑道:“我睡不着,出來走走,恰好看見了你。”
“讓表哥笑話了。”姜梨輕聲道。
葉世傑走進了兩步,他盯着姜梨的臉,姜梨的眼睛有些微腫,目光卻一如既往的清澈。這令他想到在燕京城裏剛見到長大后的姜梨的時候,那時候姜梨從街道上突然出現,表面她的(身shēn)份,她嘴角噙着微笑,淡定又從容,眼中有微微的驕傲和疏離。
現在的姜梨,沒有那些疏離了,她的(性xìng)子越發的平和,彷彿這才如她的本(性xìng)一般。她也不為外界的事(情qíng)所動搖,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是平靜的模樣。卻原來,她所有的(熱rè)烈和(情qíng)緒,都給了另一個人,不會為外人知曉。
“你為什麼哭?”葉世傑聽到自己的聲音,“是為了姬蘅嗎?”
話一出口,葉世傑自己也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何自己要問這麼愚蠢的問題,這分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qíng),但他心底的那一絲不甘心,卻令他突然想要這麼問。
“是。”姜梨坦誠的答道,“我之前好像夢見他了。從夢裏醒來,覺得很是不甘心,表哥一定覺得我很幼稚,為了一個夢而哭泣,是孩子才會做的事(情qíng)。”
所以呢?葉世傑心中默默地想,這明姜梨在姬蘅面前,可以毫無顧忌的展露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她在旁人面前成熟而得體,在姬蘅面前,便是一個任(性xìng)妄為的姑娘,這是別人看不到的一面,只有姬蘅能看到。
他的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妒忌來。這妒忌來的氣勢洶洶,令他自己毫無防備之下,就道:“表妹,肅國公不會回來了,如果你想要活的輕鬆一點,最好忘了他。”
姜梨聞言,訝然的看向葉世傑,像是詫異葉世傑居然會這麼。葉世傑被她的目光看着,忽然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知道自己的這話實在是太自私了一點,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殷之黎喜歡姜梨,至少還爭取過。然而他喜歡姜梨,卻連也沒辦法出口。葉世傑也有自己的驕傲,他並不覺得自己出(身shēn)商戶,所以配不上首輔姜家的嫡出姐。況且現在姜元柏也不是首輔,而他已經步入仕途。葉世傑不能出口的原因,無非是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姜梨的眼中只有姬蘅,在姜梨眼中,自己只是表哥,是兄長,唯獨沒有男女之(情qíng)。
在得知姬蘅不再會回來的時候,葉世傑為姜梨的未來感到擔憂,但同時,他也不(禁jìn)問自己,這會不會是上考驗他的機會?也許他一直照顧姜梨,終有一(日rì),他們之間,也能生出別的結果。
但誰也沒想到,不等別人來,姜梨就決絕的將自己的後路全部堵死了。發誓終(身shēn)不嫁,於是葉世傑的最後一絲卑微的願望也就破滅了,他知道自己不再有機會,這一生,只能做姜梨的兄長。
可他仍不明白,姜梨何以會這般喜歡姬蘅。是因為姬蘅的美貌?下美人無數,姜梨也不是那般膚淺之人?是因為姬蘅的地位?殷家當初的地位也不低。至於人品(性xìng)格,姬蘅更是無比糟糕,葉世傑只能確定,姜梨和姬蘅之間,有一些只屬於他們對方的過往,就是因為那些過往,才讓姜梨的心,無論如何都不會轉移。
他對姜梨的這句話,固然是真心為了姜梨着想,但也存了自己的私心,只是看到姜梨眼睛的時候,葉世傑覺得,自己的這點心思,可能姜梨早就已經知道了。
“表哥,你也覺得姬蘅不會再回來了嗎?”姜梨輕聲問道。
葉世傑沉默,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
“可我總覺得,他會回來的。只是路上耽擱了點時間。”姜梨微微一笑,“雖然等待是很漫長,不過在他沒有喊停之前,我都會一直等着他。至於未來的(日rì)子輕鬆不輕鬆,我只知道,如果我忘了他,才是真的不會有快活的(日rì)子。”
葉世傑心中長長嘆息一聲,姜梨的倔強,他們所有人都是領教過的,他早該知道如此,所有人輪番勸過,姜梨不以為然,換了他難道結果會有什麼不一樣么?當然不會。
“表哥現在是還沒有遇到那個人。”姜梨笑道:“等表哥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就會明白,有時候,用一生來等待,其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換做是表哥面對與我同樣的(情qíng)況,表哥也會做如此的選擇。當然,我希望表哥永遠也不會遇到如此(情qíng)況,順利就好。”
葉世傑神(情qíng)複雜的看向姜梨,少女含笑望着他,她的目光里,又恢復了平(日rì)里慣有的從容和淡定,不再像剛才發現她那般崩潰脆弱了。她如初見時候,從未變過,但他卻從最開始的敵視嘲諷,到慢慢的傾慕。
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也早已不清楚。也許是在她為桐鄉薛懷遠仗義執言的時候,也許是她面對葉明煜笑的開懷的時候,甚至更早,從他在街道上被官司纏(身shēn),陌生的少女從人群中走出來,擋在他的面前,不緊不慢,(胸xiōng)有成竹的幫他化解窘境的時候,他就留意到了她。
(陰yīn)差陽錯,到底輸給了時間。
而姜梨果然蕙心蘭質,她明白自己的一切心思,剛才的那一番話,也是委婉的拒絕,並且希望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只是……葉世傑苦澀的想,倘若真的姜梨要等待姬蘅一生,他是否也要這樣無望的等待姜梨一生呢?是真的如姜梨所,這不過是年少時候的痴戀,等到有一(日rì),他遇到了自己生命里真心喜(愛ài)的女子,這些便成為過往,不值一提。還是隨着時間的流逝,痴戀成為執念,也如姜梨一樣,一生守着一個虛無的永遠不會回頭的影子,誰也看不見。
沒有人能預料得到未來,他和姜梨都不例外。也沒有人能控制得了(情qíng)感,他也放棄了。
就這樣吧,且走且看,至少他應當覺得滿足,還能有機會在這個夜裏,看到生動鮮活的姜梨,和她在這裏話。
“表哥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姜梨笑道:“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是啊,”葉世傑看向遠方,夢囈似的道:“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一切到底還有新的希望。
……
第二(日rì)一早,姜梨起得晚了些。
昨夜裏,因着遇到了葉世傑,又在外面了會兒話,姜梨睡着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不過是新年,所以白雪和桐兒也沒有叫醒她,新年嘛,一切都值得寬容。
姜梨隨便吃了點東西,走出屋門外,昨夜後半夜雪又下的很大。清風和明月正在院子裏掃雪,饒是如此,走出院子,一腳踏進去,雪也幾乎可以沒入人的半截膝蓋。
姜梨聽到花圃那頭傳來聲音,就往那邊走去。剛走近便怔住,只見趙軻和文紀立在那邊,正和司徒九月着什麼。司徒九月背對着姜梨,趙軻卻是先看到了姜梨的影子,叫了一聲:“二姐。”
姜梨沒有回答他,目光看向花圃里,徹徹底底的沉默了下來。
整個花圃里,大約是經過昨夜的大雪,所有的花幾乎都受不住肆虐,徹底的被摧殘。一些埋在了雪裏,一些露出在外面,卻也是東倒西歪,七零八落的樣子,看着十分凄慘。
國公府里的花,或者是珍惜的毒藥草,本就(嬌jiāo)貴,原先被姬蘅千里迢迢的弄到國公府,讓人精心侍弄着。長得花團錦簇,煞是喜人。裏面的花也是一年比一年多,正因為如此,司徒九月才能在花圃里找到煉毒的原料。
金吾軍班師回朝,姬蘅戰死沙場以後,根據姬蘅之前的叮囑,整個國公府都送給了姜梨,自然也是讓姜梨來打理這片花圃。姜梨並非是花匠,從前侍弄花草,也是在桐鄉侍弄那些平常花草,毒藥草如何呵護,是真的一竅不通。不過好在原先的花匠還在,一直幫着。姜梨也經常去花圃里幫忙,好像只有這樣,便能沖淡她心中的悵惘,給自己找些事請做。
然而今年燕京城的冬格外冷,風雪也格外大。昨夜下半夜裏,風雪十分急促,眾人都沒有察覺,這些雪幾乎把整座花圃都埋掉了。司徒九月等人今(日rì)一早發現,便立刻讓人趕緊除雪,饒是如此,似乎也回乏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片繁盛荒蕪。
姜梨蹲下(身shēn),伸出手去撿起泥土上一朵花,這花瓣上還帶着霜雪,已經被碾壓的不成形狀,依稀可以看得清楚原先漂亮的桃粉色。姜梨捧着那隻花瓣,看向司徒九月:“這些……已經沒救了么?”
司徒九月搖了搖頭。
“這些藥草本來就不容易找到,生長環境也十分苛刻,燕京城的氣候本就不適合它們在這裏生長,是姬蘅這麼多年一直花重金想辦法創造環境。但是今年實在不行了,燕京城一年比一年冷,這些藥草熬不住的。根都斷掉了。”司徒九月的聲音里,也很是惋惜。
雖然姬暝寒死後,這片花圃似乎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但是有這座花圃在,司徒九月煉毒也方便了許多。而且從某種方面看來,花圃的確為國公府增色不少,令這座府邸充滿了仙妖之氣,令人嚮往,而如今的一場風雪,就像是昨夜的美夢被驚醒,留下來的只有清醒的真相。
對(愛ài)做夢的人來,總歸十分殘酷。
姜梨不知道什麼,好像自從姬蘅走後,這裏就一點一點的失去了生氣。即便葉家人和薛懷遠他們住進來,每(日rì)吵吵嚷嚷,好像很(熱rè)鬧,但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彷彿這座府邸也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會再歸來,就這麼頹敗下去。
她看着慢花圃的凄清,只覺得這是十分不好的預兆,便站起(身shēn),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這片花圃埋了吧。把這些花埋了,等開(春chūn)了,再種。”
司徒九月驚訝的看着她:“再種?”
“姬蘅只有兩個(愛ài)好,”姜梨慢慢的道,“一是賞花,二是看戲。他把國公府交給了我,倘若我把這裏弄得灰撲撲的,他這樣挑剔的人,見到了定然要不喜。況且有些顏色,增添點(熱rè)鬧也好。”
司徒九月就不做聲了,姜梨既然這麼,她也沒法再什麼,更何況,如今國公府都是姜梨的,姜梨想怎麼樣做,自然可以怎麼樣做。
“不過,”司徒九月指了指另一邊,“這些花都死掉了,那棵樹還活着。”
姜梨循着她的動作望過去,便見花圃中,還生長着一棵樹。這是一棵梨樹,是那一(日rì)夜晚,她從姜府到了國公府,看見姬蘅在種,便自己上前,和姬蘅一起種下的。
她走到了樹邊,樹長高了許多,從稚嫩的樹苗,長得(挺tǐng)拔,很有些亭亭玉立的樣子。可能再過不了多久,它就能繼續長高,長大,到了夏(日rì),它的枝葉繁茂,成為一片綠蔭,來年(春chūn)(日rì),再長出潔白的花朵。它就在國公府里慢慢長大,從姬蘅活着的時候開始生長,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姜梨伸手摸向了樹榦,樹枝上也堆滿了積雪,把樹壓得有些歪倒,姜梨拂去那些積雪,它便像得了輕鬆似的,越發的高了一截。正在這時,姜梨的手下,摸到了一個凹凸不平的東西,她感覺到好像是什麼人刻上去的東西,便凝眸一看,這一看,眼圈頓時紅了,險些要掉下淚來。
那上面的字跡熟悉,正是姬蘅的字跡,大約是用劍尖鑿刻:二十八年(春chūn)三月,與阿狸手植。
她彷彿能透過這行字跡,看見紅衣的青年半跪在地,拿劍尖一字一句的鑿刻,他神(情qíng)認真,琥珀色的眸子被月色映的專註,嘴角噙着笑意,美不勝收。
這對當時的姜梨來,只是一件事,但卻被他放在心上,還認真紀念,彷彿在他的人生里,這是一件值得記住的大事。
他……怎麼這樣呢?
姜梨背過(身shēn)去,眼淚一瞬間掉下來,沒入泥土裏面。樹在風裏微微顫動,溫柔又不解,她的心裏,酸澀的出奇。
平復了好一會兒,姜梨才轉(身shēn)走了出去。她想或許這也是姬蘅留給她的東西,這棵他們一起種下的梨樹,將會代替姬蘅,一直陪在她(身shēn)邊,度過無數個(春chūn)秋。
姜梨走出來后,見到了院子外面的薛懷遠,薛懷遠打量着她的神色,似乎是有話要,姜梨怔住,問:“爹,出什麼事了嗎?”
薛懷遠連忙擺手:“沒什麼,只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爹請。”姜梨道。
薛懷遠拉姜梨在外面的石桌前坐下,才道:“我想着,新年已經過了,既然你(日rì)后都要留在燕京城,我們就先回桐鄉一趟。那邊的老宅子都處理了,再和鄉親們打個招呼,算是告別,(日rì)后就不回去了。你看……”他探尋的看向姜梨。
姜梨倒是沒有多驚訝,薛懷遠之前就跟她起過這個打算,姜梨也很贊同。還打算回去桐鄉以後,自己就再去七閩一趟,反正去七閩也要路過桐鄉。當即就道:“好。”
薛懷遠像是鬆了口氣,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阿狸,爹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旁人那些勸你的話,爹也不會,你心裏有數。不過你在哪兒,爹和阿昭就在哪兒,咱們一家人(日rì)后再也不分開了。不管你今後就一直呆在燕京城,還是去別的什麼地方,爹都不會讓人一個人。所以你想去做什麼就去做,別去管別人的眼光和法,爹和阿昭都會理解你的。”
姜梨笑了,“我知道,爹。”
“那麼,咱們就計劃一下,什麼時候啟程好了。”薛懷遠道:“事不宜遲,咱們走的早,回來的也早。”
“爹,”姜梨打斷了薛懷遠的話,“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和爹商量。”
“什麼事?”
“等回了桐鄉之後,我暫且還不想立刻回燕京城,我想去七閩一趟。”
薛懷遠聞言,久久沒有回答。
“爹,我怎麼想,都沒辦法接受,要我就在燕京城一直等待,我不是不能等待,但我總覺得,我還能做些別的事,只有我親自去找了,親自覺得沒有希望了,我才會死心。否則,我這一生,都會帶着這個遺憾生活。做人不應該憑着本心么?這還是爹當初教我和阿昭的。”
薛懷遠笑着嘆了口氣,搖頭道:“阿昭之前告訴我,你一定會去七閩一次,我原先還不信,現在看來,那個臭子倒是很了解你。阿狸,爹過了,你要做什麼,爹不攔你,但是爹和阿昭要陪着你一道去。”
“可是你們的(身shēn)體……”
“我們的(身shēn)體不好,難道你一個弱女子就好了?就這樣罷,阿狸,姬蘅是你的執念,你也是爹的執念。我已經失去一次你,不想再失去一次。”
姜梨清楚地看到了薛懷遠眼中的痛色,她忽然覺得自己也實在太自私了。自從姬蘅出事,她沉浸在悲傷里,卻忘記了自己這幅樣子,落在(身shēn)邊親人眼中該有多着急。薛懷遠上次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死去,他不能再承受一次這樣的痛苦了。
姜梨點頭道:“好,爹,我們多找幾個護衛,一起去七閩。”
薛懷遠這才滿意,二人又起何時出發,要帶哪些人去的時候,正巧葉明煜從一邊經過,聞言一愣,道:“你們啥,什麼出遠門?去哪兒?”
姜梨回頭,葉明煜扛着他的大刀,正從外面回來,姜梨就回答道:“我們打算回桐鄉一趟。”
“回桐鄉?”葉明煜看向薛懷遠,“咋?薛先生這是要回老家去了?”
“不是的。”薛懷遠解釋:“這次回桐鄉,是處理桐鄉那邊的老宅子,再和相親們告別,之後就不再回桐鄉,留在燕京城裏陪着阿狸了。”
“這樣啊。”葉明煜大大咧咧道:“那咱們一道啊,我也要回襄陽一趟。”
這回,輪到姜梨驚訝了,姜梨問:“舅舅要回襄陽?”
“是啊,昨兒個接到大哥的信了,大哥濤水紋現在在燕京城賣的(挺tǐng)好。現在世傑官兒做的也不錯,娘平時想看看世傑都看不到,總不能一直都這樣分隔兩地,葉家多年前本就在燕京,如今又打算從襄陽殺回燕京了。我這次回去,就是把娘和大哥他們全都接過來。”葉明煜大笑道:“阿狸,等你表姐他們都到了,你在燕京城裏,也就不那麼寂寞了。不準葉家鋪子裏的事兒,還得你來幫忙哪。”
這倒是出乎姜梨的意料,不過她確實很高興。她的確也很久沒有看到葉老夫人他們了,便道:“這樣再好不過。”
“所以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出發,也捎上我。”葉明煜拍拍(胸xiōng),“有我跟着,攔路山匪都要繞道,一路安全得很,咱們出發順風順水,保管比你想的早到!”
姜梨和薛懷遠對視一眼,姜梨就道:“那麼,就請舅舅與我們一道出發了。”
“好嘞。”葉明煜爽快的回答。
……
從燕京城回桐鄉的這一路,是姜梨重生以來,第二次走了。上一次的時候,她(身shēn)邊什麼人都沒有,如今薛昭和薛懷遠都在(身shēn)邊,大約是老寬容。但老又不願意賜予人平靜圓滿的一生,便又將她珍貴的東西奪走了。
姜梨是在年後第十齣發的,走的時候,燕京城大約沒有人知道。國公府也留了一些人照看,趙軻和文紀跟着同行。司徒九月也在,是可以順帶看看路上能不能找到珍惜的毒藥草做原料。一路上,果然如葉明煜之前保證的那般,並未遇着什麼山匪攔路盜寇,但也許是因為他們人馬太多,護送在馬車(身shēn)邊的侍衛們看上去也不像是吃素的,便真的有歹人,也早早的就退散了。
總歸,到襄陽的路上,一路平安無虞。
眾人先是到了襄陽,見過了葉家人。葉老夫人在襄陽已經聽過姜梨發生的這些事,一直拉着姜梨的手心疼的掉眼淚。覺得姜梨年紀輕輕便(日rì)后再也不嫁人,終歸是命苦了些。葉家的其他人也為姜梨感到難過,葉嘉兒更是為姜梨的未來夫君戰死沙場傷心極了。正因如此,葉家人反而更加用心的對待姜梨,希望姜梨在襄陽的這些(日rì)子,能夠過得盡量高興一點,暫時忘卻那些悲傷的事。
因為葉老夫人(身shēn)子不好,葉家得等氣暖和一點的時候再啟程回京。同時也需要一點時間處理襄陽的店鋪和宅子之類的事,這一次葉家舉家遷到燕京城,便不打算回來了。
姜梨就暫且先住在葉家。等時間再過了十幾(日rì)之後,薛懷遠和薛昭要先去桐鄉,姜梨便對葉老夫人道:自己也想去桐鄉看看,畢竟上次在這裏,只顧着對付馮裕堂,卻沒有好好地看桐鄉是什麼樣子。
如今葉老夫人生怕姜梨想不開,只要姜梨高興,做什麼都行。當即就爽快的答應了,只是她怕姜梨一個姑娘跟着去會乏味,便讓葉嘉兒也葉如風也跟着一道去。三個年輕人並薛昭薛懷遠,還有司徒九月,就這麼回到了桐鄉。
桐鄉還是老樣子,馮裕堂倒台之後,來了個新的縣丞。這位縣丞年紀倒不是很大,還不到而立之年,不過大約正是因為年輕,倒是頗有些才氣。在桐鄉已經辦了好幾件大事了,百姓們對這個縣丞也很滿意。聽聞薛懷遠回來了,桐鄉的百姓全都涌到了薛宅門前,送上雞蛋糧食什麼的。
之前姜梨把薛懷遠從馮裕堂手下救出來的時候,薛懷遠已經瘋了,桐鄉百姓也知道這一點,無不扼腕嘆息,如今薛懷遠好端端的站在面前,口齒清晰,除了看上去比從前稍微蒼老憔悴一點,分明和過去一般無二。百姓們只得感激上垂簾。張屠夫大笑道:“我就知道薛大人一定會好起來的!這世上,還是好人有好報!”
眾人附和着,那些百姓又看見了姜梨,甚至還要跪下來給姜梨磕頭感謝,當初若不是姜梨將他們帶到燕京城去打石獅鳴冤鼓,處置了馮裕堂,否則馮裕堂在桐鄉一直作威作福,他們也不知還要受多久的苦(日rì)子。
姜梨哪裏敢讓他們真的跪下,忙側(身shēn)避過,將他們扶了起來,只道不礙事。那些人又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薛昭,紛紛唏噓。
好容易送走了這些(熱rè)(情qíng)的百姓,將薛宅收拾乾淨,眾人才真正的住了進去。
薛懷遠對葉嘉兒道:“寒舍簡陋,葉姑娘多擔待。”
“不礙事的,薛伯伯。”葉嘉兒笑道:“薛家在桐鄉很受(愛ài)戴呢。”
薛懷遠笑而不語。大約是吧,不過這次回來,真是諸多感慨。薛家的祠堂里,薛夫人的牌位都落了灰,薛懷遠讓姜梨進來,給薛夫人上香,了些話。
等到了夜裏,姜梨住在自己未出閣之前住的院子裏,睡着自己過去的(床chuáng)。當初馮裕堂把薛宅給封了,但因為薛家本就清貧,家中也無甚值錢財物,於是屋子裏倒是沒有人動過。坐在過去的閨(床chuáng)之上,姜梨久久不能平靜。彷彿這些年來,出嫁,被害,重生,再被賜婚,到現在姬蘅不知所蹤,都只是她做的一場夢,或是在台下看戲的人不心入了戲,分不清是局中還是現實。
可到底(日rì)子是這樣漸漸過去了。她摸到脖頸處的蝴蝶,溫(熱rè)的,晶瑩的,像是流動的血,鮮艷的,奪目的,讓她的記憶無法褪色。
她閉上了眼睛。
這算是……帶着姬蘅回到故鄉了吧。
……
四月初一是(春chūn)燈節。
桐鄉有一條長河,到了(春chūn)燈節這一(日rì),許多姑娘夫人會在河堤邊放下親手做好的花燈,花燈裏面裝着蠟燭,遠遠望去,水面之上一片燈火,將水下也照亮,波光粼粼,彷彿龍宮仙境。
晚上的時候,幾個年輕人要出行去感受一下(熱rè)鬧的(春chūn)燈節。薛懷遠腿腳不便,沒有跟着去,只讓護衛們跟着照顧好她們。
除了薛昭和薛懷遠,其餘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桐鄉不比燕京城繁華,但民風淳樸,大約是因為(春chūn)燈節對他們來也十分重要,於是這一夜,就如燕京城的廟會一般(熱rè)鬧。街道上全都是出來看(熱rè)鬧的人,有姐公子,也有平民家的少年少女,亦有玩鬧的孩童。街道上許多人都戴着面具,面具是畫的神像面孔,五顏六色什麼都有,乍一看上去,像是唱大戲的。只因為桐鄉百姓們認為,(春chūn)燈節神仙會化作凡人下凡遊玩,神仙到了哪個地方,便會保佑哪個地方這一年風調雨順,大獲豐收。於是桐鄉的百姓們都習慣在(春chūn)燈節帶着神像面具出來遊玩。
司徒九月買了個黑臉神像,葉嘉兒則買了個看上去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條縫的慈眉善目的菩薩。而葉如風戴的面具,臉孔像是在吹鬍子瞪眼,十分凶煞。薛昭和姜梨買了一對雙生童子的面具戴着。
到處都是花燈,到處都是(熱rè)鬧的人聲,捏泥人的人隨處可見,司徒九月還被人給塞了一個糖葫蘆在手上。玩雜耍的,吹糖人的,桐鄉的(熱rè)鬧,和京城截然不同,但有一種世俗之外的繁華,像是書籍中記載的世外桃源,人人怡然自得。
司徒九月是第一次來到桐鄉,神(情qíng)之間儘是驚奇。薛昭便為她解釋這些東西,不知不覺,他們二人便單單落在了後面。姜梨見狀,也不催促,讓他們二人獨處一段時間也好。司徒九月難得有這般輕鬆的時候,姜梨轉眼看的時候,還能看到司徒九月臉上的笑意。
她是真的很開心。
姜梨也為她開心,葉嘉兒和葉如風這時候正好在一個雜耍人面前停下腳步。那雜耍人手上拿着一疊盤子,頭上還頂着一疊,重疊的老高,怎麼也不掉下來,人群中發出陣陣喝彩的聲音。葉嘉兒二人看的入了迷,姜梨就停在一邊,耐心的等待。
正在這時,姜梨偶然的一回頭,目光突然凝住了。她似乎看到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shēn)影一閃,那抹鮮艷的紅色,令周圍的額繁盛和(熱rè)鬧黯然失色。姜梨心中巨震,(身shēn)體比她的思考還要快,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朝那邊人跑了過去,想要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誰。
(身shēn)邊全都是人,姜梨撞到了許多人(身shēn)上,她對人道歉賠罪,然而接着找。怎麼都找不到,那像是她看花了眼,或者是她的幻覺,但卻真實的不可思議。姜梨追上了前面一個戴着面具的紅衣人,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找到了,顫抖着伸手揭下對方的面具,然後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那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狐疑的看着她。
姜梨哽咽了一下,才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那男人本想責怪幾句,看見姜梨眼眶紅了,還以為她是害怕,便道:“沒事沒事,認錯人了哭什麼。”尷尬的走了。
姜梨留在原地,來來往往許多人走過,她在人潮擁擠中,試圖發現那個紅色(身shēn)影。可是燈火憧憧,她什麼都看不到。來來去去的人臉上戴着各式各樣的面具,可沒有一張面具之下的臉,是她想要看到的。
她把姬蘅弄丟了,怎麼也找不到。
桐鄉的兩邊街道上,種滿了桃花樹。今年的(春chūn)意特別濃,樹上層層疊疊盛開的全是風流。原是人間難得的麗色,也就在這萬人叢中的(熱rè)鬧中,令姜梨覺得慘然又凄清。
她找了一遍又一遍,入眼處的好像變成了同一人,終於,她也累了,就此停了下來。
(身shēn)邊早已不見了葉嘉兒和葉如風的(身shēn)影,她走得太急,沒有和這姐弟二人打招呼,可兜兜轉轉,什麼也沒留下。
四月的風像是也帶着暖意,拂到人臉上癢酥酥的。姜梨便順着河畔慢慢的走,河畔上有許多姑娘正在放花燈,水面都被點亮了,有(情qíng)人以漣漪寫相思,歌舞(熱rè)鬧,姜梨慢慢的走,彷彿回到許多年前那個(春chūn)風沉醉的夜,姬蘅也是如此,慢慢的走,(熱rè)鬧與他無關,在一片繁華里格格不入,彷彿闖入的陌生人。
一些人會對姜梨投來好奇的目光,就見這秀麗靈澈的少女,臉上一片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麼,走的格外緩慢,彷彿人生。
燈火像是永遠也不會熄滅,姜梨走了很久很久,她走到了河堤的盡頭,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葉嘉兒的聲音:“表妹!”
姜梨回過頭,葉嘉兒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抓住姜梨的手,左看右看,道:“表妹,你去哪裏了?我怎麼也找不到你,還以為你不見了,差點就要去報官。”
“我沒事。”姜梨勉強對她笑了一下,沒見到葉如風的(身shēn)影,就問:“如風呢?”
聞言,葉嘉兒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姜梨就問:“可是出什麼事了?”
“我和如風最初還不知道你不見了,以為你是去等薛少爺他們。前面不遠處有人在搭台唱戲,如風沒見過唱的這樣好的戲班子,可是戲台周圍都有人守着,不知是哪裏來的富家公子,包下了這場戲,只給他一人看。如風年輕氣盛,氣不過,與那人吵了起來。後來薛少爺來了,前去解圍,現在也還沒弄清楚呢。”
姜梨皺眉:“怎麼會這樣?”
“我便是想要勸,也奈何不得。”葉嘉兒滿臉焦灼。
“姐姐別急,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阿昭既然在,想來不會讓如風出事的。”姜梨安慰她道。桐鄉的百姓姜梨都熟識,除非是外地客,否則只要是這裏的人,姜梨都認識。大約是個誤會。
葉嘉兒點頭:“我帶你去。”
二人便匆忙趕往葉嘉兒的地方,便見桐鄉東街樓下,青蓮坊中,隔得老遠,就聽到婉婉而轉的戲腔,唱的正是《牡丹亭》。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綉線,恁今(春chūn)關(情qíng)似去年?”
那唱戲的女聲悠遠又慵懶,一剎那,(春chūn)光頓開,周圍的看戲人並不進坊間,只在外面張望。道路兩旁,儘是桃花旖旎,就如那戲文里的(春chūn)色爛漫,遊人不心走入其中,闖進一樁驚夢。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一生兒(愛ài)好是然?恰三(春chūn)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賦予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賞心悅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開的這韶光((賤jiàn)jiàn)。”
饒是姜梨知道自己為何而來,此刻也忍不住為這戲腔而驚艷,腳步也不(禁jìn)慢了下來。她往前走,青蓮坊門口,果然搭起了巨大的戲台,台上的人唱的(春chūn)(情qíng)難遣,幽幽怨怨,(春chūn)光暗流轉。
台下有一排椅子,卻只有一人坐着,只看得到他的披風,姜梨未曾看到薛昭,也未曾看到葉如風,等回頭去看時,只有人群,連葉嘉兒也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是何緣故,正打算上前,忽然愣住了。
那人背對着她,她看不到對方的模樣,但是,看得到他手中的摺扇。
那把摺扇一點一點的展開,上面的牡丹綉着金線,精緻又華麗,美艷的動人,如同姜梨的記憶一般,永不褪色。她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脖頸,那裏,蝴蝶的扇墜像是瞬間有了生命一般,幾乎要展翅(欲yù)飛。她的心也高高的飛起,不在人間,腳步踩不到地面,虛虛浮浮。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着湖山石頭邊。”
那戲腔里竟是纏綿,姜梨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那人的背影,怎麼都動不了了。
那人像是知道了姜梨也在此,輕搖摺扇的動作一停,他修長的手握着扇柄,站起(身shēn)來,任由咿咿呀呀的戲腔動人,轉過(身shēn)來。
燈火闌珊,一剎那時光流轉而過,驚艷的人依舊驚艷,站在(春chūn)色無邊的夜裏。桃花朵朵為他爭相開放,那青年着紅衣,持摺扇,唇紅齒白,美艷((逼bī)bī)人。他琥珀色的眼眸倒映出夜裏的星辰和燈火,隔着人群重重,也清楚地映出了她。
姜梨手中一松,蝴蝶扇墜猝然落地,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又在(熱rè)鬧里被瞬間淹沒。可她全然不在乎,只是緊緊的盯着紅衣的年輕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地萬物好像也沒了聲音,彷彿多年前他坐在牆的另一頭,她在牆裏鞦韆上歌唱。又像是當初佛堂屋頂,月色朦朧,她秉燭抬眸,驚撞了人間絕色。
那些酸楚、悲傷、悵然和絕望,都已經遠去。桃花色里,他不緊不慢的朝他走來,世間人來來往往,亦沒有阻擋他的腳步。鴻雁度青,紅豆生南國,相思千萬種,(情qíng)人卻只有一個。就是他,只有他,再不會有別人。
他走到姜梨面前,彎腰撿起她腳邊落下的蝴蝶扇墜,眉宇間一如既往的輕佻又勾魂,笑盈盈的遞還給她,“姑娘,你好像撿到了我的東西。”
姜梨噗嗤一聲笑了。
她曾以為相遇最美好,原來世間難得是重逢。
“那你打算如何報答我?”她側頭,眼眸里都是笑意,“以(身shēn)相許如何?”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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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嫁的正文到這裏就結束了,接下來是番外,關於雞哥為啥會失蹤失蹤是幹嘛去了都放在番外寫,副p番外有阿昭九月一對,姬暝寒和虞紅葉一對。番外更新時間都調整為晚上八點更新,大家不要來早了。還有這篇文里不開車啦,最近網站嚴打開車會被直接屏蔽全文下架,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