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相隨

番外:相隨

春燈節的夜晚,姜梨在桐鄉的青蓮坊門口,見到了久違的姬蘅。

整整一年時間,經歷了一個春秋冬夏,這其中哭過笑過,也曾心酸過。本以為此生再無相見的可能,卻幸得上天垂憐,再給了有情人一個機會。

“失而復得”四個字,光是聽着,也從心底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來。

只是從一開始的纏綿和激動過去后,便到了算賬的時刻。

薛宅里,姜梨的閨房中,姜梨不客氣的把前來看熱鬧圍觀的一眾人全部都驅趕出去。把姬蘅扔進了自己房中。

姬蘅也不惱,好整以暇的將自己衣袖上的褶皺撫的平整,這才不慌不忙的打量起屋子裏的陳設來,喟嘆道:“阿狸,你的閨房,實在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姜梨雖然稱不上是將門女兒,喜愛舞刀弄槍,但尋常女兒家的刺繡或是精緻的小玩意兒,也一個都沒有。並非是薛懷遠不肯給她買,只是比起那些來,姜梨更喜歡薛昭帶她去見得新奇。囤一些漂亮的東西在自己身邊,並非她的習慣,這一點和姬蘅恰恰相反。

“廢話少說。”姜梨沒好氣的道,她在桌前坐了下來,連茶也不給姬蘅倒,直奔主題,道:“一年裏,你沒死,為何不出現?這一年你究竟在什麼地方?便是你不便出面,至少也能尋個人知會我一聲,你這樣一聲不吭,所有人都以為你是真的死了,我……”她說不下去。

她表面上平靜從容,內心的惶恐卻無從發泄。明明還懸着一絲希望,可這一絲希望,又是如此渺茫,讓人不敢去奢望真的能成功。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很難過,很難熬。

“對不起,阿狸。”他嘆息一聲,伸出手來,拂去姜梨眼角的淚水,姜梨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她自己竟然落淚了。這可真是令人沮喪,如今能輕而易舉的令她掉眼淚的,似乎只有姬蘅。可恨的是,他做的事,又並不像沈玉容那樣可惡,讓人恨不起來,反而越發揪心。

“我並非故意要瞞着你,事實上,在我醒來之後,我就想辦法回到燕京城,本來打算看你的。只是……”他頓了頓,低聲道,“皇帝拿你與我打了一個賭。我不想讓你輸,所以只能暫且不見你。”

姜梨詫異:“皇上?”

姬蘅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不錯。”

原來當日在七閩山上,姬蘅是真的舊疾複發,之前被殷之黎圍殺時候的中的箭傷,本就很深。那些日子都是姬蘅強撐着,當日撐不住,被殷之黎的副將暗算,從馬上跌落下來。他被人追趕,誤入山上獵戶的陷阱。用最後的力氣殺了陷阱外虎視眈眈的群狼,便失去知覺昏死過去。

在那一刻,姬蘅的確是以為,自己這一回大約是不可能活着回去了。他心中充滿不舍和留戀,並非是留戀這個世界,只是捨不得他的姑娘。對於這個人間來說,他的親人一個個離他遠去了,只有姜梨是讓他放不下的。如果姜梨知道他死了,那個傻姑娘一定會很難過。

可能就是因為這點牽挂,姬蘅拚命地想讓自己活下來,一直到來山上搜尋獵物的獵戶發現了他。

獵戶是七閩本地人,平日裏就住在山上,獨來獨往,已經是個中年男子,周圍沒有人認識他。他看到姬蘅也嚇了一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姬蘅背了回去,隨便找了些藥草給姬蘅敷在身上。他並非真正的大夫,甚至連七閩山上兩軍對壘的事情都不知道,大約是個活在塵世之外的人。姬蘅能活下來,全憑他的頑強毅力和那一點點運氣。

總之,在那個寒冬,山洞裏,他昏迷了幾天幾夜之後,醒了過來。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失明了。

他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救他的人,也看不到外面是個什麼情況。獵戶從來沒有跟姬蘅主動說過話,不知道是天生啞巴還是在山上一個人住的久了,後來變成這樣的。姬蘅一點點摸索出了大致的情況。但他眼睛如此,又不敢輕易的信任獵戶,更不能到處亂走,倘若闖到了殷家兵的殘餘勢力里,只會更加麻煩。

他只能暫且在山洞裏一直待着。

這山洞本就十分隱蔽,陸璣派人去尋,竟然幾次都沒找到。不過也是因為這裏已經是深山無人的兇險地方,旁人根本不會想到這裏居然還會有活人。總之,等姬蘅能自己摸索着出來的時候,金吾軍和殷家兵的戰爭,已經徹底結束。

從七閩到燕京,是一段很長的路程。而失去光明的姬蘅,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可怕的是天下人都以為他死了,不再會回來了。他不能亮出自己的身份,在沒辦法保全自己的情況下表明自己是姬蘅,無異於告訴對手,讓對方快些來對自己下手。

姬蘅從七閩回到了燕京,這一路上,他的艱難可想而知。他甚至學會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正常的人,並未雙目失明。能正常的拿東西,與人說話,滴水不漏。這齣戲做的並不容易,在姬蘅成年以後,似乎極少遇到過這樣狼狽的時候。但他仍然一直在做,哪怕十分危險,也要做成,只因為他必須要安全的回到姜梨身邊。

姬蘅並不如戲文里寫的那般,因為自己雙目失明,便覺得再也配不上心上人,要遠離她。他的感情與他容貌一般決絕濃艷,轟轟烈烈,認定了一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就是這個人。無論他變成怎麼樣,無論姜梨變成怎麼樣,他們都會在一起,不會分開。

等他回到了燕京,金吾軍早已班師回朝。洪孝帝派在燕京城的暗衛發現了他,姬蘅便進宮見了洪孝帝。

洪孝帝和姬蘅之間的感情,大約是很複雜的。一方面,因為小皇帝過去的經歷,令他對待任何人都存了一份懷疑,饒是他最重要最信任的臣子也是一樣。另一方面,洪孝帝又總覺得姬蘅與自己同病相憐,恰好又有着共同的敵人,他對於姬蘅,又比對待忠心的臣子要多了一分真心。

就是這份複雜,讓姬蘅早早的就意識到,等大仇得報之後,是不可以繼續呆在朝堂之上的。當然他也可以這麼做,甚至只要他有心那個位置,還能繼續做。在從前看來,姬蘅不是沒有過這個念頭,但是如今,有了姜梨的情況下,這件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姜梨也不會喜歡宮廷的生活,姬蘅不再考慮這個已經很久遠的念頭。

洪孝帝告訴姬蘅,他會讓人想辦法來醫治姬蘅的失明,但姬蘅不可以暴露自己還活着的事實,尤其是不可以告訴姜梨。

“為什麼?”姜梨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

“如果我死了,叛黨餘孽會認為皇帝失去了依仗,會蠢蠢欲動,對於皇帝來說,正是一個看清楚是人是鬼的好機會,可以趁這個機會,徹底的肅清朝野,將又異心的人剷除,迎來一個乾乾淨淨的朝廷。”

這話姜梨能明白,“姬蘅死了”,光是這句話,就能引出一些藏在暗處的牛鬼蛇神。別的不說,當初有些人想藉此來剝奪姬家的爵位的時候,姜梨就已經見識過了。

“但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姜梨問,“我不會告訴別的人。皇上的意思,似乎也並不是信不過我,而是故意的?”

姬蘅笑了,淡淡道:“也許他是信不過我。”

當時洪孝帝告訴姬蘅,不可以將此事告訴姜梨。因為姜梨從頭到尾,知道的太多了。她知道有關林柔嘉和殷湛的事,知道皇家醜聞,也知道虞紅葉和姬暝寒真正的死因。這是因為姬蘅對姜梨沒有任何隱瞞,洪孝帝大約怕姜梨成為第二個林柔嘉,紅顏禍水。他信不過姜梨,甚至一度還因為姜梨知道的太多而生出殺心。

“朕與你打個賭,不告訴姜梨你還活着的事實。看她能不能為你守一年,倘若你賭贏了,朕就答應你,從此再也不管你的事,若是你輸了,朕要姜梨的命,你就當沒有這個人。”洪孝帝的話,再一次迴響在姬蘅耳邊。

“他信不過我?認為我會改嫁?帶着這些秘密嫁給別人?”姜梨訝然,“可是我說過了,我終身不嫁的。”

“那只是一句口頭上的約定,”姬蘅揚唇一笑,“世上很多人,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自己說過了什麼。皇帝認為你也是一樣。”

“我並不想和他打這個賭,這是浪費時間,我知道結果是什麼,你這麼死腦筋,又笨得很,怎麼會見風使舵那麼難的事情。”姬蘅笑道,“不過我還是答應了他,因為只有這樣,日後才會省事,他不會再過問此事,忍耐一時就好。”

姜梨沉默,真相原來是這樣。她實在找不到可以責怪姬蘅的原因,姬蘅固然可以抗旨,但那樣一來,就會給薛家,給葉家甚至給姜家帶來無數的麻煩。洪孝帝畢竟是天子,金口玉言,說過的話不會改變,姬蘅這個決定,的確是最穩妥的選擇。

“後來宮裏的太醫治好了我的眼睛,本來也不是什麼大病,我可以看的到人了。”姬蘅道:“其實我一直在暗處跟着你,怕你太過傷心以至於出事,新年那天晚上,其實我來過,在你門前,差點被趙軻發現了。”

新年?姜梨想起來,那天晚上,她似乎聽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門,等衝出去之後,卻什麼都沒有,蹲在地上哭得傷心的時候又遇到了葉世傑。原以為那是自己太過想念姬蘅出現的幻覺,原來不是什麼幻覺,姬蘅是真的出現過。

姜梨的臉頓時一紅,心中一陣惱怒,便知道姬蘅原來將自己的狼狽模樣知道的一清二楚,憤憤然道:“你就在那裏眼睜睜的看着我哭,你真行!”

姬蘅一挑眉:“你跟葉世傑那小子走的近,我還沒說什麼,你怎麼倒打一耙。”他嘴角一勾,似乎是不爽,又像是嘲諷,“我們家小姑娘,覬覦的人還真不少。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你可真是長本事了。”他捏着姜梨的下巴,惡狠狠地動作,下手卻是輕輕的。

“你胡說八道什麼,”姜梨不自然的道,“這和葉表哥有什麼關係。”

“我不管什麼表哥,”姬蘅輕哼一聲,“你是我的夫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也是你的人,你想拋棄我,老天爺都不會同意。”

姜梨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從沒發現姬蘅是這麼一個幼稚的人。她問道:“那阿昭和表姐他們又是怎麼回事?”

和姬蘅相認以後,忽然消失不見得葉如風和葉嘉兒,薛昭和司徒九月都出現了。姜梨也就明白,敢情這件事情只有她一人不知道,其他人早就知道了。

“我和皇帝的約定時間到了,知道了你們打算回桐鄉,一路跟着去。那天晚上,我本想出來看看你,被薛昭看到了。”姬蘅說到這裏,有些不自在。想來他一直謹慎,卻能被薛昭逮住,可見當時是有些失神。

薛昭發現姬蘅后,先是詫異姬蘅居然還活着,十分高興激動,姬蘅也打算找到姜梨,告知她自己已經活着的事實。卻被薛昭攔住,薛昭說,反正明日就是春燈節,不如給姜梨一個驚喜。就讓姬蘅佯作看戲,葉如風和姬蘅起了爭執,再讓葉嘉兒引姜梨前去。

姜梨知道了整個來龍去脈之後,頗為無語。她道:“薛昭這什麼亂七八糟的辦法,你居然同意了?”

“我想他是你弟弟,當然很了解你。薛昭說,如果我直接出現,你定然會很生氣,照他說的做,你便顧不上生氣,不過現在看來,”他沉吟道:“早知道你怎樣都會生氣,我應該昨夜就來見你的。也不用多捱一日。”

姜梨無言以對,薛昭想來是又淘氣了,且膽子越來越大,竟然敢捉弄到姬蘅頭上。不過姜梨猜想或許薛昭也是為了給自己出氣,只是這出氣的辦法,實在稱不上有多高明。

“所以你就這樣做了?我爹他們也提前知道了?”姜梨不依不饒,“你就這麼獨獨瞞了我一個人?”

她並非是喜歡這般刨根問底的性子,也知道姬蘅實在是有苦衷,不過是有些氣不過而已。說來也奇怪,她可以對任何人寬容,哪怕稍稍委屈一下自己。但在姬蘅面前,卻可以永遠肆無忌憚的做個小姑娘,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姬蘅都會包容她。

“對不起。”他微微俯身,在姜梨唇上啄了一口,“以後所有事情,我都不會瞞着你。國公府是你的,我嘛,”他笑的誘人,“也是你的。”

“以後?”姜梨挑眉,“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你想做什麼?”

“你如何對我,我就如何對你咯。”姜梨故意氣他,“我去什麼地方,你可別跟着。”

“姜梨小姑娘,”他叫着她的名字,低頭吻了上去,“你可不能始亂終棄。”

……

在四月的桐鄉,姜梨和姬蘅重逢了。薛昭和薛懷遠是早就見過姬蘅的,自然不必說。葉家人卻是頭一次看到,他們驚嘆於姬蘅的美貌與風華,又知道當初是他帶着金吾軍大敗殷家兵,與容貌截然不同的是手腕性情。雖然葉明輝和葉明軒以為,姬蘅的身世太複雜了些,對姜梨來說未必是好事。但葉老夫人卻對姬蘅十分滿意。當初姜梨回到襄陽的時候,葉老夫人就看出姜梨雖然表面沒什麼,心中卻是很傷心的。葉老夫人不止一次的向葉家列祖列宗祈禱,祈禱奇迹能發生,或許姬蘅真的還活着,今生有朝一日還會出現,讓自己的外孫女快樂的生活下去。

如今已經得償所願,她自然看姬蘅哪裏都好。況且姬蘅便是不刻意討好誰,光是笑盈盈的站在那裏,也會惹得人不自覺的將目光往他身上投去。長得好就是佔便宜,任誰都會對他寬容幾分。

葉老夫人一邊拉着姜梨的手,一面問姬蘅:“阿蘅啊,你們之前就已經被皇上賜下親事,如今你回來了,有沒有想過,何時成親呢?”

姜梨一愣,臉頰微紅。葉老夫人性子直率,不會如大戶人家裏端着拿捏着。況且在葉老夫人看來,姜梨之前為護着姬蘅都說終身不嫁了,可見心裏也是沒有考慮過其他打算。既然如此,這親事遲早都是要辦,不如早做打算。

“如果阿狸願意,”姬蘅道:“什麼時候都可以。只是我不願意委屈阿狸,所以等這次回到燕京城,我就迎親,不知道阿狸願不願意?”

他故意當著旁人的面詢問姜梨,眼中都是笑意,語氣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調侃。姜梨別過頭去,看見薛昭正忍不住想笑。她瞪了一眼薛昭,道:“問我做什麼。”

薛懷遠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就道:“無事,就照阿蘅說的辦吧。恰好天氣也不錯,還得寫信給姜首輔。”

姜元柏如今已經到了永州,在那邊住了下來。倘若姜梨真的要成親,或許姜家人會來。他們也沒料到姬蘅會還活着。

“如果姜大人來不了的話,也沒什麼。”薛昭道:“我和爹也是姐姐的家人,還有葉老夫人、葉老爺他們。姐姐雖說不再是首輔家的小姐了,卻也是大家捧在掌心中的千金,姐夫,你說是不是?”他親親熱熱的喊姬蘅。

姬蘅勾唇一笑:“當然。”

知道他們是拿自己打趣,姜梨也不多說什麼,免得又被姬蘅抓住了馬腳。這人如今越發放肆,幾乎是有恃無恐,便仗着那張臉恃美行兇,誰也不會拿他怎樣。

到了晚上,姬蘅在姜梨的屋子裏喝茶,他倒是不介意是好茶還是壞茶,反正被他喝起來,看上去就很名貴似的。姜梨問起他白日裏說的話,就道:“你今日早上與外祖母說的,回到燕京城就成親得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何時騙過你?”姬蘅笑道,“怎麼,你怕我不肯娶你嗎?”

姜梨嗤笑一聲:“誰怕?世上便不是只有你一個男的。”

她也真是挑釁,被姬蘅瞥了一眼,一把抓住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來。姜梨便坐着他的腿,縮在他的懷抱中,這個姿勢未免也太親近了些,她掙扎了兩下,姬蘅“噓”了一聲,貼着她的耳朵低語,語氣是撩人的親密:“阿狸乖,別動。”

姜梨隱約察覺到了什麼,不敢動了。他滿意的伸手撫過姜梨的長發,慢悠悠的道:“你這樣,我就只有迫不及待把你娶進門了。”

“就算回到燕京城,還有許多要準備的地方。”姜梨道:“我的嫁衣還沒準備,嫁妝也沒準備,什麼都沒準備,怎麼可能一回去就成親?”

姬蘅離開的時候,在打仗,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仗打完了后,又傳來了姬蘅戰死沙場的消息,別說是嫁人,都不知道這門親事能維持的了多久。姜梨什麼都沒有準備,這麼短的時間裏,如何能與他做好成親的事?

“不必擔心。”他的聲音溫柔,“我早就準備好了。”

姜梨詫異的看向他,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似笑非笑的醉意,就像是喝了酒微醉,但分明又是清醒的。他道:“之前是你要求的,等我回燕京后就娶你。我也是這樣想的,在離開之前,什麼都準備好了。”

姜梨蹙眉,他們二人在青州碼頭吻別,姜梨的確說過,等姬蘅回京之後,就娶她過門。但在離開前……難道是在他帶金吾軍去青州之前,就打點好了一切?

“你的嫁衣,你的嫁妝,你的聘禮,我都準備好了。這場親事一切都準備就緒,差的不過是個你。歡迎你隨時進門,我永遠恭候。”他的聲音低沉撩人,說的話幾乎可以讓任何一個女子沉溺其中不願醒來,“你想要什麼,我都能幫你得到。小姑娘,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了。”

這可真是強勢又霸道的宣佈所有權,不過在姜梨耳中,並無任何不適,反而覺得從心底溢出滿滿的開懷。她“噗嗤”一聲笑了,道:“倘若我不嫁呢?你準備這麼多東西,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你捨得不嫁我?”他挑眉,“我記得某人還說過,就算我死了,也要為我守寡,終身不嫁。”

姜梨佯作不知:“這不是我說的,是你聽岔的,休想賴在我的頭上。”

姬蘅笑而不語,只是抱着姜梨。他還記得看着那少女站在人前,擲地有聲的說出這句話。看她在國公府里,和心懷鬼胎之人周旋,拼儘力氣守護他的東西,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過去的那些痛苦都是值得的,因為他遇到了她。這份真心令洪孝帝都放下心來,更勿用提他。他本事鐵石心腸寡情寡義之人,卻被她將他一手從黑暗中拉了出來,有了生氣和暖意。

她是他一生的救贖,所以他永遠不會放手,永遠不會。

“我們一直在一起吧,阿狸。”他輕聲的道。

姜梨頓了頓,綻開了一個笑容,“好呀。”

……

去襄陽的時候是一行人,回去燕京城的時候,身邊的人卻多了不少。

葉家把在襄陽的生意都處理好了,不過到最後,薛宅和葉宅卻沒有賣掉,到底是住了多年的地方,有些捨不得,留着也是個念想。也許有朝一日,萬一想要歸鄉再看看,也不至於無處可去。

但這回回京城,眾人又多了一件事,就是要準備姜梨的親事。

等在襄陽呆了一段日子后,大家啟程回燕京城,回去的路上就不趕路,走的慢悠悠的,一路上遊山玩水,好不盡興。葉老夫人的身子好了不少,和姜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精神頭十足。這麼邊走邊玩,等回到燕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了。

因着八月正是炎夏,眾人商議,親事的日子就定在九月初八,秋高氣爽,天氣怡人。不過這樣算來,留給姜梨準備的時間,便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國公府的人倒是一點也不急,因為實在沒什麼可準備的。姬蘅老早的就準備好了一切,甚至連鳳冠霞帔都不必姜梨自己去做。雖然女兒家也常常自己做嫁衣,不過姬蘅的理由是,做針線實在很累,姜梨看樣子也不大喜歡這種事,便由他來尋就好了。

姜府已經沒有了,未出嫁的新娘又不能直接住在國公府,這些日子,姜梨就住在葉府上。這天早上,一大早,趙軻便登門前來,倒把葉府門口的小廝嚇了一跳,只見趙軻身後竟是車馬隊,馬車拉着的,竟是大紅的木箱,個個看上去十分沉重。

葉明煜聞聲趕來,問道:“這是……”

“這是大人替小姐準備的嫁妝和嫁衣。”趙軻手裏還捧着一個,“要屬下親自送到二小姐手中。”

葉明煜有點不大高興,道:“阿狸是我們家的姑娘,怎麼的嫁妝還要別人來準備?沒這種說法吧。你們大人是覺得我們葉家沒有銀子?葉家有錢!”他說的粗豪,看起來像個暴發戶,趙軻無語凝噎了一刻,只道:“這是大人的心意,葉老爺還是請二小姐過目吧。”

“三叔,還是讓表妹自己來看吧,說不準表妹早就同意了此事的。”葉嘉兒也幫腔道。

葉明煜道:“行,阿順,你去告訴表小姐,肅國公送禮來了。”

姜梨出來的時候,那些紅木的箱子已經搬到了院子裏了。葉府的院子本就十分寬敞,但竟滿滿的擺了一大堆,有些還擺到了屋子裏。姜梨詫異的道:“這是……”

趙軻將手裏的單子遞到姜梨手中,道:“這是嫁妝單子,小姐請過目。”

姜梨展開來看,她有些不自在,女孩子出嫁,還沒聽過嫁妝是夫家準備的。不過此事被姬蘅做來,卻覺得十分自然,彷彿理應如此,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些混亂。那些單子上的財富,倒是葉家看了也要震驚。不過再一想,便又釋然,當初姬蘅臨走之時還囑咐文紀,倘若他回不來,便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贈與姜梨,如今看來,即便他回來了,還是把他所擁有的一切贈給了自己。

姜梨再打開裝着嫁衣的箱子。那隻箱子裏,大紅色的嫁衣安靜的躺着,鳳冠霞帔,美不勝收。便是摸上去,彷彿也成了褻瀆。趙軻道:“其實這身嫁衣,當年老將軍在世的時候,就開始準備衣料和首飾了。老將軍希望有朝一日大人能娶妻生子,過着普通人過的日子。大人請求皇上賜婚以後,就開始令綉娘裁剪縫製嫁衣,這些首飾,則是他親自打造的。”

“親自打造?”薛昭驚訝,“他一人?”

趙軻道:“不錯。”

姜梨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受,她難以想像姬蘅這樣驕傲的人,卻會坐在燈下,認真的為她鑿刻珠寶首飾,只是希望她在出嫁的時候,十里紅妝,風光無限。

事實上,姜梨並非是在意這些形式的人。當年沈玉容迎娶姜梨的時候,並未十里紅妝,出嫁之後還要回到燕京城,跋涉長久的路。她那時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大約年輕時候都認為,有情飲水飽,到現在姜梨也仍舊這麼認為。但在姬蘅眼中,這大約是十惡不赦,萬萬不可能的。他便是要昭告天下,姜梨是他的妻子,他會用一生去好好愛護姜梨。他的愛情,就是這樣轟轟烈烈,艷麗到極致。

薛懷遠笑眯眯的看着姜梨,自己的掌上明珠能被人這樣珍而重之的相待,身為父親的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就這樣,姜梨便只管安心的等着在家出嫁就好了。

因為時間來的很快,姜元柏他們竟是不能立刻回到燕京城,出嫁那日,可能姜元柏都不會在場。不過葉明煜拍着胸脯保證,便是姜元柏不在場,姜梨的大喜之日,也決計不會被人輕視,他們葉家絕對會讓姜梨成為燕京城嫁得最風光的貴女。

這一月來,姜梨幾乎是沒什麼事情可做了。每日就帶着葉嘉兒和葉如風在燕京城四處遊玩。倒是比從前更為輕鬆。現在想想她前後兩世,出嫁過兩次,第一次嫁給沈玉容,出嫁的時候是滿懷期待,但也十分忙碌。沈玉容家境清貧,薛家也不算富裕,姜梨還得想着如何儉省。如今這一世,嫁給姬蘅,是截然不同的張揚,她不必去考慮嫁妝太少會不會被人看低,也不必去計較對方給的聘禮太多會讓對方的家境更加困難。喜歡便是純粹的喜歡,和其他的任何事情都無關。

姬蘅還活着,並且回到了燕京城的事情,當即又掀起了一陣風浪。許多一開始想要看姜梨熱鬧,覺得她這輩子定然會十分凄慘的人,這會兒便開始眼紅起來。甚至還有一些官家,心中動了心思,還故意去和姬蘅套近乎,希望將自己的女兒也塞進國公府。在他們看來,姬蘅本就有權有勢,如今又立下大功,洪孝帝如今皇位做的這般穩,姬蘅功不可沒,燕京城的官家中,如姬蘅這樣年輕又有前途的人,獨獨他一個。便是拿自家女兒進府去做個妾,只要能和國公府攀上關係,那也不虧。

桐兒說起這些事給姜梨聽得時候,頗為不屑,道:“那些人也實在太不要臉皮了吧。還說什麼高官呢。原先姑爺沒有音訊的時候,個個都來勸咱們姑娘放棄。現在舔着臉也要進門,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麼樣。”

姜梨搖頭一笑,不置可否。其實還有更加難聽的話,只是桐兒沒有告訴姜梨。那些人認為姜元柏如今已經不是首輔了,姜梨也算不上什麼高門千金,至多有一個做官的表哥而已。可葉家本家還是商戶出身呢。姜梨又不是生的傾國傾城。遲早都會被姬蘅厭倦。總會有機可趁。

“姑娘就一點兒也不擔心么?”桐兒問。

姜梨挑眉:“擔心什麼?他若是真的生出異心,我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前生沈玉容的事情告訴她,人心易變,喜歡一個人,可以為他犧牲,但不能失去自己。她總不能為了日後可能發生的事,現在就給自己找不自在。

正說著,薛昭推着輪椅從外面走了進來,桐兒便退出房去。

“姐姐,”薛昭看着她道:“明日你就要成親了,怕不怕?”

姜梨道:“有什麼可怕的。”

“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了。”薛昭感嘆道。

這一月以來,姜梨都沒有看到姬蘅。說起來,姬蘅這般肆無忌憚,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倒是對成親前不能見新娘的習俗十分苛守。薛昭問起姬蘅為何如此,姬蘅的回答也是出乎人的意料,他說,習俗如此,倘若懷了習俗,他們的姻緣不平順該如何?

居然如此緊張這樁姻緣,薛昭也就徹底的放心下來。其實和薛懷遠葉家人不同,薛昭對姬蘅,卻是十分的放心。他總覺得姬蘅這樣的人不同於沈玉容,對待外人是絕情狠辣,但只要有了軟肋,機會終其一生,呵護那個人不受傷害。正因為他需要守護的人很少,所以能被他守護的人,才格外幸運,能得到他全部的愛意。

“姐姐,”薛昭認真的道:“我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希望你能幸福。”

“好。”姜梨笑着看向他,“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我的?”薛昭愕然了一刻,隨即撓頭道:“我就不勞你操心了。再等個十年八年吧。”說完,也不管姜梨是什麼表情,推着輪椅就逃之夭夭。

姜梨無可奈何地搖頭。

……

成親那日,是一個很好的天氣,秋色里,太陽都成了金黃色。姜梨坐在鏡前,看着鏡中的自己,年輕的女孩子眉目溫婉動人,眼睛似潺潺溪水,流動的都是幸福。葉老夫人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拿木梳為她梳頭,長長的青絲如瀑,被挽成新婦的髮髻。珠寶琳琅,鳳冠霞帔,她抿了胭脂,嬌艷非常。

葉老夫人看着看着,眼睛就濕潤了,大約是想到了早逝的葉珍珍,她道:“我們家小梨,真的長大了。”

葉如風從外面探進個腦袋,呼道:“祖母,好了沒有,迎親的隊伍都要到了。”

葉老夫人連忙應了一聲,叫喜婆進來,給姜梨戴上了蓋頭,拉着她出去。

姜梨被拉着,跌跌撞撞的走,蓋頭矇著頭,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聽得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還有從遠而近的笑聲。似乎有很多人圍在她身邊,喜婆把她拉到了門口,便鬆開手,姜梨就安靜的站着,聽着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那是盛大、圓滿、令人難以忘懷的迎親。雖然無法看到,但光是聽聲音,便也覺得十分熱鬧。她從未感受過的奇妙。

她聽見有人勒馬停於面前,有人走向自己。姜梨莫名的緊張起來,周圍的鬨笑聲她什麼都聽不見,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有力的,一下又一下,像是有頑皮的小鹿橫衝直撞,幾乎要跳出來似的。

姜梨的手汗津津的,正在她覺得惶惑,竭力保持鎮定的時候,忽然,有人輕輕地牽起了他的手。他的手修長而溫暖,恰好可以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然後,眼前的蓋頭突然被挑開了,她跌進了一雙漂亮的鳳眸之中,姜梨詫異的望向他,這出格的舉動,他做的無比自然,優雅而溫柔。

紅衣的美人就這麼站在她面前,嘴角噙着動人的笑意,說出一生的承諾,他說:“跟我走吧,小姑娘。”

然後,她就這樣,毫不猶豫的,堅定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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