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五柳庵院化為灰燼，小子命大死中得

小子好命，二指短劍宰邪祟。花子技高，三尺利劍斬大蛇。

且說董小五救走三庭子與胡太公，留下陰陽眼手持三尺利劍斬五色大蛇。盲叫花子技藝高，漫說五條蛇，就是五條龍也不是他對手。

如今這院裏面帶活氣兒的只剩兩個，一個是陰陽眼，一個是那隻人面白狐。

但見陰陽眼幾步到了白狐近前，叫聲“邪祟”，寒光一閃，劍如疾風快似電，直刺白狐眉心。

若一劍刺中，這白狐登時便可斃命。

白狐因受傷嚴重而無力閃避，只能將一對清澈雙眸一閉，任憑高人刺死自己。

劍尖觸及白狐眉心之際，陰陽眼竟不再往下刺，只在她眉心處刺出一點紅。

陰陽眼慈悲心腸，不忍殺這邪靈。此物雖是邪靈，卻也心懷善良正義，若非如此又為何與黑狐廝殺。

說聲“好自為之”，陰陽眼將三尺劍收回，插入竹竿之中，用力一擰，寶劍不見，只見破竹竿。

他轉身要走，剛走三步回頭看人面白狐，只見這邪靈滿臉痛苦，身子蜷縮一處很是凄楚可憐。於是返回，伸出大手在白狐周身骨節之上摸來摸去，而後猛然用力一抓一扣一擰一合，白狐渾身抖動不止，一臉人面因吃痛而扭曲。

陰陽眼站起身子，說聲“快些逃命去吧，切莫害人，若敢害人，我必將您這渾身骨節全部拆碎！”

經由他這幾下，白狐竟晃晃身子站了起來，而後如二八嬌娘那般行了個禮，轉身上牆旋即不見。

白狐離去，院裏只剩陰陽眼一個帶活氣兒的了。

須臾，陰陽眼將被自己撞爛的門板撿起，丟在五條死蛇身上，又將已被董小五開膛破肚的邪祟小蘭採住頭髮拎起，丟在門板之上，再拆了些桌椅扯了些棉被丟過去。而後從褡褳之中拿出一盒洋火，一股刺鼻硫磺味散出，冒着火苗的洋火丟在棉被之上，不一會火焰燃起。片刻之餘，火焰便竄起一丈多高。木器遇火燒的噼啪亂響，火光映在陰陽眼臉上，他一對眼睛此刻有黑有灰，竟如常人一般無二。嘆氣一聲，陰陽眼轉過身子，那雙眼睛旋即變為一團死白，如一對死去多時的魚目一般，沒有絲毫生氣。

他來至劉一手屍體近前，雙膝跪倒一側，嘆息不已。

“老兄弟，怪哥哥來遲一步，害你枉死。而今我已為你報仇，你只管安心去吧。”

說完話，將劉一手屍體扛在肩頭，逕自朝庵外走出。

他身後的五柳庵不多時便化為火海一片，這清凈地從此付之一炬，津門再無五柳庵，那五棵大柳樹被燒斷了根脈，半截樹榦不知何年何月被人挖走，此地日後住上許多人家，早已無人記起此地原本有座庵院。

經歷一夜，此時已經五更，須臾便可天亮。陰陽眼扛着已經僵硬的劉一手健步如飛，走出幾里地后，前面有個小子滿嘴罵罵咧咧發牢騷。

這小子正是董小五，他斗殺黑狐將氣力幾近消耗乾淨，如今還要扛着一個狎着一個逃命，有心救人奈何腿腳不聽使喚，他怎能不發牢騷。

陰陽眼到了他身後，喊一聲：“你小子真廢物，這半天才走出這幾步。”

這一嗓子來得突然，把董小五嚇一跳，手一松，三庭子與胡太公似兩個口袋摔在地上。二人紋絲不動，若非身子還是軟的，非讓人認定二人早死不可。

“你說話可真輕鬆啊，你一次扛倆試試，不把你累劈叉了才怪！”

董小五氣呼呼，乾脆往旁邊一坐，呼呼喘牛氣。

“咦，小子，跟瞎爺我叫板呢。”陰陽眼用腳踢他幾下，努努嘴，讓他把人扛起來接着走。

董小五是個無賴，此時似怨婦，撇着大嘴，任由陰陽眼踢他，說嘛也不動勁兒。

“我說董小五，你小子跟我作對是不？”

“跟你作對，我哪敢啊，您是神仙，我是狗屁！”

董小五話里冒酸水，就是不起來。

“小子，你以為讓你白受累呢。你小子如今替津門父老除了邪祟，算得津門父老的恩人，你想啊，這事兒要讓外人知道，還不把你當菩薩供着。還有，你救了三庭子和胡太公，他倆都是講義氣的人，你是他倆救命恩人，以後他倆就要奉承着你，你想吃嘛他們買嘛，想喝辣就喝辣，他倆拿你當祖宗供養着。你不知道吧，這胡太公香河第一大財主，家裏銀子海了，三輩子吃喝不盡。他最敬英雄好漢，尤為喜歡施捨他們，你如今殺了邪祟，不正是英雄好漢么。再者你又是他救命恩人，他還不把他那些存貨全給你作為報答，你小子一下就富貴了。聽我的，快把人送到竹竿巷小神仙唐夢良哪裏，偌大津門只有他能救活這兩個。”

陰陽眼真夠損的，他知道董小五這小子是個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玩意兒，不給他點好處，他才捨不得出力氣。如今編個瞎話一忽悠，董小五好賽打了雞血，一下蹦起來，問一聲：“說得都是真的？”

“瞧你，我還能騙人么？”

“得了，五爺我豁出去了。你前面帶路，我不認得道，管保你前腳到，我後腳到！”

說完話，董小五深吸一口丹田氣，左肩三庭子，右肩胡太公。脖子一梗，胸部一把，二逼勁兒又出來了。

“還不快走，走慢了這倆就吹燈拔蠟了。”

嚯，他倒心急起來了。

陰陽眼前面疾步走，他呼哧帶喘後面跟，累得四脖子漢流，嘴裏不停念叨：“銀子，三輩子吃不完！銀子，五爺發達了……”

陰陽眼心說你就鑽心眼兒做美夢吧，胡太公這輩子尤為不稀罕金銀，有人給他銀子他轉天就花掉，哪有給你小子的份兒。

要說陰陽眼也真夠壞的，純屬拿董小五當羊肉給涮了。

不過他有一點說對了，人家董小五日後真就富貴，而且還是大富大貴。胡太公贈他一本古書，名《五鬼運財術》，董小五識字不多，可似乎與這本古書有緣，竟從中領悟出許多道道，從身無分文的窮鬼變成大闊爺。成了闊爺之後，不忘施捨窮人，他那銀子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說這事兒神奇不神奇？

這都是后話，自不必提。只說二人一前一後，撒腿如飛，有起早的小販兒一瞧二位，不禁大驚。愣是認為倆人是拐子，擄人口販賣。可仔細一瞧，不是那麼回事，拐子只拐美女嬌娃和童子少女，怎麼會拐大老爺們兒？

進了竹竿巷小神仙宅院前，陰陽眼大喊一聲：“唐夢良，還活着呢？要活着就快些出來救人。”

話音落下，須臾時間，院裏傳來腳步聲，而後院門打開。唐夢良那張死人臉出現董小五面前，董小五嚇一跳，心說這位是死的還是活的？

唐夢良一見門口來者，忙跪倒在地，說道：“不知師兄到來，未曾遠迎，還望師兄贖罪。”

“別廢話，這會子不是論禮數的時候，快些把人救活。”

不等唐夢良起身，陰陽眼扛着劉一手已經進了院。將劉一手放在一張藤編搖椅之上，又嘆口氣，而後幫着董小五把胡太公和三庭子放在東西兩間套屋之中。

唐夢良看一眼劉一手，眉頭稍微一皺，而沒有言語。

陰陽眼知道，師弟一皺眉，便是大羅真仙也救不活。

董小五把人放下后，已經一點勁兒都沒有了，坐在地上戶戶帶喘，就差嗝屁了。

陰陽眼又踢他幾腳，對他吼道：“你小子先別裝慫，去趟娘娘廟把劉一手的徒弟找來。”

董小五說嘛也站不起來了，死活不肯去。

陰陽眼讓唐夢良先給這小子治治懶病。唐夢良從一個小瓷壇中取出黑豆大小一粒藥丸兒，左手一捏董小五腮幫子，右手將藥丸兒塞他嘴裏，一抬他下巴，藥丸兒似自己長了腿，順嗓子眼到了肚子裏。

真神奇了，藥丸下肚，董小五登時氣血恢復，且異常興奮。不等陰陽眼廢話，衝出屋子跑出院。

他跑之後，陰陽眼問一句：“他一個俗胎，受得了這龍虎之葯么？”

“受不了也要受，這小子命賤，死不了。只是會瘋癲一段時間，過半月就好。”

唐夢良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甚至不為眼前幾人而感到驚訝。

他看過胡太公之後，告知師兄，此人性命能救，但招子保不住。若早來一個時辰興許還有救，現如今已經徹底廢掉。兩眼中了穢氣，眼球如同水泡，裏面滿是毒水，若不將兩眼剜出，眼球破裂之後，毒水便溢出，隨經脈入腦，人不出三刻便死。

陰陽眼嘆息一聲，告知師弟，事已至此，救人要緊。

唐夢良拿出一個熟牛皮小包，攤開之後裏面除了銀針之外，還有長短不一幾柄小刀。他用藥水擦過小刀后，只三五下便將胡太公兩隻招子剜了出來，丟入一個瓷碗之中。而後用藥水為胡太公清洗傷口，將一些黑漿糊一般的藥膏子塞入眼眶之中，以白布纏住。

可見唐夢良真是神醫，只區區半炷香時間，便將胡太公性命保住。他將那對已經變為綠色的招子丟入一個紅漆罈子之後，而後用塞子封住，上面扣上一個大瓷碗，大瓷碗底上壓上一枚康熙大錢。

“師弟，你如今怎麼還練這些玩意兒。這東西練好能救人，若練不好可是要害人的。”

“師兄放心，我自有定數。”

陰陽眼點點頭，不再言語。

唐夢良又去看三庭子，三庭子此時一臉黑氣，氣若遊絲手腳已經有些僵硬。

“好一個至陽至剛之軀，若是別人熬不過這麼久。”唐夢良拿過一個瓷盆，而後將三庭子上身脫去，一手托住他后腰，一手按在他腹部，而後往上推。推到頸部時，他讓陰陽眼幫忙將瓷盆放在三庭子顎下，用力一推，三庭子大口吐黑水，直到吐出膽汁為止。

見穢氣之毒吐凈，唐夢良取來一個小瓷瓶，將小瓷瓶塞入他嘴中，藥水灌下去，三庭子這條命算保住了。

如今兩人從鬼門關逃過一劫，唐夢良也算功德無量。

“師兄，這是柳蛇之毒，你們去五柳庵了？”

“嗐，一言難盡。如今五柳庵邪祟已除，可我那一條胳膊的老兄弟卻歿了。怨我啊，怨我！”

“生死由命，成敗在天，師兄不必自責。劉道爺縱使不被蛇毒所害，他壽命也已到油盡燈枯之時，只不過先走一步而已。”

陰陽眼不免又是一聲嘆息，而唐夢良卻絲毫沒有難過表情，確切來說此人沒有任何錶情。

不多時，劉一手徒弟趕到，董小五卻不見蹤影。沒人理會他去哪兒，只顧劉一手徒弟如何處理師父遺體。

徒弟拜了師父遺體之後，眼含淚花強忍不讓其溢出眼眶，對陰陽眼說道：“感激老神仙將我師父帶回，我師父生前有命，死後不予葬禮，不予法事，只許燒掉，骨灰灑入河溝即可。”

“嗐，那好。我與你一起焚化你師父。”

劉一手徒弟背起師父朝院外走去，陰陽眼跟在身後離去。

兩人走後，不多時有個女子沖入院中，張口喊“庭子哥”。

後面跟進個人，嘴裏喊着：“慢點，好么，比兔子還快，可累死我了。”

女子正是順子，後面那小子正是董小五。

為嘛順子知道這事兒來了，還不是董小五這小子告訴的。他見到劉一手徒弟后，讓徒弟自行去唐夢良處，他扭身去了三軒班，想要告知小玉寶一聲，順帶從小玉寶手裏弄倆錢花花。結果到了三軒班，人家不讓他進門，還要打他。這時候順子恰好出來，一見是他，心裏一驚，問他不好好在小南檯子待着，跑城裏幹嘛。

董小五把她拉到一邊，說出昨夜五柳庵之事。

順子聽罷，眼眶登時就紅了，她讓董小五帶路，她要去看庭子哥。

董小五說自己來請小玉寶的，不是請她，順子告知天不亮時大當家匆匆忙忙出去了，沒告訴她去哪兒。現如今不必等大當家，只需知會瞎老豁一聲，讓他見到大當家告知情況便是。

交代利落之後，順子跟董小五來到唐夢良處，這才引出前文書二人相見之情景。

如今順子知道自己的庭子哥被人利用，被邪祟蠱惑，她心痛之餘又覺慶幸，庭子哥並非忘卻自己，如今好哥哥又回到自己身邊了，小丫頭怎能不高興。

二人手抓手，心貼心，再也不分離，把董小五眼熱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心裏嫉妒到冒火，要到院裏找瓢涼水壓壓火。剛到院裏，就見一個穿綢裹緞的女子風火火跑過來，他忙尊一聲：“大當家，您可來了。”

他在外一聲喊，屋裏聽得清楚。三庭子一聽是小玉寶來了，怒火沖腦門，惡叫一聲：“來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