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二：含情脈脈生情意，疾走夜路遇高人

董小五把話匣子打開，扯脖子飛唾沫把經過講述一番，只把三庭子聽得眼珠子圓睜嘴巴大張，光剩咋舌而說不出一句話。

書中代言，自那日趙老四與董小五護着受傷不輕的徐老禿，連同小紅一塊兒回到小南檯子。趙老四與哥哥趙老大又是找郎中又是買好葯，加之徐老禿身子骨兒硬朗，不出三日，徐老禿就能下地溜達。再過二日氣血恢復如初，剩下只有皮外傷，這都不叫事，對於徐老禿來說，身上要是沒點疤痢子反倒不像個爺們兒。

徐老禿傷愈的快，這其中也不無小紅的功勞。小紅早先在錢串子家裏就是個使喚丫頭，很是會伺候人。

說來也怪，徐老禿渾身上下被打得皮開肉綻，有些地方已經潰爛，小紅十指纖細且靈巧，敷藥清洗傷口的活計她非要獨攬下來，不讓那些大老爺們兒插手。小紅似乎天生帶有一股魔力，經由小紅纖纖玉手摸過的傷口，不出一天便能結痂，比那些靈丹妙藥還神奇。似這般神奇，你說怪不怪？

徐老禿是個四十多的漢子，讓這麼個小丫頭幫自己清洗傷口很是不好意思，可小紅也是個軸脾氣，不讓她伺候，她就氣呼呼不吃飯，說自己這條命是三位恩公從雲東升手裏救出來的，如今該是報答恩公的時候了，若不讓她伺候，她就活活把自己餓死。

執拗不過她，也就把伺候徐老禿的活計讓給了她。小丫頭很是開心，照顧恩公無微不至，如同親閨女伺候親爹一般。

徐老禿原本有個相好，就是那寡婦春梅。說來春梅也很是不錯，自打死了爺們兒后，熬不了寡便跟徐老禿搭夥過日子。兩人也算恩愛，本來也能做個長久夫妻。奈何有個到尤三爺油坊買油的小闊爺看中春梅身段兒好、模樣兒俏，於是托媒人從中牽線兒，他要娶春梅當小老婆。

春梅本捨不得徐老禿，可徐老禿死活也不給自己個名分，自己在別人眼裏就是個水性楊花的野寡婦。她把心裏話跟徐老禿說了，只要徐老禿給她個名分，她願意跟徐老禿過苦日子。

可徐老禿也是個擰種，他說自己幾輩子都是窮根子，當時怕有好色之徒欺負春梅，才跟她搭夥過日子。如今有闊爺不嫌棄願意娶她過門，他不能因為自己而耽誤了春梅的下半生。於是把半輩子的積蓄全給了春梅，讓春梅好好跟人家過日子，他祝二人白頭到老。

大婚當日，大紅花轎抬到門上，春梅哭得兩隻眼睛賽紅果兒。媒婆子說了，捨不得也要捨得，徐老禿是好人不假，可這人太講義氣，有兄弟而忘了老婆，早晚這人要為兄弟把命豁出去，跟着他早晚還要守寡。如今有好人家要她，就樂樂呵呵嫁了吧，當闊奶奶多好，起碼不用受窮。

春梅上了花轎，在吹吹打打中遠去，徐老禿愣是沒出去看一眼。他不是不想看，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出去了，春梅會因此而不嫁，他也會攔着轎子不讓把人抬走。這其中的難受，除了他之外，沒人體會的到。心裏難受，徐老禿卻始終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有人拿此事找他樂子，他嘿嘿一樂，說一句“春梅嫁給好人家，是她福氣啊。我是窮根子，配不上人家。”

就這麼著，徐老禿又成了光棍兒。他對女人沒太大興趣，於是也就沒再找，一個人過日子更自在，想吃吃，想喝喝，想嘛時候鑽被窩就鑽被窩。沒人暖被窩，自己暖和唄，好在自己火力壯。

經由小紅一番照料，徐老禿又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人是有感情的，儘管與小紅相處沒幾天，徐老禿竟發現自己有些離不開這個小丫頭了。

而小紅看他的眼神似乎也含有脈脈情意。每當兩人對上眼，徐老禿便覺得慚愧且自責。

一個四十多歲的半大老頭子了，而人家是個還不滿二十的小姑娘，自己這歲數都能當人家爹了，怎麼還能有非分之想！要有非分之想，自己還算個人么？

他死命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可越是不想腦子就越想。

小紅也是的，看出徐老禿故意躲着她，她卻非要往跟前湊，這讓徐老禿感覺很是尷尬。

趙老四和趙老大看不出這裏面的道道兒，可有個小子看得出，這人就是董小五。

董小五這小子眼珠子賊，早先精於男女之事，他瞧見徐老禿和小紅彼此之間的眼神有些怪異，就猜出兩人心裏都有貓膩。再觀察觀察，沒錯了，自己絕對沒猜錯。

看穿了，可沒說。他怕說了之後，徐老禿揍他。

一日，幾個人正在吃飯。有人送來大婚請帖，說陳家三少爺耀庭娶媳婦兒，請二位盟兄和趙家大哥有空去喝杯喜酒。

把送請帖的人打發走後，徐老禿火冒三丈，大罵三庭子不講信義寡廉鮮恥，是個貪財好色之輩。明明當面跟順子許下媒約，卻又要娶曹家小姐為妻，說話不算豬狗不如，自己沒這樣的盟弟。

大伙兒怕他氣出個好歹，趕忙勸他別動氣。別人誰也勸不住，小紅一開口，徐老禿竟立馬消停了。

小紅幾句話便把徐老禿的怒火消散，她還說自己看人賊准，恩公陳三爺不是那種無情無義之人，定是這裏面出了嘛事兒，這事兒由不得他說不行。

一邊勸解，一邊用白如玉脂的小手抓着徐老禿黝黑粗糙的大手給予安慰。

徐老禿想要掙脫，可自己的手似乎不是自己的，絲毫由不得自己做主，竟無法從小紅手裏抽出。小紅的手帶有一股說不出的軟與暖，暖意順自己的手心鑽入手臂，再經手臂貫穿全身，讓自己感到安逸、舒服、順心。

董小五這小子此時認定自己的猜測絕對沒錯。他不由得嫉妒羨慕，卻又真心實意希望徐老禿能跟小紅好在一塊兒。這小子原本是個混賬，可自打遇到三庭子幾人之後，竟似變了個人。有好變壞，易；有壞變好，難。正應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待在好人身邊舊了，他也變成好人了。

好人自有好報，這小子將來可不得了，實實在在的大富大貴且長壽之人，民國三十年以九十高齡無疾而終。東洋小鬼子佔了天津衛后，董五爺楞拿小鬼子不當回事，當街扇小鬼子耳光子，小鬼子楞不敢還手。為嘛不敢還手？還不是因為五爺道行大。這是后話，在此不提。

這夥人都好好在小南檯子待着，為嘛董小五跑五柳庵救人去了？說來真是巧，要不怎麼說無巧不成書呢。

那日，尤三爺老娘過大壽，他在家中擺下大席，邀請全村都到家中喝壽酒，徐老禿跟趙氏兄弟都是本村人，再者尤三爺對他們有恩，不能不去。

董小五最愛喝不要錢的酒，有這好事不能少了他，可這回他就真不敢去，他生怕有人喝多了，說出當年自己領人到小南檯子搶走玉芝打死趙老二趙老三的事兒，因此找個託辭說嘛也不去。但囑咐幾人回來時給他捎點酒肉，不能別人吃喝他光聞味兒。

小紅自然也不去，她自打到了小南檯子那天起，就沒出過院門。冒冒然去人家家裏吃喝，自己算幹嘛的？為避免讓人說閑話，因此她跟董小五留在家中。

到了傍晚天黑之際，小紅正要跟董小五吃飯，猛然間小丫頭手裏的飯碗打落地上，旋即眉頭緊皺。她讓董小五自行吃喝，自行邁步出門進了自己住的那間廂房。

董小五以為小丫頭來了月事，到屋裏換洗打理，因此也沒在意。可飯都吃完了，還不見小紅出來，他感覺不對勁兒，於是起身到廂房門口喊了幾嗓子。

自己喊了幾嗓子，屋裏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董小五心頭一驚，心說別是出嘛事兒了？也顧不得男女之間的忌諱，強行把門踹開。結果進屋一瞧，屋裏連個人影都沒有。

這下可把這小子嚇壞了，要是丟了小紅，徐老禿不把他撕碎了才怪。

他挨屋找了個遍，連茅房都找了，死活就是不見人影。院裏沒有，就跑外面找，不敢冒冒失失去尤三爺家中找，只能順着大道往村外找。

這小子眼珠子賊，天黑都能看見地上的東西。有這能耐，八成跟他總想撿到銀子有關。別人走道看前面，他走道看地面。找着找着一眼瞧見地上有條手絹兒，撿起一瞧，認出是小紅平日用的那條。

在村外找到手絹，說明人出了村。別是讓人給擄走了吧？天爺，了不得了，一定是雲東升這個老狗食乾的！

想到此，董小五撒開兩條麻桿兒腿，狗攆兔子賽的玩命追。

光顧追了，沒瞅見路邊草坑中躺着一位。那位也壞，等董小五到了跟前，把手裏的竹竿兒一橫，董小五登時摔個趴虎，險些把肚子裏面的零件兒都摔出來。

哪料想惡人先告狀，那位反倒先不願意了，扯脖子罵一句：“你瞎啊，怎麼不看道呢？”

董小五這個氣啊，明明是你拿竹竿兒絆人，你還來個惡人先告狀，我看不是我瞎，是你瞎。你要說句軟話，五爺饒了你，你若不說，五爺賞你個大耳光子。

董小五咬着牙爬起身，扭回頭要跟那人評理，瞧瞧到底誰眼瞎。

他拽住那人破衣服，一把將他拽了起來，兩人打個對面兒，董小五這回看清了，不由得大叫一聲：“呀，你真瞎啊！”

董小五再混，也不能跟盲叫花子一般見識。他鬆開手，說聲“倒霉”，轉身接着去追。

結果剛要跑，腦後小辮兒讓人給拎住了。

董小五心中更是來氣，哪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明明你絆倒人，不說軟話還先耍橫。自己大度不與你一般見識，你還沒完沒了了。得了，別怪五爺手黑了，這會子就是缺德也沒人瞧見，我給你這不講理的叫花子來個衝天炮。

想到此，董小五快速轉身，揮起拳頭朝着那人就打。

嘿，怪了！

眼見拳頭到了那人臉上，可猛然間拳頭往回懟，董小五朝自己面門來了一拳，鼻子眼兒一熱乎，嘩，流血了。

明明打他，卻打到自己臉上，董小五這會子有些害怕了，心說別是遇到嘛邪祟了吧。可不是咋地，這位盲叫花子長得也忒瘮人了，八成就是個邪祟。

這小子這會子真害怕了，一邊掙脫一邊大叫：“了不得了，有邪祟啊，五爺我也歸位了，有誰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他媽還沒活夠啊……”

那人嘿嘿一樂，住着董小五小辮兒的手旋即鬆開，董小五撒腿就跑。你說多怪，董小五不論跑多快，那人都能攆上，就跟貼在他身上賽的。

董小五就差嚇得拉膽汁了，施展三十六路跑字決，不管不顧悶頭亂跑，連路都顧不得看。

不知跑了多久，這小子實在跑不動了，一屁股癱在地上，大口喘牛氣。

回頭仔細瞧，咦，萬幸萬幸，那瞎邪祟沒追上來。天爺疼我，知道我變成了好人，保佑我不死呢。

他滿心歡喜，剛把頭扭回來，就見面前端着個黑影，黑影大白眼珠子一翻，呲着牙朝他說了句：“你小子屬兔子的吧，跑的真夠快的。我平日最愛吃兔肉，不如我把你吃了吧！”

董小五旋即褲兜子一熱乎，細脖子一梗，白眼一翻，胳膊大腿抖動幾下，身子直挺挺往後一仰，活活嚇死過去。

見董小五嚇得這德行，黑影哈哈大笑。而後從腰后解下個葫蘆，扒開塞子把葫蘆裏面的酒含在口中，朝着董小五臉上噴過去。

董小五旋即身子一抖，叫一聲：“我死了，還是活了？”

黑影一把將他拎起來，怪笑着說道：“你小子福大命大死不了，就是想死我也不讓你死！”

董小五心說話，我算是落後娘手裏了，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吧，反正我這條命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不過他此時有些醒悟，這位八成不是邪祟，要真是邪祟，直接把自己生吃活嚼也就是了，難道邪祟也有忌諱，不吃丑鬼么？自然不能是這樣，這人或許是個高人，拿我找樂子呢？

他仗着膽子哆哆嗦嗦問一句：“您老究竟是誰啊？幹嘛非纏着我不放啊？”

那位哈哈一笑，說道：“我也沒個名字，江湖人稱陰陽眼。為嘛纏着你小子不放，是因為我要你小子幫我個忙。”

董小五聽聞“陰陽眼”三字，隱隱約約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一時想不起，但可以肯定叫這種名字的多數都是能人。

“我能幫忙？”董小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這德行還有用武之地呢？怕聽錯了，於是追問一句：“我耳朵不好使，您老說讓我幫忙？”

“沒錯，要你幫忙！”

“呀，請您老給個示下。”

“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

“五柳庵！”

“去幹嘛？”

“除邪祟！”

董小五聽聞此言，轉身就跑。

想跑又沒能跑成，細脖子讓陰陽眼大手給攥住了。

“小子，想跑？你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走！”

說著話，陰陽眼攥住他細脖子拖着就走。董小五見自己逃不出如來佛手掌心，於是心一橫，認命吧！

前方就是五柳庵，董小五這通沒頭沒腦的跑，竟跑到五柳庵附近。殊不知二人這一去，才引出一段“董小五捨命殺黑狐，陰陽眼火燒五色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