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那位聽牆角的放下酒杯,朝我彎起唇角,極為優雅地笑:“我不叫喂,請稱呼我為錢鐸。”
我管你錢多錢少,能解決我的生理問題,叫你膀胱我也無所謂。
於是我從善如流,張嘴:“膀胱,廁所怎麼走?”話一出口,我就察覺到不妙,果然他的臉立刻從潤澤的玉質白變成了深沉的楠木黑。
我對着他很遺憾地攤手。我那人文氣質的嘴巴喲,你如此刻薄為哪般!
他突然輕輕彎了彎左唇角,似笑非笑道:“葉紅旗是吧,你這張嘴真比你的人還不討喜,難怪寧墨看不上你!”
一瞬間,我的汗毛通通倒立起來,再淡定的氣質也壓抑不了我狂躁的本質,我終於忍無可忍,徹底爆發。
很遺憾,我向來是行動派。
於是,我抓住他的肩膀,以標準的過肩摔姿勢,將他重重地甩在了地上,會場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我自豪地站在燈光下,伸出腳,踩向錢鐸的胸,輾轉用力,怒吼咆哮:“說,廁所在哪裏?”
做淡定的女人太辛苦了,我葉紅旗從這一刻起,要做勇敢的女王,咆哮於世界的頂峰。
他躺在地上,眼眸黑亮得驚人,怒極反笑:“葉紅旗,你要為今天的舉動負責!”
好吧,我最擅長的就是負責。
我聳聳肩,向他很認真地點點頭:“好吧,我會對你負責!”看他石化的樣子,我用力一點頭,習慣性地捶胸,胸脯給我捶得咚咚作響,“相信我!”
“……”他默然,我默然,全場皆默然,許久之後,我再次打破沉寂,“可是!廁所到底在哪個方位?”
他的笑意暈染到眼眸深處,分外明亮:“好,我帶你去。”
一萬個人,有一萬種醉酒的方式。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醉酒方式是暴力因子的突發。
“紅旗,這是你抽的!”有寶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淚流滿面。
“紅旗,我這也是!”聚到我面前的每張臉上都有淤青的痕迹,但我的記憶止於會場那富麗堂皇的廁所。
我最後的印象是……將會場的擦手紙巾塞進了兜兜里。
我伸手掏自己的口袋,每掏一樣,臉就更垮一分。因為,那裏面不僅有會場的紙巾、火柴盒,還多出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一枚亮閃閃的小袖扣啦,又比如一副鑲着鑽石的玳瑁平光眼鏡啦等等等等,每一件都匪夷所思的昂貴,讓我冷汗淋漓。
見鬼了,難道我還去搶劫了?
我真的有這麼強大么?OH……NO!我扯着頭髮自我嫌棄:葉紅旗,我看錯你了,原來你不是人文小天後,你是暴力美少女!
我捧臉,對着一溜兒的奢侈品,在極大的恐慌之中體驗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昨天寧墨怎麼你了?”有寶伸胳膊捅了捅我。
我從晃眼的奢侈品里回過神來,沖她齜牙,傻笑:“崩了!”
寧墨是那種喜歡曖昧到極點,並且以此為享受的人。這就是我為什麼一直不敢表白的原因,不表白,可以在他身邊待久一些,表白了,就灰飛煙滅了。
可是現在即便是如此小的願望,也遙遠了。
“你表白了?”有寶嘶了一聲,摸下巴,“你什麼時候這麼有格調了?”
我斜她一眼,答道:“他說我不是他好的那一種。”愛情真是傷人,只是一句話,就讓我盡失人文氣質,得不償失啊得不償失。
“可是他好哪一種?”我扭過頭去問有寶。
有寶用看那美剋星人的眼神回視我:“你不要告訴我,你追了他三年多,連他的擇偶標準都不知道啊!”
嘿,我還真的不知道了!我樂,抓着自己的短髮,很誠懇地請教她:“難道你知道?說來聽聽!”
“簡而言之就是,長發大眼樣貌棒,性溫脾柔家世好……”有寶掰指頭,一個一個數過來。
同宿舍的小郭湊過來,補充:“才高八斗!”
我斜眼看她們,敢情這是三句半,都是打快板出身的,一個賽一個說得順溜。我冷笑,扒開眼皮,道:“我可以戴假髮,眼睛也夠大,脾氣超級溫順,才貌雙全,家世無雙……”
有寶伸手摸了摸我額頭,再次用看那美剋星人的眼神,極為憐憫地看着我:“紅旗,你除了名字很和諧之外,還真跟寧墨的標準靠不上邊……”
這也太打擊人了!我被刺傷了。雖然我有民工的外在,麵包超人的體力,可是內在里,我卻有一顆華麗麗的少女之心--啊,閃亮亮,剔透透,水晶般的純潔少女心。
從這一刻,我足足沉默了三天。
三天後的拂曉時分,我站在疊起的五個衣箱之上,用一種俯瞰的姿態,向著宿舍窗外聲嘶力竭地怒吼:“寧墨,你等着,我葉紅旗今天在這裏發誓,一定要讓你後悔………悔悔悔……”
寧墨你一定會後悔,因為我是這麼的愛你,愛到失去了所有的自尊!
生怕立體環繞聲不足,我捶着胸,用顫音重複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605,宿舍集體扣100分!”寂靜的清晨,我聽見舍監阿姨用她那獨特的嗓音,為我這一百遍的立體音做出了最後的闡述。
“獎金啊!分數一扣,不但獎金飛了,還要罰款啊!”全宿舍都暴動了,在傷心三天之後,我又嘗到了傷身的惆悵。
“你有覺悟了么?”暴扁群毆之後,有寶用無比聖潔的語氣循循善誘。
我淚流滿面地四十五度看她,無比懺悔:“我覺悟了……”
宿舍的舍友都露出欣慰的笑容,我覺得其實我還有能力讓她們更欣慰,於是振臂高呼:“我以後絕對不在凌晨怒吼,也絕對不站在大家的衣箱上怒吼!”我握拳,以革命小將的姿態更加努力地發誓,“我要站在宿舍的陽台上,用夜間三點鐘的星光為背景,吼出我的風采!”
“……”
我肯定她們是感動了,因為有寶連她最喜歡的蠟筆小新的鬧鐘都貢獻給了我的頭。
片刻之後,小郭用崩潰的聲音問:“你頓悟了么?”
我沉默半晌,突然從床上站起,振臂怒吼:“還有什麼都砸過來吧,我還缺個銼腳皮的銼子……”
三條床簾齊刷刷地落下,宿舍又一次回歸了混沌。寂寥的清晨,一下子變得更加寂寥了。
“太沒有同學愛了!”我聳聳肩,也放下了床簾。躲在床簾之後,舔舔手指,我開始數那些奢侈品。
這麼多,又這麼華麗,放在二手網上,該能賺多少票子哦!
我要能這樣再多喝幾次酒,估計畢業了不用就業就成富婆了。哦也!
下午的時候,我就把東西都掛在了本地最有名的一個二手網上,還把照片用PS給磨了N次,讓所有的物品都顯得亮閃閃華麗麗,除了LOGO部分,整個看不出我是在賣什麼。
二十一世紀了,現在賣的就是概念,只要知道LOGO,我還怕沒人上鉤?!
就像上次我買的LX布包,我就中意它那上面的LOGO,整個看來除了LOGO就是提帶,往外一帶,誰都知道你提的是LX品牌。
那包壞了以後,我把LOGO剪下來修補我的校服,整個背面都是大大的LX標誌,有次讓本系的系主任看見了,差點給我沒收了去。
我知道她是在嫉妒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背負着LX的LOGO奔走於東X大學裏。
話題扯遠了。我要說的是,照片發上去以後,我的QQ就沒有停歇過,名牌LOGO效應真是不得了。
“你所有的東西,我都要了!”
我點開一個留言,立刻心花怒放,這是今天第一個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客人,爽快得讓我想哭。
“可真的很貴啊,我這麼多一共要500塊的!”我飛快地打了一行字過去,一邊激動地撕咬着我的小手帕。
五百塊啊,那是多天文的數字,我能買上一百個山寨漢堡,真是美好的人生。
那邊靜默了許久,估計足足有10分鐘,然後發來一排省略號。
“是不是貴了?”我糾結了,雖然一百個山寨漢堡是我的人生理想,但是我向來不貪心,得過且過,能有五十個我也滿足了。
那邊又沉默了五分鐘,然後發來一行字:“我求求你了,別再侮辱那些東西了,一千塊買斷吧!”
噢噢噢,居然還有自動加價的客戶!剎那間,春暖花開,我滿心地澎湃,一敲鍵盤:“成交!”
眼見着他的頭像暗了下去,我突然驚覺我和這位的聯繫方式還沒有敲定,連忙又敲過去一行字:“我怎麼聯繫你?”
“下午三點一刻,莫道咖啡館。我習慣坐在角落的窗戶旁邊。”
說起莫道咖啡館,我就想捶地。我曾經有幸在那裏上過一次廁所,滿廁所的香氣,華麗的瓷磚之上有大朵大朵盛開的艷花,每一個坐便器旁都有可以上網的觸摸屏,所以我那天在裏面蹲了足足四個小時,剛好看完一部網絡小說,硬生生地將痔瘡給催生了出來。
從那以後我每次痛不欲生地解決生理問題時,就會想起莫道咖啡。
莫道咖啡,我少年得“痔”的痛啊……
“有寶,你說我穿什麼衣服去啊?”我想起來我幾件比較能看得過去的衣服之前都被我勤奮地洗了,正晾在宿舍的陽台上。
餘下的都是帶着大寶寶頭的汗衫T恤,平時穿一穿可以,如果進莫道咖啡那種比較有檔次的地方,還是會掉價的。
有寶在床簾後面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抬手,揮出來件小露背,那個露啊,照我看來,除了肩膀上的兩根弔帶,其他地方都是洞洞眼。
我憋住氣,把衣服給她還了回去,從箱子底下抽出件老娘硬塞來的唐裝,對着鏡子穿上以後,把自己給鬱悶了半天。
這件唐裝做得非常有震撼感,整個色調是黑色的,金色的手工扣一排到底,跟一條飛天大蜈蚣一樣,翻袖還是撒着金粉的,配着我亂糟糟的短碎發,整個一黑道十三妹。
“有寶,這個好看么?”
“哎……好看!”有寶探個頭,突然就澎湃了,“紅旗,把我那個骷髏頭的項鏈掛上,保證回頭率百分百!”
“……”我默默地接過她的項鏈,朝脖子上一掛,頓時煞氣衝天。臨近我的小郭受不住我的氣場,直接從上鋪給栽了下來,趴在地上,用一種仰視的眼神向我膜拜。
“哎,太有女王的氣質了,紅旗!”有寶激動地從床上跳下來,咬着手指眼淚汪汪。
“還是戴佛珠吧,這樣看着比較和諧!”小郭忍不住貢獻出佛珠一串,我思量片刻,考慮到自身強大的人文氣質,決定還是皈依我佛。
臨出門的時候,我再次照了照鏡子,默默無言地將有寶貢獻來的墨鏡給擱在了鼻樑上,一甩頭髮,扭身出了門。
到莫道咖啡館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二十了,門口的服務生剛一拉開門,動作立刻滯了滯。
我甩着脖子裏的佛珠,仰着頭,從墨鏡的縫隙里瞄服務生,很大聲地問:“你這有幾個角落靠窗?指給我看!”
服務生的臉立刻煞白,哆嗦着伸出手指來,指了一指,昏暗的燈光下,果然只有一處是臨窗的。
那一處極為隱蔽,有一株巨大的滴水觀音將整個沙發都籠在了綠綠的圓葉之下。
嘿嘿嘿!我看見沙發背上露出的黑色腦勺,頓時興奮起來:“我找到接頭的了,你忙你的吧!”
服務生小弟的臉神奇地由蒼白變成了潮紅色,我甚至看到了他隱藏在眼鏡鏡片后閃爍着的八卦之魂。看見我非常嚴厲地望着他,他的臉色復又變成了慘白,一路小跑又跑回了玻璃門那裏,然後從玻璃門的倒影里偷窺我。
居然敢偷窺我?!想我三歲就學會了用小鏡子反光的原理偷窺隔壁桌的小男生,這點伎倆在我看來簡直太微末了。
我很不開心,故意走兩步,突然一轉身,冷冷地隔着墨鏡瞪視服務生。果然他嚇得晃了一晃,更加握緊了手裏的手機。
我很滿意地冷笑了一聲,顛顛手裏的小包,走得虎虎生風。一直走到了臨窗的昏暗角落,我才摸索着牆壁停了下來。
這地方的燈幾乎是完全熄滅狀態,角落這裏還拉着厚厚的窗幔,我戴着黑黑的墨鏡,完全找不到北。
我默默地在那位仁兄的對面摸索着坐了下來,很嚴肅地壓低聲音:“東西我帶來了,要不要交易?”
那位仁兄正翻飛着十指,奮力敲打鍵盤,愕然地抬起頭來:“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清冷清冷的,卻有磁性得要命,燈光雖然昏暗,我也能感覺得到他的氣質很是清雅。
真是人不可貌相,這麼清雅的一個人,居然也喜歡上二手網買奢侈品。
“我說!”我索性站起來,探過身去,用更神秘的聲音對他說,“東西我都帶來了,要不要看貨?”
那位仁兄索性合上了筆記本的蓋蓋,眸色沉沉地向我看來,抿了抿嘴,答非所問:“你能不能先把你的墨鏡給摘了?”
客戶有要求,我就得尊重。墨鏡一拿下,我頓時感受到了光明。
“噢噢噢,原來這裏是有燈的,還挺亮啊!”我震撼地四處打量,有寶這墨鏡質量好啊,搞得我差點以為莫道咖啡館是黑燈瞎火的。
我遊離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重新集中在了對面仁兄的身上。
“你有什麼東西?”他整個身子都靠在了沙發上,交疊着雙臂,伸出只手來摩挲着下巴。
我嘩啦一下,將小布包一掀,滿包的東西滾落在桌面上,有小袖扣,有眼鏡,零零落落的,鋪了半桌。
“就這些?”他錯愕地看看我,又垂下頭去看看滿桌的東西,突然嘴角抽了抽,伸出手來捏起一個,湊近仔細地看,“這些東西好眼熟!”
凝視片刻以後,他抬起頭來,突然對我笑了笑。他本人長得極為清俊,面無表情的時候,只是空有一副俊逸的外表,這麼一笑,卻極為艷麗,眉眼之間都蘊着陽光一樣,有一種春風融冰的耀眼。
我不禁吞了一大口口水。
“失陪,我先接一個電話!”他站起身來,捏着手機直接走到了對面的角落。
只是短短几分鐘,他接了電話又走了回來,穩穩地坐下:“東西都不錯,不過是哪裏來的?”
這下真的問住我了!
“能給我介紹介紹么?都什麼牌子的?”他捏着水晶袖扣,對我彎彎嘴角。
我怎麼知道?我這種廉價消費者,對於LOGO的認知也只限於A貨市場比較流行的那幾款,一般A貨市場不流行的,我通通一無所知。
所以,我非常敬業地回答他:“要不,你用百度搜搜……”
他嘴角又抽了抽,不再問我話,撩起厚厚的窗帘,朝着外面瞄了瞄,突然,嘴角再一次高高地揚起,手指微微一彈,刷的一下放下了窗幔。
“怎麼樣啊?你要不要這些東西?”我搓搓衣角,開始沒有底氣。
他並不回答我,卻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桌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有條不紊,舉手投足都優雅無比。
當一大票人民警察衝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好所有的東西,換了個座位,蹺着二郎腿,托着腮,帶着一種悲憫的神情,朝被押倒在地的我緩緩搖頭。
我淚流滿面,以一種十分夢幻的聲音問他:“先生你貴姓啊,你媽貴姓……啊?”敢陰我,等我放出來,一定扎草人咒死你。
他用食指點了點腮,眯着眼睛,露齒一笑:“我叫錢鐸!”
口胡,錢鐸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他該比眼前這位年紀小一些,性格更跋扈些,眉眼再陰柔些。
“你不是錢鐸!”
“閉嘴!回局子裏面好好地坦白!”民警叔叔一敲我的頭,成功地將正在變身為咆哮教主的我又給敲了回去。
“這麼說你還真認識錢鐸!”
“……”我閉嘴,突然想起來,現在暴露我認識錢鐸其實是件極為愚蠢的事情,桌上那堆莫名其妙的奢侈品,說不定就是那廝的,這下不就落實了么?
“哎,你不說話,我也沒有辦法幫你了!”他索性轉過身去,打開筆記本,繼續啪啪啪地擊打鍵盤。
“好吧,我認識錢鐸!”被扭過他那桌的時候,我終於屈服了,眼淚汪汪地看他。
他一合筆記本,聳肩,做恍然大悟狀:“哦……”
這一聲“哦”之後,他便再沒有任何錶示,笑眯眯地看我眼淚嘩嘩地被押出門去。走過門口的時候,開門的服務生很興奮地舉起手機,啪的一下給我來了個特寫。
“不許拍臉!”我掙扎着戴起墨鏡,憤慨萬分。
“你敢把我的東西賣給別人?”
“……”我站在昏暗的路燈下面,默默無言。
“笨蛋,這些東西上都有我的英文縮寫,你怎麼好賣給別人?!而且為什麼後來要關掉手機?換了地方都沒有辦法聯繫到你!”錢鐸同學徹底暴怒了,袖子一卷,伸出長長的手臂。
我一個條件反射就抱着頭蹲了下去:“不要打臉!”
他怒極反笑:“葉紅旗,你那天的氣勢呢?啊?那天你把我打成熊貓眼,也沒有見你示弱啊!”他指着眼圈上淡淡的兩個黑圓,我湊過去看:“啊?我打的?”
他瞪着發紅的眸子,怒:“難道是我自己對着鏡子一拳一拳敲上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