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重慶:掛球了,掛球了!(1)

1.5 重慶:掛球了,掛球了!(1)

最後的航程終於把我們帶到了重慶。***

到達時還是上午,乘坐機場的交通車,我們到了重慶城裏。

我們急着找伯伯一家,想通過警察局外事組的人幫忙查外國人的花名冊。就在那時,日本飛機的炸彈掉下來“歡迎”我們了。航空公司的員工趕快把我們帶到最近的防空洞,等空襲警報解除后才出來。他們邀請我們在辦公樓用餐。

重慶與西方整個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讓我吃驚。大多數員工就在飛機場吃住。當父親給他們講我們的遭遇時,我上街逛去了,看着周圍的中國人,我好像在夢中。

重慶街上的人都盯着我這個黃頭山羊眼的外國人。懷着複雜的心,我觀察着中國的市民生活。一切和我過去在柏林的生活是那樣的不同,來來往往的人流、人力車、店門大開的鋪子、數不清的小商小販,所有這一切,給我巨大的衝擊。周圍只有中國人,沒有一個外國人。我當然高興再也沒有納粹了,但我又遺憾自己口袋空空,不能給向我伸手的乞丐一分錢。這裏真是乞丐遍地。我不敢走遠了,怕迷路走不回航空公司的辦公室。我既不會說中文又不會說英語,開始害怕起來,就趕快回去了。我父親正在應經理的要求把我們的問題寫下來,經理看不懂父親的手書,要求父親用打字機打印。我回來時看見父親正在敲打字機,這很花時間的。突然,空襲警報又響了,街上的人都不要命的跑,一路高聲地喊叫:“掛球了,掛球了!”

我莫名其妙,公司的人說:“沒有關係,我們吃了飯才進對面的防空洞,等日本飛機來還有時間。”他們就請我們坐下來就餐。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中國人吃飯。人們圍着一個大圓桌,桌子上有很多我從未見過的食物。我不會用筷子,但是他們一教我就會了。我父親是用調匙填飽了肚子。

飯後,他們帶我們進防空洞。他們把防空掩體叫做“防空洞”。在那裏,我們和幾百個受驚嚇的老百姓擠在一起。在這個臭烘烘的洞子裏我感覺就要給悶死了。還好,中國人就是流汗也沒有我們西方人那樣重的體臭。但有些事我不明白,比如在防空洞裏面,他們既不許用手電筒也不許點油燈,更不許講話,說是怕日本飛機現了,然而炸彈爆炸的聲音卻大得驚人。我們頭一天來重慶就嘗到戰爭的滋味。空襲解除后,父親繼續在打字機上寫我們的“故事”。

與此同時,經理在幫我們找伯父。但是,里昂伯父並沒有在外事警察那裏註冊,因此不在花名冊上。後來我們才知道,伯父和兒子一家已經加入中國籍了。經理又打人到外國人圈子裏去找,卻不再提我們欠的機票錢。

至於是誰付清了我們從烏魯木齊到重慶的機票錢,我們至今不清楚。大概經理把父親寫的“故事”作為理由,在航空公司把我們的欠賬抵銷了吧!

一個德國奔馳車代理商碰巧認識我伯父,他就坐人力車上門來,熱得很,讓我們也乘人力車,一起到他漂亮的別墅去過夜。在那裏,我們好好洗了個澡,這是我們離開柏林后第一次清潔自己。第二天,他給我們找了一輛順路車去離重慶70公里以外的小鎮北碚,我伯父一家就居住在這裏。我們真要好好感謝這個德國人,他不像在德國的那些雅利安人歧視猶太人。相反,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們就找不到伯伯。我們在中國內地又不認識任何人,又沒有錢,那樣就真正悲慘了。

我們像沙丁魚一樣擠在車裏,站着顛簸了大半天,最後總算見到伯父一家人了。伯父還是老樣子,和我們分別了整整七年,剛見我父親就用髒話開了個玩笑,一下就把氣氛活躍起來,大家都笑開了。

就在我們到達的前幾天,日本人的炸彈落到伯父的房子前,致使他們一家只能在公園中一個破舊的古廟裏暫住。廟裏沒有玻璃,只是把毛邊紙糊在窗框上,既擋蚊子又擋風和雨。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燈,沒有廁所,每家只有一個陶土做的“尿罐”,每天有夥計來倒尿罐。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讓你想到現代或者文明。沒關係,我們頭上有屋頂,吃飯睡覺有去處。哪怕生活在非常貧窮的條件之中,家人團聚也給了我一種安全感。我們不介意,我們感覺愉快,因為不再有人問我們是不是猶太人,也沒有人像在德國那樣,天天騷擾讓我們惶恐不安。透過那古廟的窗戶,我們可以遙望川江上的美景,苦力划槳拉縴,木船上溯下游,千年河水日夜流淌,平民百姓日子照過,這些真是對我們歷經磨難的最大補償。傍晚,一家人圍着圓桌,昏暗的油燈映照着面孔,大家計劃着以後的生活。現在的這個村子在風景美麗的清涼亭一帶,但當時村子太小,維克托已是村裏的醫生了,但看病費仍然不夠維持生活,我的父親必須另外找一個地方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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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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