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二次見面
“二次革命”徹底失敗,當各地消息傳來后,躲在上海租界的陳其美接到消息,兩眼一黑又暈了過去。
自從製造局之戰失敗后,陳其美就落下了病根,現在的他臉色蠟黃,眼窩深凹,半躺在床上,早就沒了以前意氣風發、風流倜儻的模樣。
“大哥,都安排好了,我們晚上九點上船。”蔣志清快步進屋,見到陳其美這副樣子忍不住心中一痛,輕聲俯在他耳邊道。
“上船?去哪裏?”陳其美兩眼無神,喃喃自語道。
“去日本。”
“日本……日本……?不!我不去!我不去日本!”嘴中輕聲念了幾句,他突然間坐了起來,神情異常激動地喊着。
“大哥,醫生說你不能激動,躺下,先躺下……。”蔣志清急忙按住了他,一手拿起床邊的杯子餵了口水給陳其美,安慰道:“有話慢慢說,千萬不要激動,大哥,你現在身體要緊啊!”
“不!我不去日本!”勉強躺了回去,陳其美倔強地搖搖頭。
嘆了口氣,蔣志清勸道:“眼下各地的革命已經失敗了,北洋勢力龐大,你我繼續留在國內恐怕凶多吉少。再者,北京政府已定大哥為叛亂首腦,行文通報各地緝拿。雖說租界現在暫時還是安全的,可萬一……,大哥,還是走!去日本避避,來日方長啊!”
“去日本幹嘛?去找孫文庇護么?我不想見這個小人!”陳其美握着雙拳,無力地在床上捶打着,咬牙切齒痛罵:“要不是他拋下我們獨自而逃,導致人心渙散,局勢怎會變得如此?孫文!孫大炮!我絕饒不了你!”
“大哥……。”蔣志清默然無語,陳其美說的不錯,製造局一戰雖然失敗了,但革命黨勢力在上海根深蒂固,尤其是基層的幫派人員更是不少,如果孫文不是拋下他們溜之大吉的話,集合起殘部繼續和對手周旋,最終鹿死誰手或許兩說,另外,孫文突然逃離國內,這件事更給革命大局帶來了不可避免的影響,失去主心骨的各地革命黨人人心惶惶,頓時全成了一盤散沙,可以說二次革命的失敗,孫文要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是,在蔣志清來看,孫文的出走或許是個原因,但是無論從雙方實力的對比來看還是民眾對二次革命的看法,他們的失敗其實並不冤枉。只不過眼下受到重大挫折的陳其美心頭怒火難消,把所有不滿和憤怒全扣在了孫文頭上。
想了想,蔣志清婉轉地勸說著,再也不提孫文的名字,只是要求讓他留得青山在,暫且出國避難。就算不想去日本,怎麼著也得先離開上海不是,等到了國外,轉道再去歐美也是條路。
費盡口舌,終於說服了陳其美,鬆了口氣的蔣志清讓他好好休息,等出發前再過來。
“瑞元,都督怎麼說?”出了房間,焦急等待在外面的何應欽急忙問道。
點點頭,蔣志清示意沒事了,兩人低聲交談着快步進了另一間屋,商量着晚上離境的安排來。
當夜七點剛過,一輛車悄悄地停在門口,不一會兒蔣志清和何應欽扶着病重的陳其美上了車,除了開車的心腹手下外,他們什麼人也沒帶,趁着夜色離開了。
為了安全起見,先是在租界周邊轉了幾個圈子,確認沒人跟蹤后這才開往十六鋪碼頭。等到碼頭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日籍郵輪江波丸就停靠在那邊,只要上了船,一切就都安全了。
找了個偏僻地方停下車,蔣志清並沒有讓陳其美下車,而是自己先下去瞧了瞧四周,確認安全后這才回來。
“大哥,我們走。”
“哎……。”嘆了口氣,陳其美回望着市區的方向,心情沉重地下了車,在蔣志清的攙扶下慢步往入口走去。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又回頭看看,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或許他心中知道,此去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回想曾經的一幕幕,陳其美停下了腳步。
“大哥,這裏不安全,我們還是快上船!”焦急的蔣志清勸道,何應欽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地望着四周,這裏人多眼雜,萬一被人認出來麻煩就大了。
“走……走……。”默默站了一會兒,陳其美無奈搖搖頭,可就當他們正要繼續往前的時候,突然間四周一片喧嘩,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了一群士兵。
“大哥!你快走!趕快快走!這裏小弟幫你攔着!”蔣志清知道不好,心中大急!一把就把陳其美推向前去,督促着何應欽帶着他快往船邊跑,而他從腰間拔出支手槍來,對準晃動手電的方向就是一槍。
清脆的槍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整個碼頭頓時一片慌亂,衝過來的士兵急忙找尋掩護,並開槍還擊。
僅僅一支手槍,根本就擋不住對方,你來我往之下,邊打邊跑的蔣志清腳上中了一槍,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可他依舊咬着牙拚命向對方射擊,並高聲大喊着讓陳其美快點跑。
“抓活的!小心別打死了!”包圍的士兵漸漸逼近,似乎有個當官的在喊叫着,與此同時已經跑出十來米的陳其美回頭一見蔣志清已中槍倒地,依舊拚命掩護他的時候,頓時停下了腳步。
“不要開槍!我們投降!我們投降了!”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陳其美猛地掙脫了何應欽的手臂,幾步就跑回到了蔣志清身邊,眼見他腿上血流如注,淚流滿面地高聲大喊。
“走啊!大哥你快走啊!”蔣志清大急,推着陳其美要他快跑,但陳其美非常不跑,反而就地坐了下來,撕下襯衣幫蔣志清包紮着傷口,臉上露出已經久違的笑容。
此時,何應欽也跑了回來,面色如灰握着手槍,守護在陳其美身邊。而那些士兵們已經逼近了眼前,團團把他們三人全部給圍住了。
“瑞元、敬之,把槍都扔了。”陳其美冷靜地說道,並親手去扳蔣志清握槍的手。
“大哥!你……你為什麼不跑啊!”蔣志清大聲痛哭捶地,大勢已去,如今再頑抗已沒有任何意義,無奈只能把槍丟下。
“你們是哪裏的?我就是陳其美,我們投降了,千萬不要開槍!”緩緩站起身來,陳其美看着逼近的士兵,冷靜地說道。
“報告陳都督,卑職是陸軍第八師憲兵隊隊長張虎臣!”一個魁梧的軍官走了過來,向陳其美立正敬禮道。陳其美抬手回了個禮,指指蔣志清說道:“原來是第八師的張隊長,我可以跟你們走,不過我的兄弟受傷了,還麻煩張隊長行個方便。”
“放心。”張虎臣點點頭,喊來兩個士兵抬起蔣志清送往醫院救治,說實在的張虎臣挺佩服蔣志清和陳其美的,剛才的情況他是瞧得一清二楚,這麼多人追捕,蔣志清為了掩護陳其美,僅僅靠一支手槍就敢和他們對射,以爭取時間讓他逃離。至於陳其美,更是放棄了自己逃生的可能,毅然回身和自己的兄弟在一起。
目送受傷的蔣志清上車,陳其美神色稍緩點點頭,示意可以跟張虎臣走了。張虎臣並沒有對陳其美上什麼手段,而是很客氣地讓他上了另一輛車,至於何應欽也同時押了回去。
抓到了陳其美,張虎臣一沒有把他關押在軍營中,二也沒有把他投入大牢裏,而是直接拉到了郊外小鎮的一片民居處。
“陳都督,這裏的條件差了些,還請暫時委屈一下。”張虎臣把他帶進一個院子說道。
陳其美看看四周,這裏是個江南的小院,雖然不大卻很雅緻,估計是第八師徵用的地方。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直接進了為他準備的房間。
交代了幾句話,為陳其美準備了些日常用品,留下四個警衛后張虎臣就離開了。望着張虎臣離去的背影,等門關上后,陳其美一直硬撐着的身體軟了下來,無力坐着仰天長嘆一聲。
第二天一早,張虎臣給陳其美送來早點,並告訴他蔣志清的手術很成功,子彈已經取出,不會有任何問題。還請他在這裏暫時住着,這幾天會有人來看他。
陳其美也不多說什麼,更是問也不問會有誰來看他,默默一言不發吃了飯後就回了屋裏。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半躺在院中休息的陳其美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睜開眼睛向院門望去,只見一個面貌有些熟悉的年輕人在張虎臣的陪同下進了院子。
“陳都督,我們又見面了。”年輕人帶着微笑來到陳其美身前,坐在張虎臣搬來的一把椅子上。
“你是……?”看了幾眼,陳其美還是沒想起這個人是誰,只不過覺得很是眼熟。
“呵呵,黃克強先生的葬禮上我們見過。”方子達笑着提醒了一句。
“你是方子達!宋教仁的人,你……怪不得!怪不得!你現在是第八師的副師長!”恍然大悟,陳其美立即就想了起來,方子達穿着西裝,他開始沒往第八師那邊想,要不然早就猜到了。
“陳都督好記性,我就是方子達,算起來我們已經是第二次見面了。”方子達笑着點頭,拿起小几上的茶盞有滋有味地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