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我們心裏都住着一個小孩(1)
大紅的罌粟花是我們的同胞,
它在麥田裏,灼熱的牆上,
閃爍着顫巍巍的紅光,
然後,它的花瓣被風刮掉。
—赫爾曼·黑塞《七月的孩子》
1
此刻,我的歡喜,我的滄桑,還有用心深藏的悲哀,乖戾,以及迷惘,都被你吮吸乾淨了嗎?
在你面前,我希望得到的,是空白。如若可以,我更希望是朝着豐盈無盡逆行的白,靜默之白,虛空之白。
對,我說的是詩意。
非常自然地,我對其用了一個形同嬰孩的詞。
這樣的詞,讓我想起兩瓣小小的軟糯的唇內,包含的剛剛才拱出的一點點潔白的,尚不懂得與舌尖傾訴人間的哀愁的,一小片骨骼。像午夜風中的白茉莉樹,在月光下才冒出來的花骨朵,有着乳汁的溫熱與色澤,泛起的芳香,是那種來自於血緣里的古遠與天真。
那麼,天真是一個僅屬於童年的詞嗎?
那詩意的延伸之處,又真的存在着一個比這個世間的赤子深更為溫暖親密的地方嗎?
你看,詩歌里的黑塞,就像是一個孩子。他坐在七月的麥田裏,表安靜地向路人訴說著茉莉的甘甜與罌粟花的明烈。就像訴說著令人不可思議的前世與來生,有着讓時間止步,停留,且趨近於嬰孩的力量。一朵一朵的飄浮的陽光低吻他佈滿雀斑的鼻尖,又在他的唇邊投下一道一道破碎的陰影,宛如一層密令與弊端。
想起帕斯的鬼魅之:“詩歌,甚至是看上去最平靜的詩歌,都是一種真正的心靈的悲劇。”
如此,我只能放下我心頭的那些“這樣的詩歌,分明是天真的”的寧願與希望,轉而,將視線騰挪到黑塞的一張黑白照片上。
老年的黑塞,竟有着比年輕時更為感性的氣息。
於我而,更接近一種**的引誘——在文字裏愛上一個人真是輕而易舉的事。這樣的愛,有那麼點一個人的艷遇的意思,不要求回報,不需要回報,自然也不會有危險。除卻,有那麼一點清涼的憂傷。
枯枝向晚,他仰面向窗外望去,露出一截瘦長而蒼老的頸。屋內的空氣,有灰塵撲撲的書香在暗裏起伏。沒有陽光,呼吸是孤獨而古厚的。一把沉沉的回憶,凝聚在他的指端,彷彿一扯上幕布,就可以隨時上演一出比生涯更岑寂的悲劇。
2
一八七七年七月,黑塞出生於德國南部的施瓦本地區。一個叫卡爾夫的小城,一個溫馨的傳教士家庭。父親是基督教的牧師,外祖父是傳教士,長期在印度傳教,母親出生於印度,也是一位虔誠的信徒。他是在濃厚的宗教氣氛中成長的孩子,從小熏陶於東方的古老文化。
晚年之時憶及童年,如撫摸手上一道異常親切的褶皺,有着細密而清晰的肌理與紋路。
在回憶錄里,黑塞對在那個小城的家,是這樣描述的:
“這幢屋子裏交錯着許多世界的光芒。人們在這屋裏祈禱和讀《聖經》,研究和學習印度哲學,還演奏許多優美的音樂。這裏有知道佛陀和老子的人,有來自許多不同國度的客人……這樣美的家庭是我喜歡的,但是我希望的世界更美,我的夢想也更多。現實是從來不充足的,魔術是必要的。”
因為對生活與自然有着本能的熱愛,他把彼時所受的各種教育,都歸結為一種對自己有着巨大影響的魔力,無與倫比。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魔術師,袖子一抖,就能將石頭變幻成花園。
一八八四年,七歲的黑塞開始寫詩。書寫,即是血緣里的稟賦。他的整個家庭都有此癖好。珍愛寫作,並認同紙張與文字之間的神秘力量。
到了十三歲之時,黑塞已經可以鄭重地在紙上寫下:“要麼當個詩人,要麼,什麼也不當。”
事實證明,他不僅成為了一位傑出的詩人,也成為了一個優秀的文字魔術師。
少年時期的黑塞,並不喜歡正規的學校教育。又漸漸由極力排斥展到痛不欲生。為此,他逃過學,甚至自殺過。那是他最大的叛逆。在屢次轉學卻毫無轉機之後,他的父母也只有嘆息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