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華參目光一轉,看見一個清秀的女子站在楚北捷身邊,雖不是他見慣了的那種達官貴人身邊的絕美姿色,但氣質淡雅,落落大方,立即猜到她是何許人,恭敬地應道:“有,末將已經派人按照白姑娘在信中所寫的地址,找到了上將軍夫人。”娉婷曾助北漠對抗東林,北漠將領在心裏都與她比較親近,華參對她的態度比對楚北捷自然多了。
娉婷急問:“他們都好嗎?陽鳳看了我給她的信,說了什麼沒有?”
華參笑道:“上將軍夫人說,人各有志,目前她並不打算帶着孩子藏進安全的山區,不得不婉拒白姑娘的好意。”
娉婷有點愕然,盯着華參帶着笑意的臉,一會兒后眼睛一亮,低呼道:“天呀,她居然帶着孩子到這裏來了!”
彷彿幾十隻白鴿同時在心上撲棱着翅膀飛了起來,向四面八方撒下帶着芬芳的喜悅。
陽鳳來了。對爭戰深惡痛絕,一直以來只想避開一切紛擾的陽鳳,竟然也來了。
孩子們呢?
長笑,我的長笑。
娉婷頓時按捺不住,抬腳直往帳門去,走到門前,又猛然剎住腳步,轉身急走回來,牽着楚北捷的手往外拉。
她向來從容,此刻卻少有地激動,連楚北捷也摸不着頭腦。不過娉婷乖乖將小手送上,楚北捷當然不會放開,一邊任她牽着,隨她疾步走出帳門,一邊柔聲問:“是去接陽鳳嗎?”帳簾一掀,兩道人影便消失在簾后。
見他們兩人竟這樣出了軍帳,眾將既愕然,又不禁羨慕。
華參站在原地,半晌方轉頭對若韓嘆道:“這位白姑娘當真厲害,我原打算賣個關子,只一句就被她猜了出來。”
若韓心情很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可惜了,你沒親眼瞧見堪布之戰的情景。”
隨華參一起到達的人馬正在飲水進食,三五成群,東一圈西一圈地坐在草地上休息。
娉婷拉着楚北捷快步到了營門,一眼就看見士兵中一抹與眾不同的身影——陽鳳雖面容疲倦,仍不減溫柔麗色。
陽鳳也早就遠遠看到娉婷過來了,對娉婷招招手,淺笑道:“娉婷。”
“陽鳳!”娉婷驚喜地喊了一聲,放開楚北捷,拉起陽鳳的雙手,緊緊握住,上下打量她,眸子裏蕩漾着隱藏不住的激動。兩人手拉着手,面對面互看了很久,娉婷才打破沉默,帶着責怪的語氣嘆道:“你真是的,兵者兇險也,應當遠避之。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告?這裏很危險。”
“你不甘蟄伏,又怎麼說服別人苟且偷安?我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來到兵營,親眼看到這場大亂是怎麼被平定的。”陽鳳柔和的臉上多了一分堅毅,微笑着繼續道,“我說過,我要親眼看着夫君的話實現。”
這種堅定的眼神,在失去則尹之前的陽鳳身上絕不會看到。
娉婷不禁微詫,低聲道:“那孩子怎麼辦?”
陽鳳還未來得及回答,一個小小的腦袋忽然從陽鳳身後探出來,露出大大的笑臉,“姨姨!”
“則慶,你又長高了啊。”娉婷愛憐地摸摸他的頭,目光不由得四下尋覓。
陽鳳知道娉婷在找誰,抿唇笑着,“不用找啦,在那邊呢。”縴手往娉婷身後一指。
小孩子長得真快,才多久,長笑似乎也高了不少。小傢伙比則慶還要頑皮,剛到陌生的地方,對一切充滿了好奇,連娘親到了跟前都沒注意到就溜開了,剛巧被一樣眼熟的東西吸引住。
“刀刀……”
長笑記性很好,他從前玩過這閃亮晃眼的東西,還連累則慶被陽鳳狠狠打了小屁股,現在又見了,一眼就認了出來,情不自禁地巴在楚北捷的大腿上,踮起腳尖去扯楚北捷腰上的神威寶劍。
楚北捷低頭一看,一個小東西正抱着他的大腿,抬頭看着他,清澈的眼中烏黑的大眼珠滴溜溜地轉,小手向上伸,在努力扯他腰間的寶劍,對他這個不怒自威的鎮北王竟無一絲懼意。
這小傢伙膽子真大。
當初,連王兄的兩位小王子也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爬到他身上來。
楚北捷凝神打量腿上這小東西,鼻樑挺直,眼神倔犟,竟越看越愛。忽又想起自己和娉婷的骨肉卻無聲無息地被厄運吞噬了,心裏一陣狠疼。
沒想到,則尹的兩個兒子都會走路了。
濃濃的羨慕湧上心頭。
他向來不大親近小孩,這下卻軟了心腸,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將長笑抱起來,苦笑着輕輕捏長笑胖胖的臉蛋一下,“好頑皮的小子,怎麼不乖乖跟着你娘?”
玩得正興奮的長笑被點醒,連忙左右張望,終於瞅見熟悉的身影,立刻大叫起來,“娘!”
稚嫩的聲音悅耳非常。長笑邊叫着邊向娉婷和陽鳳所在的方向伸出雙手,掙扎着要離開楚北捷的懷抱。
楚北捷一時竟不捨得鬆手,隨着他將目光轉向娉婷和陽鳳那邊,娉婷正巧轉身向他們看來。
到底母子天性,娉婷聽見長笑的叫喚,心裏像被軟軟的繩子猛然勒了一下,本來已將心裏的激動按捺下來,此刻卻再也忍不住,目光剛觸及長笑,眼淚就奪眶而出。
娉婷走到楚北捷面前,將活蹦亂跳的兒子接過來,緊緊摟在懷裏,柔聲道:“長笑,長笑,娘好想你。”腮邊掛着晶瑩的淚珠,眼中滿是溫柔。
長笑還不懂離別滋味,見了娘親,高興得不停地在娉婷懷裏磨蹭,呵呵直笑。
楚北捷站在一旁,呆若木雞。
從長笑在娉婷懷裏,對着娉婷叫第一聲“娘”開始,他就僵化成石了。
他似乎看到一道彩虹霍然而起,直架長空,散發出強烈的七彩光芒,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彷彿無數光彩在眼前流轉,團團圍住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如此甜蜜溫馨,美好得讓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無數道彩虹迅猛地脹滿了他的心,嘣的一聲,突如其來令他不知所措的欣喜竟將心房脹破了,激動隨着一股旋風橫掃了他全身每一處。
娉婷抱着長笑,轉過頭來,觸及楚北捷的眼神,羞澀地低頭,臉上帶着歉意,低聲道:“王爺,這是長笑。”
只是這麼輕輕柔柔的一句,卻比天宮仙樂還要動聽。楚北捷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也不會忘記這一句話。堂堂鎮北王,竟在眾人面前湧起要大哭一場的衝動。
長笑,這是長笑。
是娉婷的兒子。
也就是他的兒子!
他整個人彷彿在雲端快活地飛翔!
楚北捷深深凝視面前這一對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母子。他不敢流露出任何神情,因為臉上哪怕一絲細微的動彈,都有可能引發他在喉間洶湧的狂喜,讓快要壓抑不住的歡喜之淚如泉奔涌。
這個小傢伙,是他和娉婷的……
楚北捷努力了半天,兩三次暗中提氣,卻仍激動得說不出一個字。
娉婷見他如此,不禁有點緊張地瞅着他。
長笑轉頭看見他,又把神威寶劍給盯上了,高興地大叫一聲:“刀刀!”伸手要從娉婷懷裏爬到楚北捷身上去。
陽鳳牽着則慶,在一旁含笑看着。
彷彿無數高亢的聲音在楚北捷耳邊咆哮,他如果不猛跳起來,對着蒼天大吼幾聲,就無法平復心頭熱辣辣的火流,但他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只能呆在原地。
他嗓子裏乾乾澀澀,好不容易才用沙啞的聲音從嘴裏擠出幾個字,“等一下。”
娉婷等人頓時愕然,看着楚北捷猛然轉身,飛一樣衝進最近的營帳內。他一進去,裏面的士兵呼啦啦全部從帳門湧出,都帶着一臉莫名其妙的疑惑,顯然是被楚北捷趕出來的。
眾人屏息圍着那營帳,裏面突然傳出破空聲。
刷!刷刷……
即使和帳篷有一段距離,仍能清晰聽見利刃破空之聲此起彼伏。
鎮北王似乎正在帳內瘋狂地揮劍。
厚重的帳皮瑟瑟發抖,整頂帳篷彷彿隨時都會裂開似的。
好一會兒,那劍聲霍然而止,整個營地也跟着肅靜起來。
呼啦!帳簾被猛然掀起,正緊張等在帳外的眾人都被這威勢嚇了一跳。
楚北捷一身大汗,從裏面大步跨了出來,一手按在腰間的神威寶劍上,目光炯炯有神,回復了鎮北王一向的鎮定自若,只不過微紅的眼眸還是泄露了一切。
他走到娉婷面前,盯着長笑,理所當然地一把將他抱了過來,“好兒子,叫爹。”
長笑性格倔犟,平時絕不會這麼聽話,也許真是血濃於水,這次卻出乎意料地乖巧,果真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爹。”低頭又去扯楚北捷的披風。
楚北捷被他一聲“爹”叫得滿心歡暢,喉頭輕輕一哽,把長笑緊緊摟住。臂中軟軟小小的身子輕飄飄的,他握慣了劍的手彷彿力道稍重就會把這小東西弄碎了。
如此稚嫩,讓人心疼。
但偏偏是這個稚嫩的生命,偏偏是這一聲稚氣的“爹”,比天下最銳利的兵器、最彪悍的鐵騎更讓他充滿信心。楚北捷鼻中又酸又熱,感覺著兒子在自己懷裏,為人父的喜悅鋪天蓋地涌了過來,轉瞬間又意氣風發,放聲大笑。
天下還有誰比他更幸運?
萬里江山,不如這稚嫩的一聲,更不如娉婷一個笑容。
楚北捷哈哈大笑了許久,高興得幾乎又要落淚,但到底忍住了,低聲對娉婷嘆道:“王妃報這‘一箭之仇’,報得好狠啊。”語氣萬般無奈。
娉婷之前所受的種種委屈,此刻盡化烏有,瞧見楚北捷的激動,心裏也覺得愧疚,低了頭,用蚊子般的聲音輕輕道:“王爺不問,叫娉婷怎麼開口呢?此事娉婷確實任性了,王爺不要生氣,娉婷任憑王爺責罰好嗎?”
楚北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她,彷彿要用目光將她包裹起來,永遠永遠藏在眸子最深處。
生氣嗎?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營地上方的風無聲拂過,驟然將他扯回危崖下的羊腸道,當日眾多弓箭手埋伏四周,箭在弦上,何俠從頭頂上方閃身出來,英氣逼人,迫他訂下五年之約。
那一日,他在馬上,娉婷,在他懷裏。
那一日,他那般生氣,那般憤怒。
就是那一日,他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傷心欲絕的滋味,第一次明白他真的愛上了一個女人,第一次下定決心踏上千迴百折的情路。
直至愛和恨、幸福和悲傷被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滋味,才知道此情不渝。
不,不再生氣了。
怎會生氣?他已擁有了這麼多。
楚北捷一手抱着長笑,狠狠地往他的小臉蛋上蹭了幾下,一手牽着娉婷,唯願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娉婷被楚北捷厚實的大手握着,抬頭看他親密地抱着活潑可愛的兒子,曾經只在夢中看見的情景,此刻都已成真,眼眸不斷傳來刺熱的感覺。
她咬着下唇,凝視這美景良久,對楚北捷低聲問:“王爺氣消了嗎?”
“王妃的氣消了嗎?”楚北捷苦笑道,“詐死是一次,今天又是一次,本王也算吃夠苦頭了,請王妃手下留情,別再這樣懲罰本王。昔日我做的錯事,都饒了我吧。”
娉婷羞得不敢抬頭,唇角逸出甜甜笑意,反手握緊了楚北捷的大掌,“王爺,周圍都站着人呢。”
“有人又如何?”楚北捷掃視周圍一圈,忍不住朗聲笑起來,“讓他們也知道,天下間最不能開罪的,就是自己心愛的女人。”
不錯。
女人永遠都有辦法懲罰自己的男人。
她們只願意將心思用在心愛的男人身上,一如她們只願為心愛的男人心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