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83)
十二月初旬的一天陰寒的下午,吳一粟拿了一篇翻譯的文章,上東上西的去探問了許多地方,才換得了十二塊錢,於上燈的時候,歡天喜地的走了回來。***但一進後門,房東的一位女主人,就把樓上房門的鎖鑰交給他說:
“師母上外面去了,說是她的一位先生在旅館裏等她去會會,晚飯大約是不來吃的,你一個人先吃好了,不要等她。”
吳一粟聽了,心裏倒也很高興,以為又有希望來了。既是她的先生會她,大約總一定有什麼教書的地方替她謀好了來通知她的,因為前幾個月裏,她曾向杭州了許多的信,在托她的先生同學,為她自己和吳一粟謀一個小學教員之類的餬口的地方。
吳一粟在這一天晚上,因為心境又寬了一寬,所以吃晚飯的時候,竟獨斟獨酌的飲了半斤多酒。酒一下喉,身上也加了一點熱度,向床上和衣一倒,他就自然而然的睡著了。一睡醒來,他聽見樓下房東的鐘,正堂堂的敲了十點。但向四面一看,空洞的一間房裏,鄭秀岳還沒有回來。他心裏倒有些急起來了,平時日裏她出去半日的時候原也很多,但在晚間,則無論如何,十點以前,總一定回來的。他先向桌上及抽斗里尋了一遍,看有沒有字條留下,或者知道了她的去所,他也可以去接她。可是尋來尋去,尋了半天,終於尋不到一點她的字跡。又等了半點多鐘,他想想沒有法子,只好自家先上床去睡下再說。把衣服一脫,在擺向床前的那一張藤椅子上去的中間,他卻忽然在這藤椅的低洼的座里,看出了一團白色的紙團兒來。
急忙的把這紙團撿起,拿了向電燈底下去攤開一看,原來是一張三馬路新惠中旅社的請客單子,上面寫着鄭秀岳的名字和他們現在的住址,下面的署名者是張康,房間的號數是二百三十三號。他高興極了,因為張康先生的名字,他也曾聽見她提起過的。這一回張先生既然來了,他大約總是為她或他自己的教書地方介紹好了無疑。
重複把衣服穿好,滅黑了電燈,鎖上了房門,他歡天喜地的走下了樓來。房主人問他,這麼遲了還要上什麼地方去?他就又把鎖鑰交出,說是去接她回來的,萬一她先回來了的話,那請把這鎖鑰交給她就行。
他尋到了旅社裏的那一號房間的門口,百葉腰門裏的那扇厚重的門卻正半開在那裏。先在腰門上敲了幾下,推將進去一看,他只見鄭秀岳披散了頭,倒睡在床前的地毯之上。身上穿的,上身只是一件紐扣全部解散的內衣,胸乳是露出在外面的,下身的襯褲,也只有一隻腿還穿在褲腳之內,其他的一隻腿還精赤着裹在從床上拖下地來的半條被內。她臉上浸滿了一臉的眼淚,右嘴角上流了一條鮮紅的血。
他真驚呆極了,驚奇得連話都不能夠說出一句來。張大了眼睛呆立在那裏總約莫有了三分鐘的光景,他的背後白打的腰門一響,忽而走進了一個人來。朝轉頭去一看,他看見了一位四十光景的瘦長的男子,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薄的棉襖,兩手還在腰間棉襖下系縛褲子,看起樣子,他定是剛上外面去小解了來的。他的面色脹得很青,上面是蓬蓬的一頭長,兩隻眼睛在放異樣的光,顏面上的筋肉和嘴口是表示着興奮到了極點,在不斷地抽動。這男子一進來,房裏頭立時就充滿了一股殺氣。他瞠目看了一看吳一粟,就放了滿含怒氣的大聲說:
“你是這娼婦的男人么?我今天替你解決了她。”
說著他將吳一粟狠命一推,又趕到了床前伏下身去一把頭將她拖了起來。這時候鄭秀岳卻大哭起來了。吳一粟也就趕過去,將那男子抱住,拆散了他的拖住頭的一隻右手。他一邊在那裏拆勸,一邊卻含了淚聲亂嚷着說:
“饒了她吧,饒了她吧,她是一個弱女子,經不起你這麼亂打的。”
費盡了平生的氣力,將這男子拖開,推在沙上坐下之後,他才問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鼻孔里盡吐着深深的長長的怒氣,一邊向棉襖袋裏一摸,就摸出了一封已經是團得很縐的信來向吳一粟的臉上一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