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81)
電車到了提籃橋,他們倆還沒有下車之先,馮世芬卻先看到了他們在電車裏,就從馬路旁行人道上,急走了過來。***鄭秀岳替他和馮世芬介紹了一回,三人並着在走的中間,馮世芬開口就說:
“那一間前樓還在那裏,我昨晚上已經去替你們說好了,今朝只須去看一看,付他們錢就對。”
說到了這裏,她就向吳一粟看了一眼,凜然的轉了話頭對他說:
“吳先生,你的失業,原也是一件恨事,可是你對鄭秀岳為什麼要這樣的虐待呢?同居了好幾年,難道她的性你還不曉得么?她是一刻也少不得一個旁人的慰撫熱愛的。你待她這樣的冷淡,教她那一顆狂熱的心,去付託何人呢?”
本來就不會對人說話,而膽子又是很小的吳一粟,聽了這一片非難,就只是紅了臉,低着頭,在那裏苦笑。馮世芬看了他這一副和善忠厚難以為的樣子,心裏倒也覺得說的話太過分了,所以轉了一轉頭,就向走在她邊上的鄭秀岳說:
“我們對男子,也不可過於苛刻。我們是有我們的獨立人格的,假如萬事都要依賴男子,連自己的感都要仰求男子來扶持培養,那也未免太看得起男子太看不起自己了。秀岳,以後我勸你先把你自己的感解放出來,瑣碎的小事不要去想它,把你的全部精神去用在大的遠的事之上。金錢的浪費,原是對社會的罪惡,但是感的浪費,卻是對人類的罪惡。”
這樣在談話的中間,她們三人卻已經到了目的地了。
這一塊地方,雖說是滬東,但還是在虹口的東北部,附近的翻砂廠,機織廠,和各種小工場很多,顯然是一個工人的區域。
他們去看的房子,是一間很舊的一樓一底的房子。由鄭秀岳他們看來,雖覺得是破舊不潔的住宅,但在附近的各種歪斜的小平屋內的住民眼裏,卻已經是上等的住所了。
走上樓去一看,裏面卻和外觀相反,地板牆壁,都還覺得乾淨,而開間之大,比起現在他們住的那一間來,也小不了許多。八塊錢一月的租金,實在是很便宜,比到現在她們的那間久住的寓房,房價要少十塊。吳一粟毫無異議,就勸鄭秀岳把它定落,可是遲疑不決,多心多慮的鄭秀岳,又尋根掘底的向房東問了許多話,才把一個月的房金交了出來。
一切都說停妥,約好於明朝午後搬過來后,馮世芬就又陪他們走到了路上。在慢慢走路的中間,她卻不好意思地對鄭秀岳說:
“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並不十分遠。可是那地方既小又齷齪,所以不好請你們去,我昨天的不肯告訴你們門牌地點,原因也就在此,以後你們搬來住下,還是常由我來看你們罷!”
走到了原來下電車的地方,看他們坐進了車,她就馬上向東北的回去了。
離開了他們住熟的那間戴宅的寓居,在新租的這間房子裏安排住下,諸事告了一個段落的時候,他們手頭所余的錢,只有五十幾塊了。鄭秀岳遷到了這一個新的而又不大高尚的環境裏后,心裏頭又多了一層怨憤。因為她的父母也曾住過,戀愛與結婚的記憶,隨處都是的那一間舊寓,現在卻從她的身體的周圍剝奪去了。而飢餓就逼在目前的現在的經濟狀況,更不得不使她想起就要寒心。
勉強的過了一個多月,把吳一粟的醫藥費及兩人的生活費開銷了下來,連搬過來的時候還在手頭的五十幾塊錢都用得一個也沒有剩餘。鄭秀岳不得已就只好拿出她的手飾來去押入當鋪。
當她從當鋪里回來,看見了吳一粟的依舊是愁眉不展,毫無喜色的顏面的時候,她心裏頭卻又疾風驟雨似地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憎惡之。
“我犧牲到了這一個地步,你也應該對我表示一點感激之才對嚇。那些飾除了父母給我的東西之外,還有李文卿送我的手錶和戒指在裏頭哩。看你的那一副臉嘴,倒彷彿是我應該去弄了錢來養你的樣子。”
她嘴裏雖然不說,但心裏卻在那樣怨恨的中間,如電光閃般的,她忽而想起了李文卿,想起了李得中和張康的兩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