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汗王
第38章汗王
慕容七回去把從衛棘那裏聽到的消息和慕容久一合計,分析了幾種可能。
一是佈防圖確實為大酉暗中所取,事成之後卻被人發現,魏南歌遭到襲擊,半途又被人救走,因為事關兩國邦交,所以白朔方面選擇秘而不宣。
但慕容七卻覺得,這個假設不可能。
永安帝慕容錚的脾氣她很清楚,他向來謹慎,尤其如今登基不久,萬事只求穩定,否則也不會派遣魏南歌這樣的心腹去求娶惜影帝姬,這樣的心態,又怎麼會讓人去盜取什麼佈防圖?就算退一萬步說,皇帝的腦子一時犯渾,作為總執行者的魏南歌又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剛偷完東西就被人發現,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毫不知情的魏南歌撞了霉運。至於是別人故意陷害他,還是他正好撞上了偷東西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季澈有句話,讓慕容七很是介意,他臨走前和慕容久說去救人,如果那個人真的是魏南歌,那說明季澈早就知道他會出事,他一定事先知道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如今已經過去了兩天,鴻水幫的眼線遍佈天下,可季澈還沒有隻言片語傳來,實在有些不尋常。
慕容七越想越坐立不安,到了第三天,從慕容久口中聽到汗王準備增兵天河城的消息之後,她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翻牆進定王府找到了衛棘。
衛棘的住處是一個獨立院落,下人很少,十分安靜,慕容七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進來時,他剛好在換衣服。
看着床上的行囊,她不由皺起眉頭:“汗王派你去天河城?”
衛棘緩緩收起手上的鉤爪,點頭道:“我正要讓乾伯替我去向你道別。”
“真要增兵?因為佈防圖?”慕容七脫口問道。
“嫣然,你究竟是從哪裏知道這些事的?”衛棘的聲音倏然一沉,朝她步步行來,“你究竟是什麼人,來自哪裏?為何總能知道宮中機密,又有什麼目的?嫣然,我將你當做家人,你可否同樣坦誠相告?”
少年的身量還未長足,可是那股冷冽的氣息卻極有壓迫感。慕容七被他逼到了牆角,才急中生智道:“若是你肯帶我進宮看一眼大酉使臣失蹤的地方,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衛棘停下腳步:“你去那兒做什麼?”
“查案子。”她朝他眨了眨眼睛。
衛棘雖未封王,終究也是皇子,他自小知道自己與別的兄弟姐妹不同,因此從不以出身自傲。十歲那年,他便向汗王提出習武從軍,遠離朝政,從底層的兵卒開始,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成為如今白朔軍中一員不可或缺的猛將。不到十七歲便立下赫赫戰功,草原上的部落以北斗七星中的戰星為他命名,喚作“貪狼”。
這次,是汗王親自點名,將增兵天河城的任務交託給他,衛棘本不想節外生枝,可是禁不住慕容七的軟磨硬纏,最後還是答應臨行前帶她去看一眼魏南歌失蹤的那間宮室。
宮室位於那晚的宴會大殿邊不遠處,有高牆相隔,不大的院子裏有個小池塘,因為引了溫泉谷的活水,池邊花木扶疏,未曾凋零。慕容七提燈細看,此處只有一間屋子,屋子也只有一個門,那一晚魏南歌歇在這裏,門口一定會有人等着服侍,因此失蹤時肯定不是從正門走的。
屋子裏三面有窗,一面臨水,一面如今已經被毀了一半,冷風朔朔的灌進來,另一面外面是一片小花圃,慕容七特意繞過去看了看,窗下的草木並沒有被損壞的痕迹,更何況花圃外就對着高牆,就算季澈本事再高,帶着一個沒有半點武功的魏南歌,要無聲無息的翻牆溜走也是不可能的。
至於臨水的那一面,水面與窗檯相距甚高,若是落水一定動靜不小,多半會被人發現。
看來唯一的出路就是被破壞的那扇窗了,窗外的小路上腳印雜亂,兩邊的花木也被翻檢過,看來已經被檢查了無數遍。
她又仔細看了看窗欞,從破壞的痕迹推斷,來人用的應當是重量不大的輕劍或薄刃刀,而季澈的兵器卻是短槍……
她的腳下突然一頓,隨即轉身,重新來到那扇臨水的窗邊。
窗下便是水面,並沒有落腳之處,她用手在窗沿一撐,隨即半空中擰身,落在離窗最近的岸石上。
——換作別人,無聲無息的從水裏逃走自然沒那麼容易,可如果那個人是季澈,就不一樣了,他和水打交道的時間,比認識慕容七的時間還要長。
慕容七仔細看了一圈,果然在離窗檯不遠處的岸上發現了一個形狀奇怪的孔洞,嵌在石頭凹凸的紋理和泥地中很不明顯,她用手指探進去摸了摸,三棱三花的痕迹十分清晰,那是“雷錐”的槍尖留下的。
看來,季澈真的來過這裏,而且曾經從這個窗戶入水躲避過追兵。
可確認了這件事,她的心裏並沒有因此輕鬆,反倒更加不安起來。
她想喚衛棘再遞一盞燈過來,可是半晌沒人應答,轉頭看去,原本應該站在窗邊的衛棘,竟不知何時不見了。
她心裏一驚,急忙站起身,一陣陰寒掌風無聲無息的掃向她的後頸,她隨手拿起手裏的宮燈往後扔去,誰知偷襲之人的武功竟比她預料的高得多,宮燈非但沒有阻止他的行動,反倒被一掌打了回來,強大的寒氣兜頭罩來,慕容七不敢硬接,一躍而起,隨手摺了根樹枝,使出劍招直刺而去。
樹枝刺中一團灰影,輕飄飄的,她的耳邊卻傳來淡淡的一聲贊:“好劍法!”
慕容七心裏暗叫一聲“糟糕”,果然見樹枝前端挑起的不過是一件華貴的灰狐皮袍子,而她頸后的穴道已被兩根冰冷的手指按住。
對方並未用勁,她也不敢動彈,耳邊卻聽到衛棘急急的喊了一聲:“父王!”
父王?
難道說制住她的這個人是……
“急什麼,我不會殺她的。”先前那個聲音從身後轉到了眼前,一襲黑緞錦袍裹着修長挺拔的身材,唇邊一圈修剪的短須,正是白朔汗王,班惟蓮。
“你是十二的朋友?”白朔的大汗說起大酉話來非常流利。
還沒等慕容七回答,隨之出現的衛棘便搶先說了一聲“是”。
班惟蓮肆意的打量着慕容七,這個草原的霸主有一雙無比美麗的碧玉般的眼瞳,可他的目光卻好像一條蛇,粘膩而冰冷,叫人透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側了側臉,卻被他一把捉住下巴,迫使她不得不面對他。
“你是不是複姓慕容?”他說道,“你娘是大酉奚家的女兒?”
慕容七有些吃驚。
從小到大,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出身,可是這個素未謀面的大酉汗王,除了一語道破她的姓氏,竟然連她母親的來歷都說得準確無誤。
班惟蓮看着她臉上的神情,顯然已經不需要她的回答,短促的笑了一聲:“甚好。”
慕容七隻覺得按在後頸穴道上的手指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失去知覺之前,她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衛棘的驚呼:“嫣然!”
彷彿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並沒有很久,慕容七自混沌中慢慢醒來。
她很快就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她長了這麼大,還從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在那個白朔汗王的手下,她居然沒有任何還手之力,此人的武功是真正的深不可測。
可他究竟想幹什麼?
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來歷,莫非是想要拿她來掣肘伽葉宮,甚至是大酉?
她不由想到這些天來的變故,白朔要是真的打算和大酉為敵,抓她在手上,確實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籌碼。
做好了淪為階下囚的準備,可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並非身處冰冷鐵牢,與之相反,四周的一切看起來都很舒適,床邊燃着高大的炭爐,溫度適宜,甚至還有垂手而立的侍女,見她醒來,急忙來扶。
她試着運了一下真氣,穴道並未被封,也沒有下藥的跡象,汗王看來很自信,不怕她會逃跑。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侍女,突然伸手推去,侍女驚呼着朝後跌倒,顯然半點武功也不會。
“發這麼大脾氣,可是她們伺候得不好?”
伴着清冷低沉的聲音,班惟蓮推門而入。
慕容七防備的看着他:“汗王留我在此,究竟是何用意?”
“做客。”
“……多謝,可我還有急事。”
“慕容小姐既然是本王的貴客,再急的事也要放在一邊了。”他輕輕一笑,笑容優雅,卻讓慕容七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寒意,她一刻也不想留下。
“我身份低微,和汗王素未謀面……”
“你不需要認識我,我認識你就行。”碧色的眸子裏有種難以形容的奇特神色,牢牢盯着她。
他吩咐侍女替慕容七梳妝,慕容七猜不透他的用意,可既然打不過他,她也不會太過為難自己,乾脆順從而好奇的看着侍女們把自己的長發編成無數辮子,穿上織錦窄袖的錦袍,掛上色彩斑斕的珠玉,變身成一個白朔貴女。
當她走出來的時候,驚訝的發現,班惟蓮竟沒有離開,他玩味的看着她,似乎很滿意,然後站起身道:“赤月宮共有三白八十八間宮室,我帶你四處看一看。”
是她的錯覺么?竟然覺得這個聲音挺和藹可親的……
等等,三百八十八間?
救命……
此後三天,慕容七除了吃和睡,就是在吃和睡的間隙里,跟着這個草原帝國最尊貴的人,一起巡視他的宮殿,獵場,花園……
時隔多年,她居然再一次領略到了做公主的感覺。
衛棘來看過她,卻無法帶她離開,她也曾經在班惟蓮最引以為傲的馬場裏遠遠見過一次鳳淵和小梔,他正在教她馬上運弓射箭,少女的笑聲響徹空曠的冬日草場。明凈的日光下,兩人看起來十分般配。
她不知道他看見她沒有,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脫身。
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班惟蓮留下她真的只是為了請她做客而已。他說她是故人之後,可慕容七活了這麼大,卻不曾聽爹娘提起過他,而且她知道,衛棘的生母衛夫人和她——或者確切地說和她娘長得如此相似,這絕對不是巧合。
眼下看似讓人羨慕的尊榮,實則卻是變相的軟禁。
她還有要緊事要做,萬不能被困在這裏。
第四天的時候,她的日程終於不再是遊山玩水,班惟蓮一早就派人送來全套獵裝,邀請她參加冬獵。
這場冬獵規模不大,只是汗王家族內部的常規娛樂,但慕容七卻隱隱不安,她這是從參觀汗王的宮殿變成了參觀汗王的家人了么?
等她穿戴完畢趕到圍獵場的時候,班惟蓮和他一大家子的皇子皇女皇媳皇婿也已經到了,遠遠望去不下四十人的隊伍讓慕容七不禁乍舌。
“嫣兒來這裏。”班惟蓮親自策馬上前,將慕容七帶至眾人面前。
這番言語舉動不啻為一種殊榮,讓那些皇族的年輕人們十分驚訝,待他們看清她的模樣,這種驚訝就變成了驚嘆。
慕容七本就身量高挑,在伽葉宮裏關了幾年,膚色養得極白,一襲緋紅騎裝襯托出窈窕身段,發色眸色卻是漆黑,偏偏今日出門,侍女還給她唇上點了與騎裝同色的胭脂,讓她原本就艷麗的容貌更盛了幾分,紅衣白馬,美得囂張。
皇子中也有人覺察出她與衛棘的母親衛夫人長得相似,可衛夫人長年病體纏綿,面色蒼白愁苦,與眼前這位如陽光般明麗張揚的美人有着天淵之別。
成年的皇子們都有些移不開目光,皇女們的神情卻都有些微妙,有好奇有艷羨,還有隱晦的不屑,其中尤以惜影帝姬最甚。
一身雪白皮裘的班惟梔悄悄捅了捅與她並駕而立的紫衣男子,小聲道:“鳳淵哥哥,你覺得她好看么?”
半晌沒有得到回答,她轉過頭,只見身邊男子目光凝定冷冽,面無表情,顯然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
少女咬牙“哼”了一聲,舉起手裏的馬鞭狠狠的抽打在鳳淵所騎黑馬的臀部,鞭尾餘力掃過鳳淵腰側,尚未打中,便被他一把握住,只是馬已經吃痛,嘶鳴一聲就要往前奔去。
鳳淵急急鬆開鞭尾,操縱韁繩,幾下回寰,終於將受驚的馬兒控制住,但之前那一聲嘶鳴已經引起了班惟蓮的注意,碧眸一掃,淡淡道:“小梔,怎麼回事?”
班惟梔一擊出手便後悔了,此刻吶吶的絞着手裏的馬鞭,不知該怎麼回答。一旁的鳳淵接口道:“回稟大汗,是馬兒受驚,已經無妨了。”
班惟蓮不置可否,卻也沒有再追究,便帶着人馬進入了獵場。
鳳淵轉頭看了身邊的少女一眼,輕聲道:“小梔,不要胡鬧。”
班惟梔撅着小嘴,頗為委屈的小聲道:“誰叫你不理我,只顧着看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鳳淵怔了怔,隨即道:“方才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真的?”
這次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少女的臉龐頓時染上幾分紅暈,嘀咕了一聲:“反正你不準看她。”便策馬快走幾步,和另一位皇女聊起今日圍獵要打的獵物來。
鳳淵放開韁繩緩緩跟在後面,目光穿過重重人群,最終還是落在最前面那個緋紅色的背影上,眼神有如深潭,辯不出喜怒,卻似有風雷蘊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