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佈局

第七章 佈局

第七章佈局

一陣風馳電掣后,車開到了偏僻的路上,沈玉書這才得以抬頭,他揉着酸痛的脖子,嘆道:“我這幾天可真夠倒霉的。”

“哈,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你誣陷我的時候,沒想到有一天會報應到自己身上吧,也讓你嘗嘗被冤枉的滋味。”

蘇唯幸災樂禍地笑,沈玉書也笑了。

“挺好的。”

“啊?”

“這叫好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蘇唯砸吧砸吧嘴,不說話了,沈玉書問:“你們來得這麼及時,是方探長透露的消息?”

“是啊,探長說你幫了他很多忙,這次算他回報你的,金狼的案子他也會申請重新調查,不過上頭會不會審理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管怎樣,都要謝謝他,飛揚,下次見到他,麻煩替我轉告。”

“咦?神探你不親自跟他道謝嗎?放心吧,等案子破了就沒事了,你這麼厲害,一定可以抓到兇手的。”

雲飛揚樂觀地說,沈玉書卻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個案子最複雜的不是抓兇手,而是背後牽扯到的各種關係,有人要陷害他,就像當初陷害蘇唯一樣,絕不會給他出聲的機會,甚至讓他沒辦法再在上海混下去。

馮珺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只怕沒那麼簡單,除非有人證明馬澤貴被殺時沈大哥不在現場。”

“兩個,”蘇唯伸出手指,道:“一個是我,但我是逃犯,幫不了忙,還有一個是金狼,可惜他也是逃犯,更幫不上忙。”

“我但求他不來殺我就好,作證什麼的就算了。”

馮珺問:“那我們現在該去哪裏?”

“去我家,大家不用擔心,那是我家在另一處的公館,平時很少用到,我跟端木先生不同,一個小跑腿的,不會有人注意到我這裏,所以應該比較安全。”

正如雲飛揚所說的,他帶大家去的公館位置較偏,公館的外觀是西洋建築風格,帶了個大院子,附近相鄰的房子也不多,再加上時間尚早,街道上看不到一個人。

雲飛揚讓馮珺把車直接開進院子裏停好,他取出房門鑰匙,跳下車,跑過去開門。

已是清晨,長生撐不住睡著了,沈玉書把他抱下車,小松鼠想吵他,被蘇唯揪着尾巴拽過去,他提前準備了松子,在食物的誘惑下,松鼠沒有反抗。

大家進了公館,裏面長時間沒住人,帶着淡淡的潮氣和霉味,雲飛揚把周圍幾個窗戶打開,為了掩人耳目,他拉上了窗帘,道:“樓上樓下都有卧室,你們隨便找個喜歡的房間休息就好,我出去買點必需品,再去向逍遙他們打聽下情況,那邊有電話,萬一有事,我打電話給你們。”

“好。”

雲飛揚走後,沈玉書在一樓轉了一圈。

一樓有三個卧室,他找了間最大的,把長生放下,道:“大家都住得近一點,萬一有情況,可以相互照應。”

“那我先去洗澡,折騰了一晚上,臭死了。”

蘇唯走後,馮珺看看沈玉書,明顯有話要說,沈玉書道:“先休息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有事明天聊。”

蘇唯洗完澡,跑去了另外一間卧室,折騰了一天一夜,現在總算可以睡一覺了,他躺到床上,三秒就進入了夢鄉。

睡得正香時,胸口有些重,悶悶的喘不上氣,蘇唯翻了個身,那重量又轉移到了他的腰部,蘇唯睡得迷迷糊糊,隨手一撥,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隨着他的撥弄掉去了一邊,但很快又跳到了他身上。

蘇唯被折騰醒了,睜開眼,抬頭看向打擾自己睡覺的某隻罪魁禍首。

“花生醬,如果你不想變成真正的花生醬,就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大概感應到了來自蘇唯身上的殺氣,小松鼠一甩尾巴,從床上跳下去,跑出了房間。

蘇唯被它鬧得睡不着了,打着哈欠坐起來,掏出懷錶一看,才睡了兩個多小時,現在還不到十點。

他跳下床,看看那身臟衣服,不想穿,隨手抽過浴巾圍在腰上走出去。

隔壁卧室門開着,長生還在睡覺,小孩子累到了,睡得正香,小松鼠在他床上蹦躂,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蘇唯不說話,給小松鼠做了個出去的手勢,小松鼠乖乖跳下床,跟隨他來到客廳。

客廳傳來早餐的香氣,沈玉書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桌上擺放着熱氣騰騰的牛奶、麵包還有烤香腸。

馮珺坐在餐桌另一邊,蘇唯看到她,這才想起家裏還有個女孩子,又慌慌張張地跑回房間換衣服。

腳步聲從後面傳來,跟着一套衣服丟在了他頭上,沈玉書道:“這是換洗的衣服,雲飛揚拿過來的。”

雲飛揚的衣服蘇唯穿着有點小,不過這時候有得穿就謝天謝地了,他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對着鏡子仔細整理了自己的衣着,這才跑回客廳。

沈玉書也換下了臟衣服,他穿着一身青色長衫,衣裝髮型都很整齊,看報紙的狀態還特別悠閑自得,蘇唯不由得揉揉額頭,懷疑他被通緝的事是不是自己昨晚做夢。

馮珺把蘇唯的那份早點放到桌上,蘇唯問:“這是哪兒來的?”

“雲飛揚半路回來了一趟,這些都是他買來的,他怕有人懷疑到自己,說先離開,等傍晚再過來,餓了吧,先吃飯。”

蘇唯摸摸肚子,睡了一覺,是有點餓了,但問題是眼下這種情況,某人居然還如此享受。

他沒好氣地說:“大少爺,你好像忘了自己還是通緝犯。”

“沒忘啊,不過被通緝也不能不吃飯吧,”沈玉書上下打量蘇唯,“我可不想跟你當初那樣狼狽。”

“呵呵,你好像忘了是誰害我那麼狼狽的?”

“沒有我,你一樣也會被陷害。”

“那不等於說你也可以跟着陷害我!”

蘇唯不高興了,衝過去要和沈玉書理論,馮珺啪的一拍桌子,問:“吃飯不?”

蘇唯看看早點,又看看沈玉書,最後屈服在了早點的香氣中。

沈玉書笑笑,繼續低頭看報紙,蘇唯吃着飯,問:“有沒有提到大世界的事?”

“提了,還寫得很詳細呢。”

沈玉書把報紙遞過來,蘇唯一眼就看到了頭版頭條上印着大世界發生命案的加粗黑體字。

再看下面的記事,內容基本跟昨晚發生的事件一樣,唯一有區別的是兇手確定是沈玉書,記事上還寫着警方正在全力緝拿兇手,並懸賞重金,請知情者提供消息,旁邊還登着沈玉書的照片。

“看起來很糟糕啊。”他摸着下巴道。

沈玉書點頭附和,“是啊,沒什麼比這個更糟糕的了,這照片把我拍得實在是太丑了。”

“這種照片都是這樣的,通緝犯你還想要多帥?當初我上頭條時,拍得比這更丑。”

蘇唯感同身受,兩個難兄難弟相對嗟嘆,馮珺在旁邊看得直翻白眼,打斷他們,道:“昨晚發生的事,今早就上報了,證明陷害沈大哥的人是有預謀的。”

“是的,問題是陷害我的是誰。”

沈玉書看向蘇唯,蘇唯呵呵了兩聲,“你不會是懷疑我吧?”

“照你睚眥必報的個性,也是不無可能的。”

蘇唯舉起了拳頭,沈玉書接着道:“不過我還是想說——你不該回來的,你忘了,象不可以過河,象的作用是防守,而不是進攻。”

“不,你說錯了,象最大的作用是保護自己的帥,所以必要時他不在乎過河冒險。”

“蘇唯……”

“你不需要用這麼感動的眼神看我,我這樣做只是為自己,回來后隱藏身份跟蹤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想背着逃犯的名一輩子背井離鄉啊。”

“什麼隱藏身份?”

“哈,你沒注意到嗎?醫院的清潔工啊,拉黃包車的車夫啊,還有巡捕房端茶的啊,不好意思,都是區區在下扮的,所以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怎麼樣?福爾摩斯先生,被人跟蹤了這麼久都沒發現,你是不是有一點點的挫敗感?”

回想這幾天的經歷,沈玉書啞然失笑。

“你還真會偽裝啊。”

“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偷蘇十六。”

“那你說的回來是為了自己是指……”

蘇唯正要回答,客廳門口傳來腳步聲,長生醒了,聽到這邊的說話聲,他赤腳跑了過來。

蘇唯站起來,“我先帶長生去洗一下,這件事慢慢再說。”

“你不是想借口拖延吧?”

“不,我想到了現在,也沒必要再隱瞞了。”

蘇唯看看馮珺,馮珺點頭道:“我也是。”

自從跟着沈玉書和蘇唯開始混以後,雲飛揚做事細心多了,他幫長生準備了合適的衣服,長生洗漱完,蘇唯帶他回到客廳。

沈玉書吃完飯了,還在翻報紙,蘇唯拿起一個麵包塞進嘴裏,問:“誰先說?”

沈玉書看看長生,馮珺道:“他是馬家的子孫,這些事他也該知道的。”

長生用力點頭,抱着小松鼠坐去一邊。

馮珺道:“我先說我的吧,不好意思隱瞞你們這麼久,我叫馬玿蘭,就是那個冒牌貨一直用的名字,我祖父是前清宮裏的侍衛,他曾近身服侍過光緒帝多年,在光緒帝駕崩的前兩年,我祖父的身體也不太好了,再加上看厭了宮裏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便以年事已高的借口離開,我們一家遠走他鄉,在廣州住了下來,光緒之死的秘密也好,皇陵寶藏的秘密也好,他什麼都不知道的,但徐廣源利欲熏心,不知道從哪聽說了西洋有種黑魔法可以改天換日,這些年他一直在尋找曾在皇帝身邊服侍過的舊人,認為他們知道啟動魔法的秘密,後來他找到了我們家,我祖父當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他,他就喪心病狂將我一家滅門。”

說到這裏,馮珺一拳頭捶在桌上,長生跑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馮珺稍微按住怒火,蘇唯斟酌措辭,道:“好像傳言說馬家大小姐因為抗婚,和情人私奔了,那你的情人在哪兒啊?還是你們分手了?”

“都沒有,那些都是我爺爺特意散出的流言。”

沈玉書和蘇唯對望一眼,馮珺道:“長生說的沒錯,我從小跟隨祖父習武,騎馬射箭開槍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女紅那些玩意兒,兩年前廣州一個高官的兒子看上我了,上門提親,我爺爺瞧不上,於是就使了個計策,讓我偷偷離開,他們再對外說我抗婚出走,又花了一大筆錢去周旋,這事兒就算是順利解決了。”

“我從小就在洋人辦的學堂上學,仗着會洋文,在外地找了份還不錯的工作,等工作穩定后,我就以親戚的名義給家裏去信,直到後來家裏出了事,我一直等不到爹娘的回信,覺得奇怪,喬裝趕回去詢問,才知道我們家被盜賊血洗了。”

“巡捕房的人說那是流竄作案的強盜乾的,但我知道不會這麼簡單,因為這麼大的案子都沒上報,而且匆匆就結案了,我就在家的附近打聽,最後問到了沙三這個人。”

“難怪勾魂玉的案子中,你讓我去偷沙三的東西,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幕後黑手是徐廣源吧?”

“是的,我甚至不知道沙三的名字,我是從問到的一些對話還有他們的口音中猜想他們或許是來了上海,我就改名換姓女扮男裝來上海,找了份開出租車的工作,我想那些人既然可以隻手遮天,肯定是有錢有勢的人物,那麼他們去俱樂部會所玩的可能性也很大,也許我可以問到什麼線索。”

“但你沒想到長生還活着,他在廣州被人販子拐賣,中間經歷了一番周折,反而比你晚到上海。”

“是啊,我那時候一門心思就想着報仇,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唯一的線索就是沙三臉上的刀疤,我每天都在那些會所之間往返,就是想找到有刀疤的男人,後來就認識了你們,知道我弟弟還活着,我一開始是想着相認的,可是想到那樣做或許會被仇人發現長生還活着,對他不利,而且我報仇的話,多半命也會沒了,相認只會讓長生傷心,倒不如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記不起來。”

“後來那個冒牌貨出現了,她居然可以把馬家的事說得清清楚楚,我就知道她是兇手派來探聽情報的,他們發現長生還活着,想通過他問到魔法的秘密。”

“也未必單單是這樣,”沈玉書道:“徐廣源也懷疑我知道一些什麼秘密,他把邵蘭送進來,也是想通過她探聽我的底細,但我什麼都不知道,自然提供不到消息出來。”

“哼,看她每次都裝可憐無辜的樣子,我心裏別提多惱火了,後來長生受了傷,我突然改了念頭,我覺得以前的事長生該記起來,至少該知道,不能被那個女騙子騙了,要是認賊作父,那就後悔莫及了。”

蘇唯問:“所以那時候在醫院你才急着讓長生記起來對吧?”

“是啊,我還怕女騙子害他,寸步都不敢離開,還好沈大哥聰明,戳穿了她的偽裝,可不像蘇唯,到現在都覺得人家是好人,哼!”

蘇唯摸摸鼻子,不敢搭腔。

“姐姐……”

長生抹抹眼睛,帶着哭聲叫,馮珺斥道:“你是男人,有什麼好哭的?”

長生扁着嘴不敢哭了,蘇唯提醒道:“你這麼凶,當心將來嫁不出去。”

馮珺一瞪眼,沖他舉起拳頭,蘇唯向後縮縮,表示不敢再亂說話了。

馮珺放下拳頭,嘆道:“我就想着報仇,沒想過嫁人,我的名字一開始認識時沈大哥就說了,我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來的,至於馮,那個兩點水就代表了我和長生兩個人,我們馬家的子孫可沒有怕死的!”

“嗯,我不怕死!”

“你閉嘴,我是說仇由我來報,你的任務是好好活着,你是馬家的獨苗,你要是有事,我九泉之下都沒臉見爺爺和爹娘。”

“姐姐……”

“那個……”沈玉書清清嗓子,舉起手來,“雖說理解你們破釜沉舟的心情,但做人嘛,能不死當然還是不死的好。”

馮珺看他,“徐廣源身邊有的是打手,有辦法殺了他還可以全身而退嗎?”

長生也跑過去搖沈玉書的胳膊,問:“沈大哥,是什麼辦法你快說啊,我不要姐姐死。”

沈玉書不說話,看向蘇唯,蘇唯回過神,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問我?你個大神探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

“你可以把你知道的那些先說出來,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更何況我們還不止三個人。”

馮珺和長生一起看他,目光殷切,蘇唯嘆了口氣,把脖子上的懷錶摘下來,放在桌子上。

“我進過慈禧的地宮,一切還要從這塊懷錶說起。”

蘇唯從他和搭檔方簡接受委託開始說起,接着是他們遭遇危險,方簡把唯一生存的機會給了他,之後他去找牽線的朋友質問,但那朋友已經死了,他只能靠着一些微薄的線索輾轉尋找幕後主使。

後來他在廣州無意中遇到了沈玉書,沈玉書酷似地宮人俑,出於神偷的直覺,他跟隨沈玉書上了船,一路來到上海。

沈玉書聽着蘇唯的講述,拿起懷錶凝視,蘇唯說完,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陪葬的人俑應該就是你的祖父了,我記得你曾說過看着這懷錶眼熟,我猜你幼年的時候多半見過它,因為它原本就是從宮裏傳出來的。”

沈玉書點點頭,當年一家在北京分離,之後父母再不提祖父的事,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了預感,但聽到祖父葬在地宮,心裏還是很難受,撫摸着懷錶,輕聲道:“原來是這樣。”

“不過我有一點一直沒搞得懂,”蘇唯道:“既然你爺爺對光緒忠心耿耿,最後又怎麼會陪葬在太后墓里?”

“我懂,因為徐廣源認為他陪伴君王左右,一定知道那個所謂的魔法的秘密,但我祖父沒有告訴他,所以他為了報復,便讓我祖父為太后殉葬。”

蘇唯撓撓頭,還是不太理解,沈玉書自嘲一笑,道:“他是不想讓我祖父為光緒帝殉葬啊。”

“簡單地說,就是你不讓我達成所願,我也要讓你含恨九泉?”

“是的。”

“這老混蛋也太壞了,你爺爺也許不是不說,而是真的不知道啊,那個什麼……什麼魔法的普通人哪會知道呢?”

沈玉書沉默了半晌,將懷錶還給蘇唯,蘇唯擺擺手。

“這是你家的東西,還是物歸原主吧。”

“不,你跟它有緣,也幫我解開了多年的疑惑,相信祖父在天有靈,也希望你收存它。”

既然沈玉書這樣說了,蘇唯也沒再客氣,道:“我見過徐廣源隨身也佩戴了跟這個相似的懷錶,我猜這表也許和魔法有關,他還派人搜過你家,是不是你家裏還有其它的懷錶?”

“那倒沒有,我猜他執着汲汲以求的是這個。”

沈玉書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絹帕,他把絹帕打開,露出了裏面的物品。

小松鼠原本在餐桌一角啃榛果,看到有趣的東西,它竄過來用爪子撥拉,沈玉書推了它半天都沒推開。

看着眼前的鬧劇,蘇唯冷靜地拿起一顆榛果丟去了牆角,小松鼠馬上放棄了眼前的東西,追着榛果跑走了。

沈玉書萬分佩服,嘆道:“還是你有辦法,你不知道,自從你走後,花生醬動不動就來煩我,它太吵了。”

“你總算知道我的用處了。”

蘇唯搓搓手,拿起絹帕里的物品觀看,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馮珺也很驚訝,道:“去年辦的案子裏好像出現過這個圖案。”

“就是虎符令嘛,還是一半的,看這做工還挺精緻的,贗品應該花了一番心血,我有點想認識認識這位老行家了,備不住什麼時候還可以請他幫忙做做傢伙什麼的。”

蘇唯翻來覆去地檢查,隨口說道,沈玉書看着他不說話,蘇唯反應了過來,試探問:“這應該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

稍微沉默后,蘇唯又問:“你知道真的意味着什麼?”

“當然知道,真的虎符令可以調動兵馬,它是我在我們常玩的那個棋盤裏發現的,為了不被有心人盜走,我把它藏在你幫我做的特殊鞋跟里。”

“什麼?你這個笨蛋,這個掌控天下兵權的東西啊,你竟然把它踩在腳下!?”

蘇唯的眼睛瞪圓了,沈玉書攤攤手,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除了隨身攜帶外,任何地方都是不安全的,至少正常人想不到它會藏在我的鞋跟里。”

蘇唯想了想,沈玉書說得也有道理,再聽了他發現虎符令的經過,蘇唯的眉頭挑了起來,長生也很好奇,湊過來擺弄着那東西,馮珺道:“如果它是真的,那就是傳說中的兵符了。”

“是的,我猜雖然我祖父不知道魔法的秘密,但他從光緒那裏拿到了兵符,要知道光緒駕崩前的那段日子,身邊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把唯一重要的東西給了我的祖父,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去日無多,不想讓兵符落到奸人手裏,但我祖父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兵符,所以思來想去,最後把兵符收在了棋盤當中,轉交我父親,讓他帶走。”

“所以你才會去調查徐廣源等人,想知道這個秘密?”

“是的,但很可惜,我什麼都沒查到。”

“很正常,因為你沒有搭檔嘛,當初要不是你陷害我,把我逼走,由我來查的話,說不定早就查個水落石出了。”

又開始被抱怨了,沈玉書也很無奈,道:“誰讓你處處隱瞞我,我哪知道你也和皇陵有牽扯啊,當時我是想不管是機關圖也好,虎符令也好,都跟你毫無關係,所以把你支開,免得蹚這灘渾水。”

“那也未必,你們有沒有想過徐廣源真正想要的也許不是圖或兵符,而是這個懷錶呢?”

蘇唯拽拽頸上的懷錶,沈玉書和馮珺都沒懂,一齊搖搖頭。

馮珺道:“這種懷錶宮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自己就見過好多,這表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有,也許用對了,它的價值比兵符更大。”

沈玉書的眉頭微微皺起。

蘇唯道:“我剛才說了,我見過徐廣源隨身也佩戴了跟這個相似的懷錶,這表多半和你們提到的魔法有關,我這可不是隨口說的,相信我這個神偷的眼力,徐廣源對懷錶非常在意,懷錶的邊緣磨損得很厲害,證明他隨身攜帶多年了,像徐廣源那種人,如果那東西不是對他有特別價值的話,他不會這麼重視的。”

馮珺一拍巴掌。

“我想起來了,我來到上海后調查線索時,是聽過有傳聞說一些西洋的鐘錶被注入魔法,可以改天換日的。”

“無稽之談,”沈玉書搖搖頭,嗤之以鼻,“到目前為止沒有科學實驗證明時間可以進行修改,這些傳聞沒有任何邏輯,不可信。”

“可是也沒有科學證明時間是改變不了的啊,也許只是你們這些科學家沒找對辦法呢。”

蘇唯攤攤手,沈玉書語塞了,馮珺道:“是啊,而且這種事是真是假暫且不論,而是徐廣源相信這是真的,他妄圖改天換日,重塑大清國的輝煌。”

“是的,所以這時候那個什麼魔法啊懷錶啊的存在就很重要了。”

蘇唯道:“兵符的確可以調動千軍萬馬,所以徐廣源和青花等人都想得到它,但是滿清已經滅亡了,現在是民國,各地軍閥割據,這些傢伙整天為了金錢和權力鬥來鬥去,所以能調動軍隊的不是兵符,是大筆的金錢,也就是地宮裏的陪葬品,所以我猜兵符只是他們進入定東陵的借口,充其量不過是把鑰匙,讓他們師出有名,徐廣源處心積慮,花多年的時間尋找線索,甚至利用我們這種人先去地宮打前鋒,他的目的可遠遠不止那點錢。”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徐廣源沒有拿走我祖父的懷錶,而是任由他帶着懷錶殉葬?”

“我猜……都是我猜的,徐廣源現在拿的懷錶才是你爺爺的,而我這塊是當初徐廣源用來掉包的,他當然也可以直接搶走,但備不住沈老爺子一個不高興,中途叫喊出來壞了他的好事,所以索性做得漂亮點,反正他手頭上有相似的懷錶,對調下也不是什麼麻煩事,老爺子歲數大了,也未必看得出真假來。”

沈玉書沉吟不語,蘇唯說得合情合理,他猜當時的情況多半就是這樣了,但祖父是沒看出真假,還是看出來了卻沒有說,那就另當別論了。

馮珺道:“徐廣源費盡心機調查與皇陵和黑魔法有關的事,會不會是想進入地宮裏面做法啊?”

蘇唯一拍桌子,“那肯定是啊,他是皇太后的人,他要是想扭轉乾坤,當然是要在老佛爺跟前來顯擺啊,回頭老佛爺要是真活過來了,他就是大清國第一功臣啊!”

沈玉書搖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蘇唯道:“你別說那些合不合乎邏輯的話了,既然有人相信一尊觀音像可以治病,那相信改天換日把人復活也不是無法理解的吧,這就是個信仰問題。”

“對的,就像我以前上學的學堂,那些洋人老師都信上帝一樣,而沈大哥你呢信的是科學,大家只是信仰不同而已。”

再加上徐廣源私下和河北軍閥馬澤貴私下來往,還暗中運輸炸藥,其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沈玉書想他們說的應該離真相相差不遠,道:“看來我們要趕在徐廣源之前到達皇陵,阻止他們毀壞陵墓,更重要的是打碎他復辟的美夢,讓那些被他蠱惑的人醒過來。”

“不錯,至少我們要搞清楚定東陵的秘密,搞清那些慘劇背後究竟是誰在搗鬼,到時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蘇唯伸出手,馮珺二話不說把手搭上,接着是沈玉書,長生也想搭手,被馮珺拍掉了,道:“小孩子湊什麼熱鬧,回頭你跟着小姨,等我們回來。”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是男人,是馬家的男人!”長生急得臉都紅了,大叫道:“你不帶我去,我就和花生醬一起去,總之我一定要去!”

“臭小子你又皮癢是不?”

馮珺擼袖子要揍人,蘇唯攔住了,拉着長生的手放在大家的手上,道:“這孩子說到做到,還是帶着他吧,免得他一個人爬火車,到時更危險。”

馮珺想想也是,只好點頭了,又警告長生,“到時你要一切聽我的指揮,我讓你往東你不準往西。”

看她鬆口了,長生連連點頭。

“懂的懂的,什麼都聽你的就是。”

雲飛揚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四個人在公館裏平靜地度過了一天,快到傍晚了,雲飛揚才過來,手裏大包小包的拎着,裏面放的都是吃的。

看着他把餐點一樣樣的拿出來,蘇唯滿是感嘆,道:“怎麼感覺咱們都跟花生醬是同類了?”

“這就是在學花生醬啊,這些都是儲備糧,以防我被絆住來不了,你們也不至於餓肚子,你們不知道,全城戒嚴了,車站碼頭還有一些要道都是警務處巡捕房的人,就是防着你們逃跑,所以你們有什麼需要的跟我說,千萬不要出去。”

馮珺馬上問:“這麼說想坐車乘船都不可能了?”

“是啊,盤查得特別嚴,說起來金狼還挺幸運的,出了昨晚的事,現在根本沒有人去管他了,啊……”

說到這裏,雲飛揚總算反應了過來,眼神在他們幾人之間打轉。

“你們什麼意思?難道還真想逃跑啊?”

“不是逃跑,而是徐廣源和青花他們很可能去了定東陵,他們想挖墓盜寶,我們得去阻止,不能讓他們奸計得逞。”

“哇,他們要挖慈禧太后的墓,膽子也太大了吧?”雲飛揚撓撓頭,又說:“你們會這麼狼狽都是徐廣源害的,這個仇是得報,不過你們要走大概不那麼容易,這得問問端木先生,也許他有辦法。”

“說到那塊木頭,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他,他去哪兒了?”

“他還在公董局打聽情況呢,大家都知道他和神探是好朋友,所以他怕被盯上,不敢馬上過來,今晚應該會來,到時再聽聽他的想法。”

雲飛揚怕自己的行蹤也被留意到,他聊完了事就要走,沈玉書叫住他,把一份單子遞過去,道:“這上面的東西你幫我準備一下。”

雲飛揚接過來看了看,臉上露出驚異,卻什麼都沒問,點頭應了下來。

端木衡和洛逍遙是半夜才來的,兩人一前一後相差了不到幾分鐘。

長生睡下了,四個大人坐在一盞小枱燈前,看報紙的看報紙,寫文章的寫文章,蘇唯閑着無聊,把兩把椅子拉近,躺在當中懸空練功。

他第一個聽到聲音,從椅子上跳下,就見洛逍遙氣沖沖地走進來,沒多一會兒,端木衡慢悠悠地跟在後面進了客廳。

雲飛揚去倒了水,遞給他們,問:“有什麼進展沒?”

“進展就是巡捕房上上下下沒人聽我的解釋,總探長下了死命令,限期三天破案,活捉沈玉……咳咳,我哥。”

洛逍遙看看沈玉書,忽然笑了,道:“哥,如果我現在捉你回去,可以拿到五千大洋的懸賞呢。”

“好值錢啊!”蘇唯聽得直鼓掌,贊道:“比我那時值錢多了,你們都閃開,捉人這事讓我來!”

“你自己還是逃犯呢,還想着懸賞,”沈玉書把蘇唯拉開,問端木衡,“你那邊的情況呢?”

“一樣的,玉書,看來徐廣源這次是鐵了心要對付你,現在所有警力都放在搜查你這上面,連我的行動也被監視了,要不我也不需要拖到現在才過來。”

“徐廣源呢?”

“不清楚,我找了個借口去徐家打探,沒見到人,管家說他不在,喔對了,驗屍官證實了馬澤貴是被落在現場的那把槍所殺的,上面的指紋被抹掉了,但鋼筆上有你的指紋,所以上頭都認為你就是兇手。”

蘇唯聳聳肩,“得,冤案就是這樣來的。”

“不過別擔心,我會想辦法周旋的,實在不行,還是用老辦法,送你去廣州。”

“這辦法不錯。”

洛逍遙一聽沈玉書這樣說,他急了,問:“哥你不會真要離開吧?你是神探啊,你可以自己查這個案子的。”

“是可以查,但現在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是想要離開上海,不過不是去廣州,而是河北,阿衡,你能想辦法送我們上火車嗎?”

“你們?”

端木衡的目光在他們幾個人之間轉了轉,最後落在在沙發上睡覺的長生身上。

馮珺道:“是的,我們所有人,包括長生。”

“啊你們都去啊,那我也去!”

雲飛揚急着說,蘇唯道:“我們是去跟徐廣源算賬的,你去幹嗎?進陵墓裏面給鬼拍照嗎?”

雲飛揚語塞了,端木衡問:“你們懷疑徐廣源是去了定東陵,要阻止他們挖掘陪葬品?”

“差不多是這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想要破案,就要先找到真正的兇手。”

“那我跟你們一起去。”

一聽端木衡這樣說,洛逍遙立刻舉手。

“我也要去。”

“小表弟你不要胡鬧,你是巡捕,怎麼能擅離職守?”

“你還在公董局做事呢,為什麼你就可以擅離職守。”

“我那是閑差啊,可以巧立名目。”

“既然你們大家都去,總不能把我一個人撂下吧,也帶上我吧!”

雲飛揚再次舉手毛遂自薦,沈玉書制止了他。

“大家一起走太招搖,所以人越少越好,而且這一行很危險,你不會武功,你去了,我們反而要分心照顧你。”

“那為什麼長生可以去?”

“因為長生是馮珺的弟弟,他們和徐廣源有不共戴天之仇。”

到了這時候也沒必要再隱瞞了,沈玉書將馮珺和長生的身世簡單說了,又對洛逍遙道:“逍遙你也留下,我們都走了,小姨跟姨丈怎麼辦?”

聽沈玉書提到父母,洛逍遙沒話說了,垂頭喪氣地坐到椅子上。

端木衡道:“那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好了,不過我的行蹤也被盯上了,不方便自己操作,我得找人幫忙。”

“你找的人沒問題吧?五千大洋啊,人家會不會一轉頭就把我哥賣了?”

聽了洛逍遙的擔憂,端木衡微微一笑。

“放心吧,五千而已,我想他還沒放在眼裏。”

端木衡說做就做,第二天中午他找機會來到公館,告訴沈玉書說已經訂好車票了,還是個包廂,明天一早就可以上路,他還順便把大家路上需要的物品都置備齊了。

一聽說可以順利啟程了,大家都很興奮,只有沈玉書反應平淡,端木衡問:“是不是我有什麼遺漏了?”

“沒有,不過阿衡,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我們兄弟之間還需要這個請字嗎?你有話直說。”

“我想回家一趟,見見小姨跟姨丈。”

自從大世界出事後,沈玉書和長生就一直躲在公館裏,所有消息他們都是從報紙上看到的,沈玉書幾次向洛逍遙問起小姨跟姨丈的情況,洛逍遙都安慰他說父母沒事,也知道他們現在都很安全,沒有太擔心。

但沈玉書知道兩位老人家是在意的,只是為了不給他們增添負擔,不表現出來罷了。

這次河北一行危機重重,就算一切平安解決,他身上還背負了命案,只怕短時間內很難再回上海,所以臨行前他想給兩位老人家報個平安,讓他們可以放下心。

聽了沈玉書的請求,端木衡沉吟不語,長生也跑過來道:“我也想見小姨跟洛叔,我要跟沈大哥一起回去,端木哥哥你就幫幫忙啦。”

“洛家也被監視了,你們回去太危險,不如這樣,我想個辦法把監視的人引開,讓手下帶伯父伯母過來,不過時間不能太久,免得被人懷疑,影響到明天的行程。”

“多謝。”

沈玉書向端木衡拱手道謝,蘇唯和馮珺也跟着一起拱手,端木衡笑着按下了他們的手,道:“等我的好消息。”

有端木衡從中周旋,雲飛揚負責開車,傍晚時分謝文芳和洛正夫婦順利來到了公館。

日頭已經落山了,客廳里有些昏暗,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沈玉書急忙迎上前去。

謝文芳手裏拿了個小包裹,和洛正一起走進來,她看到沈玉書,還沒說話,眼圈先紅了。

他們這兩天沒休息好,眼中的焦慮透露了他們的不安,沈玉書想起自父母去世后,小姨跟姨丈對自己的照顧,不由得心潮起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撩起前襟向他們跪下,連磕三個響頭。

謝文芳嚇到了,慌忙上前拉他,叫道:“好好的,你這是幹什麼呀,快起來快起來!”

沈玉書沒有起來,正色道:“自從回到上海,我不僅沒幫到小姨和姨丈的忙,還接連給你們帶來麻煩,連累你們擔驚害怕,是我不孝,這幾個頭是我該磕的。”

說完,他還要再磕頭,被洛正攔住了,說道:“你的事,我們都聽阿衡說了,你父親過世后,我和你小姨就把你當親生兒子來看,莫再說這種連累不連累的話。”

“姨丈……”

“我們都知道了,你想去皇陵,想找出你祖父生前的秘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們不攔你,我們夫妻沒見過什麼世面,也不懂宮裏那些事,但我們相信你祖父的為人,也相信你的抱負,玉書,你不是池中物,不該埋沒在這裏,去闖蕩一番也好,男人便該當成就一番大事業。”

一番話堂堂正正地說下來,端木衡不由得看向洛正,頭一次,他對這位不善言辭的男人多了一份敬重。

沈玉書聽得心頭髮熱,哽咽道:“姨丈,當年我提出留洋時,你也是這樣說的,我一直想着回來后可以有一番作為,好好報答你跟小姨,卻沒想到……”

“不,我們從沒想要你的回報,你是,逍遙也是,對父母來說,只要你們小輩過得好,就什麼都值了。”

沈玉書還要再說,被洛正硬是拉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教訓道:“記住,男兒膝下有黃金,今後不要亂跪。”

沈玉書正要回應,旁邊有人探出頭來,道:“一見面就突然下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閃開也不好,不閃開也不好。”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陳家大小姐陳雅雲,沈玉書看到她,不由得一哂,低聲問:“是誰告訴她我在這裏的?”

“我。”

雲飛揚舉起手,他怕沈玉書生氣,急忙道:“這次真不關我的事,這位大小姐一直追着我問,我不說,她就威脅我說要把我以前乾的事都告訴我父親,我實在怕了她了。”

“不過這次陳小姐還真的幫忙了,”端木衡道:“要不是她拖住那些巡捕,我還不太容易把伯父伯母帶出來。”

被表揚,陳雅雲挺挺胸脯,但想到沈玉書的遭遇,她眼圈就紅了,對他道:“你出事後,我怎麼都想不通,大家都說你是兇手,我就知道肯定不是,是有人陷害你的對不對?”

沈玉書無奈地道:“你都跟過來了,還問對不對?謝謝你幫忙。”

陳雅雲破涕為笑,道:“不用謝不用謝,只要你答應讓我陪你一起去皇陵就行了。”

沈玉書看向雲飛揚,雲飛揚心虛,縮着脖子躲去了大家身後。

陳雅雲拉着沈玉書還要再說,蘇唯搶先一步把她拉去一邊,又給沈玉書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我來應付大小姐,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

長生也跑過去向陳雅雲打招呼,沈玉書看向謝文芳,謝文芳將手裏的包裹塞給他,道:“這裏面是幾件衣服和盤纏,留着路上用,還有這平安符,是我去廟裏幫你們求的,你們都戴在身上,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她將平安符分別給了大家,最後沖蘇唯招招手,蘇唯跑過來,沖兩位老人裂嘴笑笑,道:“小姨洛叔,對不起,其實我沒離開,一直都藏在法租界呢,迫於無奈才瞞着你們的,您二老可千萬別生氣哈。”

“傻孩子,誰跟你生這門子的氣,看到你啊,我心裏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你和玉書在一起久了,焦不離孟的,沒有你,萬能偵探社都不能叫偵探社了。”

謝文芳把平安符塞到蘇唯手裏,蘇唯向兩位老人道了謝,又沖沈玉書昂昂下巴,意思是——你看,小姨都知道我有多重要。

旁邊傳來嗚嗚嗚的哭聲,大家轉頭一看,卻是雲飛揚,他眼窩淺,看着大家說話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沈玉書原本很難過,看到他這個樣子,又忍不住好笑。

蘇唯也笑了,正想開口嘲笑他,忽然看到謝文芳手裏還握了個平安符,他好奇地問:“小姨,這符是給誰的?”

“這……是給自家人用的。”

謝文芳把平安符塞進了口袋,長生原本急於為家人報仇,可真當要分開時,他又不舍,想到洛正夫婦一直以來對自己的照料,也學着沈玉書的樣子,跪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他還要再磕,謝文芳慌忙把他拉起來,連聲說使不得,長生手裏攥着平安符,抽搭抽搭地掉眼淚,謝文芳很疼愛這個孩子,想到分離在即,不由得又紅了眼圈,掏出手帕擦淚。

眼看着氣氛低沉,端木衡適時道:“伯父伯母,我們只是出門辦事,很快就會回來的,沈玉書被陷害這事也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幫他洗清冤屈,請你們放寬心。”

蘇唯也配合著道:“是啊是啊,小姨,你不要再哭了,把眼睛哭腫了,就不漂亮了,來來來,吃飯吃飯,我做了幾道小姨和洛叔喜歡的菜,大家一起來嘗嘗看。”

晚飯早已置辦好了,食材是雲飛揚負責買的,由蘇唯親自掌勺烹調,時間倉促,他只做了幾道簡單的菜肴,請洛正夫婦坐到上座,其他人依次坐下開飯。

為了不引人注意,大家沒有在公館久留,吃了晚飯,端木衡帶洛逍遙先離開,雲飛揚開車送走洛正夫婦和陳雅雲后,又瞅着機會把車開回了公館。

第二天清晨,端木衡照約定時間趕了過來,眾人已做好了喬裝,坐上雲飛揚的車,直奔車站。

路上沈玉書把雲飛揚那晚抓拍的照片還給了他,讓他轉交方醒笙。

這些照片也許不能定徐廣源的罪,但至少是證據,至於方醒笙能不能用上,那就由他自己來判斷了。

時間尚早,車站裏外卻人潮擁擠,周圍有不少巡捕把守,檢查進出的行人,有些甚至還翻查行李。

雲飛揚把車停在附近,看到這一幕,他咋舌道:“都過了好幾天了,怎麼還這麼嚴?”

端木衡道:“是上頭有人在施加壓力,他們想要的不是玉書,而是他拿的東西。”

“還好我們早有防備,跟大神探比聰明勁兒,他們還差得遠了。”

雲飛揚拿起禮帽戴上,他今天穿的衣服和沈玉書的一模一樣,再戴上禮帽,除了身高有點差距外,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雲飛揚跳下車,往前走了兩步又轉回來,目光在大家身上轉了轉,一副不舍的模樣,蘇唯下了車,拍拍雲飛揚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我們很快就會回來了,記得這段時間好好寫你的稿子,別忘了我們都是你最忠實的讀者。”

“我會記得的,你們也要小心啊。”

雲飛揚說完,快步走進車站。

等他走出一段距離后,餘下的人也下車往前走,快到關卡時,突然有人叫道:“逃犯,那人是逃犯!”

雲飛揚聽到叫聲,立刻用手按住帽沿,轉身就跑,有人在後面緊追,又叫道:“上頭懸賞五千大洋抓他呢,快來幫忙啊!”

一聽是懸賞重金的通緝犯,那些巡捕們也不顧得搜查了,都跑過去抓人,生怕賞錢被別人搶了去。

站口少了巡捕把守,沈玉書幾人趁機加快腳步進車站,他們拿着端木衡事先給的車票過了檢票口,眼看着就要進去了,一個巡捕突然過來把他們攔住。

“車票!”他伸出手,目光在眾人身上逡巡,又道:“帽子都摘下來,檢查!”

端木衡把帽子摘了,道:“剛才不是都檢查過了。”

“再查一遍。”

大家做了偽裝,巡捕沒認出端木衡,見他不配合,上前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們拿票,蘇唯怕夜長夢多,搶先把票遞過去。

巡捕正要細看,旁邊傳來尖叫聲,一個女人匆匆跑過來,她跑得太急,一時剎不住,撞到巡捕身上,把他撞了出去。

“媽的你……”

巡捕火了,轉頭就要罵,卻發現是個漂亮女子,女子燙着一頭大波浪捲髮,塗著濃艷的口紅,她衣着華貴,身上戴滿了珠寶,尤其是頸上的藍寶石閃得人睜不開眼,巡捕那些罵人的話就沒敢罵出來。

女人撞了人還不依不饒,上前抓住巡捕的衣服亂晃,叫道:“我的錢包丟了,這什麼世道啊,你們這麼多巡捕怎麼還能把賊放進來,你快幫我找回來!”

巡捕被她晃得頭暈,道:“小姐,小姐你冷靜下,我們不負責抓賊的……”

“不抓賊你們這麼一大幫人杵在這兒幹嘛?當麻將擺好看的啊,你知不知道我叔叔是誰?我的錢包要是找不回來,你們今後都別想再在法租界混了!”

說話敢這麼大口氣的可不是普通探長級別的,巡捕的腦子裏努力在想公董局的那些老傢伙們,誰家的侄女這麼漂亮,隨即一沓錢塞到了他手裏,女子喝道:“錢就算了,錢包是我叔叔送給我的禮物,丟了可不得了,你趕緊去把人抓回來,啊對,肯定是那個逃犯,他沒錢,就偷我的錢包,這些該死的傢伙!”

女子的聲音尖銳,巡捕被她吼暈乎了,再看到手裏的錢,想也沒想就照辦了,跑去跟着同伴抓逃犯。

就在她撒潑的這會兒,沈玉書一行人已經過了站口,走出一段路后,沈玉書轉過頭,女子舉起手,像是在跟他們揮別,然後昂首挺胸朝着巡捕跑開的方向走去。

“那是……陳大小姐?”

女子的妝太濃艷,沈玉書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唯笑道:“可不就是她嘛,早跟你說了女人化妝是喬裝,你看我們這幫人的喬裝跟她一比,簡直就是望塵莫及啊。”

接下來再沒遇到險情,大家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月台上。

列車已經停在站上了,列車員站在車門旁,例行公事地檢查每一個上車的人,端木衡給沈玉書使了個眼色,他負責打頭陣,主動將車票亮給列車員。

列車員沒細看,擺了下手就讓他過了,接着是蘇唯和馮珺,輪到沈玉書時,他才攔住打量。

沈玉書穿着洗得發白的長衫,頭上包着頭巾,下巴跟唇上還貼了鬍子,和通緝照片上的一點都不一樣,可是偏偏他被攔住了,大家的心都提了起來,還好長生機靈,在旁邊大聲咳嗽起來,還喘個不停,一副肺癆的樣子。

列車員立刻捂着口鼻退開了,嫌棄似的沖他們揮手,沈玉書趁機上了車,跟在端木衡身後一路來到車尾的包間。

大家都進去后,端木衡把門關上,沖長生豎起大拇指,誇讚他演得像。

長生紅了臉,玩着小松鼠的尾巴,道:“不是不是,是沈大哥提前跟我打過招呼,所以我才能幫上忙。”

“總算是有驚無險,希望飛揚和陳小姐沒事。”

“放心吧,我安排了手下在車站附近接應,他們會處理的。”

列車即將啟程,幾個人都鬆了口氣,蘇唯把偽裝的小鬍子撕下來,又掏出手絹,準備擦去臉上的灰漬,走廊上突然傳來說話聲,卻是列車員在挨個搜查車廂,說是為了保護旅客的安全。

才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馬上又變得緊張,蘇唯迅速將小鬍子貼回臉上,嘟囔道:“什麼保護安全,根本就是想藉著緝拿逃犯進行訛詐。”

“如果真是訛詐還好,就怕……”

端木衡摸摸腰間,這次出行大家都帶了傢伙,他在暗示先禮後兵,但這是下下策,真要在車上動了手,不僅沒辦法順利乘車離開,還會打草驚蛇。

蘇唯看看錶,不由得發急,還有二十分鐘才開車,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列車員把整個車廂都搜個遍了。

沈玉書打手勢讓他們稍安勿躁,繼續側耳傾聽,就聽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很快就要搜到他們這裏了。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連小松鼠都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難得地縮在長生的口袋裏動也不動。

腳步聲終於到了他們的包廂門前,門把手被按住,就在這時,走廊上有人跑過來叫住了列車員,說這間包廂不用查,沒多久又有人走過來,先前那人向他連聲道歉后,帶着列車員離開了。

門把手再次被按住了,是那個後面來的人,大家猜不到是誰,都目不轉睛地看着門口。

包廂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的洋人站在了他們面前。

一瞬間,沈玉書明白了列車員態度如此恭敬的原因。

“雅克!”蘇唯叫出了聲。

眼前這位洋人不是別人,正是虎符令事件中的受害者雅克,他是法國貴族,曾在客輪上和蘇唯跟沈玉書有過過節,但後來陰差陽錯,接受他們的幫助,反而成了朋友。

雅克生性風流,各種風流韻事層出不窮,蘇唯這半年多都沒見過他,不過有關他的花邊新聞聽得不少,沒想到會在這裏跟他再見。

“你好像發福了。”打量着雅克,蘇唯驚訝地說。

要不是和他們有交往的洋人不多,這乍然看去,蘇唯還真沒自信能認出他來。

半年不見,雅克胖了一圈,再加上蓄着小鬍子,更有中年發福的感覺,還好他長得算不錯,彌補了肥胖的遺憾。

雅克很誇張地聳聳肩。

“沒辦法,誰讓這裏的飯菜如此美味呢,回國后,我會想念這裏的,當然,也會想念你們。”

想到雅克或許在吃一隻烤鴨或臭豆腐時聯想到他們,蘇唯有點無法接受。

沈玉書看向端木衡,端木衡平靜的反應讓他明白了一切,微笑道:“原來他就是你說的可以幫忙的人。”

“是的,我相信雅克還是很講義氣的,而且他平時和我們沒有來往,他包包廂也不會引人注意,不過我沒想到他會親自來送行。”

“因為我也要走了,難得來上海后認識了你們這些奇奇怪怪的人,所以來向你們道個別。”

喂,奇奇怪怪這個不是什麼好詞吧?

蘇唯對這洋人的中文措辭很無奈,問:“你也要出門?”

“是回法國,家母來了數封電報催我回去,我想偶爾也該儘儘孝道,所以送走你們后,我也要離開上海了。”

“這麼快?”

“是啊,當今局勢動蕩,還是早做打算比較好,不過上海是個好地方,在這裏住了這麼久,認識了很多人,也經歷了很多事,現在要走了,倒有些捨不得。”

想到來到上海后的總總遭遇,雅克不無感慨地道:“用你們的話來說,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沈玉書向他拱拱手,道:“那就也祝你一路順風,將來有緣再見。”

“大概要說後會無期,所以就各自珍重吧。”

在上海住了這麼久,雅克的漢語說得越來越好了,跟他們道了別,離開時又轉回頭,提醒道:“我叔叔並沒有回國,我聽到消息,他好像和徐廣源那伙人混在一起,應該也去了河北,你們要小心。”

“謝謝。”

雅克離開沒多久,外面就傳來列車即將開出的廣播,而後汽笛響起,列車開始緩緩前行,大家相視一笑,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

車速越來越快,蘇唯坐下來,拿出兩顆榛果逗弄小松鼠,笑道:“總算是有驚無險啊。”

沈玉書正要回應,外面傳來腳步聲,接着包廂的門咣鐺一聲被推開,洛逍遙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

“還好趕得及,圍堵雲飛揚的那幫傢伙太難纏了,我好不容易地脫身,水,有水嗎?渴死了。”

剛才就是洛逍遙吆喝雲飛揚是逃犯,把巡捕們引開的,大家沒想到他會去而復返,在眾人的注視下,洛逍遙走到桌前,拿起水壺就要倒水,端木衡攔住他,問:“你怎麼在車上?”

“我買票上的車啊,花雙倍的價錢才弄到票,簡直太黑了。”

“我問的是為什麼你要跟來?你知不知道這次行動很危險?”

“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要跟來啊,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洛逍遙推開端木衡,仰頭咕嘟咕嘟地灌水。

沈玉書道:“下一站你下車。”

“不。”

“逍遙!”

“勸我的話你們就不要說了,我既然上了車,就沒打算下去,還有,別拿我爹娘來壓我,這次可是他們逼着我跟來的,當然,我本來自己也想跟。”

“你說小姨跟姨丈知道?”

“是啊,我娘說我運氣好,皮又厚,比你們這些文人抗揍,要是有危險,讓我一定要衝在最前面,她沒跟你講,就是知道要是提前說的話,你一定會反對的。”

沈玉書想起昨晚小姨手中那個沒送出的平安符,原來那是留給逍遙的,想到二老對自己的關懷,不由得心潮翻湧,他們明知此行兇險無比,還把獨子派出來幫忙,這份恩情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才是。

洛逍遙推推沈玉書。

“你不用這麼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我娘就是看我成天在家裏獃著,嫌我煩,就找點事來讓我做,我順便還要盯着某隻大尾……狼,免得他使壞。”

洛逍遙瞥瞥端木衡,長生捂着嘴吃吃地笑,端木衡也笑了,道:“小表弟你想多了,我可是好人呢。”

“哼,是不是好人,自個心裏明鏡兒似的。”

“那飛揚呢?他那邊沒事?”

“沒事,大家追上他,一看不是,差點揍他,還好大尾……狼的手下及時出來幫忙,人家見他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就沒為難他,我讓他幫我請假,對了,陳小姐還讓我轉告大家,讓你們路上小心。”

端木衡問:“你要出來的事沒跟方探長說?”

“當然沒有,雖說頭兒幫過哥,但這次事關重大,我跟誰都沒敢提。”

“你這一走要很多天,再加上你和玉書的關係,到時恐怕方探長也保不住你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我這不是還有藥鋪嘛,大不了回去幫我爹開鋪子。”

洛逍遙是鐵了心思要跟隨,沈玉書也就沒再堅持,點點頭,同意他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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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見王(全五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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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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